沈長離在外行軍,會用水鏡與她聯絡。
只是沒想到,今夜這麼晚了,他竟然還會找她。
白茸閉著眼,裝作沒有听見。
她隱約听得沈長離的聲音︰“不必了,讓她睡吧。”
*
男人收起了水鏡,重新往營地方向走起。
方才。
他見漫天星斗,映照在溪水里,璀璨得像一道銀色的河流。
竟忽然生出了想讓白茸看看的想法。
他覺得自己以前好像答應過她,要帶她去看遍三界美景。
女人懷孕後,似乎都會要嗜睡不少。
這一次他需要在外一兩月,待他再回去時,差不多就是預產期了。
青丘戰況一直焦灼,如今妖軍的大部隊算是在此已經生根,預計在明年五月,開春後的雨季,正式開戰。大量的雨水,便于沈長離破開青丘的護族大陣。一旦他真的破開了此陣,青丘便像是被剝去了外殼的雞蛋,徹底不堪一擊。
青丘是最後一塊版圖,收復了之後,妖界即將迎來幾萬年間的第一次統一。
從前因為部族過多,又在意血緣,天性愛爭斗,妖界一直處于四分五裂,誰都難以服眾的狀態,四大部族各自為政,實際只服從各自族長,妖王控制力不足,形同虛設。因此也只是王,而非人界的人皇。
天闕是曾經最接近這個目標,實際控制的領域最大的一任妖王,但是也未能實現統一的目標,便隕落了。
辛雲遠遠望著遠處大部隊,心中極為暢快︰“如今,便是上界那幫偽君子光明正大派仙兵下來,也不怕他們了。”
“我听說,上界收容了部分獸族叛軍,把陰山河溪那一帶的叛徒都用天天塹帶去了上界。”宣陽低聲說,“怪不得遍尋不到。”
他也許久沒有回過上界了。
最近听到這樣的流言有些擔心,怕動搖軍心。
畢竟,飛升上界,是許多妖獸一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王上那樣的,畢竟只是少之又少。
華渚靠著一棵高大的喬木站著,冷笑︰“那算是什麼收容?上仙界都不允踏足半步,只能待在外仙界一塊劃好的地方,那不是就被圈養的畜生?和以前有什麼不一樣?”
天生仙體的仙族自看不起腌 的獸類,這也是他們願意追隨沈長離的原因。
三界分立,憑什麼他們妖便是最低的一等?
甚至連羸弱的人類都不如,人修飛升上九重霄後,甚至都不會被這般輕視。
待沈長離統一了妖界,再控制住天塹,以他的性子,從今往後,再有從妖界飛升九重霄的妖族,也再不可能吃到任何一個白眼。
這世上,唯有強大的力量是最值得相信的。
辛雲笑著說︰“是。”
“只是以後,就不一樣了。”
辛雲其實出生在上界,只是托了個獸身。他現在還記得,自己年幼時,曾被那些仙界的世家子使喚來使喚去,一會兒叫他化回原身給他們騎,一下又叫他學狗叫,他少不更事,還傻傻的一一做了,直到他被他們開玩笑般,用刀割下了原身一只耳朵。
他捂著滲血的耳朵,茫然看著那些仙族,他們還在笑,笑得很開心,他忽然就明白過來了。
後來,他自己下了凡,在妖界流浪了三百年,直到遇到沈長離。
大業完成在即,他覺得胸口滾燙,血液似乎都流淌得更快了。
“王上去哪了?”說到這,辛雲問。
宣陽說︰“應是和白姑娘聯絡去了。”
辛雲了然一笑,正要繼續調侃幾句,卻見沈長離正巧掀開帳子回來。
“剛在聊什麼?”他皺眉,看向神態各異,卻都正看著他的屬下。
辛雲嬉皮笑臉︰“在聊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小皇子呢。”
華渚說︰“算日子是不是也快了。估摸,等打完這一仗就正好。”
正巧,那時統一了妖界,沈長離若是願意登基當妖皇,生下來的幼龍便是小皇子。
不等沈長離說什麼,一個傳令妖兵一路小跑進了帳子,朝他行禮︰“報,王上,仙界的祿日星君來訪。”
祿日出身很高,是當今仙帝的親佷子,這一次,他的來訪是什麼意味,不言而喻。
帳中,沈長離的幾個幕僚都面面相覷。
辛雲說︰“如今這個時候來訪,怕是有詐。”
如今,上界和他們也已經算是差不多撕破臉了,只是沒有再明面上挑破。
沈長離卻簡短地說︰“讓他進來。”
祿日生得面白無須,穿著一身織金衣袍,生著一副笑臉兒。
他在上界司掌財帛,平日和和氣氣,誰都不得罪。
兩個妖兵一左一右帶他進入帳中,顯然極為提防。
帳中有數人,修為都不凡。
祿日見一個英俊青年正坐在帳子正中位置,他修為是其中最高的,壓根看不出底細,便知那應就是龍君了。
他便按照妖界禮節︰“見過龍君。”
沈長離向來不在意也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你有何事?”
“上一次,你前輩若化已經來過。”
談和和撤軍都是不可能的。
祿日賠著笑臉︰“我們並無其他意思,只是,想請龍君回仙界一趟,去誅仙台——驗查身上魔氣。”
帳中安靜了一瞬。
沈長離表情很平靜,並無任何變化。
辛雲說︰“三界並立,並無高低之分,我印象中,仙帝也並無對妖主直接下命的資格吧。”
祿日說︰“這……確實沒有,只是這也不是命令,並非有意冒犯……只是,仙體染上魔氣,尤其是龍君這般強大的仙體——事關三界安危,還望龍君心懷慈悲,可以多多配合。”
魔界是三界的影子,三界產生的污穢和惡意盡數聚集于此。
“若是龍君在誅仙台通過了驗查,證實了身上並無魔氣,我們可以為此道歉,並且撤兵,發誓永生不再干涉妖界。”
辛雲嗤笑了聲,這是裝都不裝了。
直接承認自己做了手段,私下給青丘派了援兵。
帳篷內,眾人視線都落在了沈長離身上。
他瞧著半點不似入魔之人,雙眸清明。
沈長離輕輕一笑︰“我看,仙界此舉,倒像是想迫我入魔。”
“不知你們是真想查驗魔氣,還是想,趁機再禍亂妖界?”
讓他們永遠陷入在自相殘殺里,永遠低人一等。
“就像多年前一般。”
他雙瞳看向祿日,眸光清而冷薄,祿日心中頓時一涼。
多年前,天闕即將統一妖界時,仙帝設蟠桃宴邀他去了仙界,隨後,他在化露池邊遇到了甘木神女。天闕隕落後,妖界再度陷入禍亂,千年無主,其中彎彎道道,大家都心知肚明。
沈長離說︰“孤有控制自己的能力,暫時不需要你們操心。”
他語氣里含著淡淡的譏誚,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送客。”宣陽已經起身,要送走祿日。
“慢著。”祿日頓了一瞬,急忙說,“既是如此,龍君可否給仙界返還私自扣押下的神女神魂?”
辛雲忍不住︰“什麼神女?你瘋了吧?”
祿日說︰“便是如今被龍君強行搶走,藏于宮中的那一位。”
沈長離簡短地說︰“我宮中沒有什麼神女,只有我的妻孩。”
方才他像是一塊冷淡的冰,幾乎感覺不出什麼情緒波動。
如今,他眸底真真正正升騰起了煞氣。
祿日之前沒有听過他有子嗣的事情,如今一听,心中驚駭。
兩個妖兵一左一右架住了他,要把他往外拖,祿日邊掙扎邊說︰“希望龍君不要執迷不悟,重蹈千年前的覆轍,自古仙妖殊途,神女注定……”
他話沒說完。
隨著一道強烈的寒光閃過。
他心口一寒,下意識睜大了眼,難以置信看著自己胸前。
“滾回去,把今天的事情完完整整告訴他們。”沈長離站起身,暗金色的瞳孔平靜凝著他。
這就是他的意思。
那一顆心被他扔了回去。
祿日雙手發抖,捧著自己的心,從創口按了回去。
他跌跌撞撞跑出了帳篷,旋即,立刻騰雲消失了。
帳中久久無人說話,依舊彌漫著一點淡淡的血腥氣。
沈長離說︰“她就是白茸。和其他人都無關。”
他手指上沾了血跡,正用帕子擦過。
他用來擦手的帕子,紋樣繡得精細綿密,一角繡著一個離字。
那一雙手生得白而修長,干淨漂亮,無名指一側點著一顆小小的紅痣。誰知道,便是這雙看似秀氣的手,方才陡然暴起,硬生生掏出了一顆心來。
眼見帕子上沾了血跡。
他微微皺眉,走出了帳篷,在溪邊,用化開的雪水洗濯干淨了帕子,又施了個清洗訣,帕子恢復了一塵不染。
他身上那點人間世家子養出來的舉重若輕的傲慢,即使現在也很是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