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
    牆壁有些冷,是因身體太滾燙。他的發絲纏著她的發絲,手指細致地拆開她的上襦系帶,雙肩繡著的一朵銀線百合翩然而落,群青心中驀地閃過恐懼,兩手搶在意識前一把攥住他的手。
    陸華亭的手背已經觸到那處凸起的傷痕。
    那是清淨觀時替寶安公主擋劍留下的劍傷。
    當初群青從鏡中看到自己的身體的時候,心中毫無波瀾。家國動亂之時,撿回一條性命算她的幸運。反正她不會有姻緣,因此無傷大雅。
    然而此時她突然回想起劍傷長好後的樣子,紅色的疤橫在少女白皙的胸前,丑陋駭人。這處傷痕被她掩在衣衫之下,甚至比她的身體還要隱秘,還不願示人,手心甚至沁出了冷汗來。
    陸華亭沉默片刻,道︰“那你來脫我。我不如娘子緊張。”
    隨後衣襟,他松松地靠在了牆壁上,以眼神示意她過來。
    群青伸手解他的里衣,陸華亭果然一動不動,望著她任她作為。群青脫得頗有些粗暴,兩手拽著衣領向下,直到看到那玉白緊繃的腰腹上,亦有縱橫傷痕。
    群青抬眼望他。
    這一雙眼,睫羽長而上翹,如蝴蝶展翅。
    陸華亭以指觸摸她的下唇,描摹她的唇形。
    她平日里極少笑,唇微抿著,就是那副平淡內斂的樣子,刀劈不開,水潑不進,終于因他的觸踫,渡上了柔軟的色澤。
    他的動作因忍耐急促了些,群青突然張了口,指尖輕輕探進一片柔軟。他的指尖陡然停頓,眸色登時浸染濃黑。
    他將她壓至榻上。
    這不是最疼的一次,卻是真的有些暈。像兒時發燒的時候做的七彩琉璃般的幻夢,看到搖晃的光影如蝴蝶落在帳頂、賬側。
    手臂攀繞上他的背脊,她從未與旁人纏得這麼緊,如難解的藤蔓,相撞的冰山,幾乎未有喘息之機。
    他可以引她向極樂,卻也令她恐懼戰栗。
    說不清是恐懼他,還是一直以來,她因極少獲得過快樂,所以恐懼歡愉。
    陸華亭望著她的神情,鬢邊發絲汗濕。
    他垂眼望見她的頭發和他的長發纏在一起,仍覺不足,發力之時將手腕輕輕抵在她唇邊。
    群青望著他,一口咬住,犬齒落在手腕內側傷痕之處,陸華亭笑了下,將痛感蘊在喘息中。
    窗外雪花簌簌地飄落。
    三年前,長安城破之時,也是這樣一個雪天。
    暗衛消息遞來,李煥夜中遇襲,丟了魚符。天蒙蒙亮,陸華亭帶人趕到清淨觀時,李煥屠城的流言已傳遍宮中。
    熹微的陽光照著觀中凝固的血跡,陸華亭沉默地掃過眼前橫七豎八的尸體。
    “長史,除了躲在在棺材里的寶安公主,都沒氣了。”狷素回稟。
    而被救出來的楊芙只剩哽咽,一口咬定昨夜殺人的就是李煥。而李煥隨後趕來,竟因憐惜寶安公主,當場認下這罪名,受了暴怒的宸明帝一頓鞭笞。
    辱殺已降的皇族和百姓乃是重罪,有此一過,足以敗壞李煥的名聲,抹殺李煥所有的戰功。
    靜默之中,陸華亭請命道︰“臣請為清淨觀這三十二具尸首入殮。”
    皆知陸華亭曾為佛家弟子,常斂收尸體以積攢功德。宸明帝點頭同意,便帶著一行人匆匆離去了。臨走時壽喜還回頭看了他一眼,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在說︰證人除寶安公主都已死透了,你還能從尸首口中撬出證詞來?
    陸華亭不予理會,為院中擺整齊的尸首淨面點朱記。
    他走動之時,衣袍忽然被人扯動。他垂眼,望見一個穿宮裝的少女,手指似乎動了一下。
    她面色慘白如紙,當胸一處穿身而過的劍傷,大片血跡如牡丹盛開暈染衣裙,幾乎已看不出衣裳原有的顏色。
    陸華亭當即蹲下,手指扣住她頸上脈搏,在浩瀚之海中尋一絲生機,他突然道︰“去取淨水來,再叫一個醫官。”
    若有人能活著,那便是這清淨觀之事的證人,許能證明燕王清白。
    半晌沒有人動。李煥的下屬面面相覷,只覺他是受了打擊︰“長史,都死了。這些都是尸體,救不活的。”
    那時他不過是李煥帳下幕僚,無人將他的話放在眼中。只有狷素見他神色有異,快步去了。
    陸華亭無心與他們計較。驚呼中,他拔出匕首,在燭焰上一烤,眼也不眨地割開自己的右手手腕。
    溫熱的鮮血,一滴一滴流入小娘子枯槁的唇中,將其點染得艷麗無雙。
    背著藥箱的醫官緊隨其後,幾根銀針扎她手臂穴位之上︰“這人已經在鬼門關了,幸得一點熱血喚回魂魄,只能靠針吊住命,明日要是再不活,那也是回天乏術了。”
    陸華亭方才退到一旁,寬袖中滴落的鮮血,在地上綻出朵朵紅梅。他並不在意,只是看了幾眼。
    幕僚皆有識人之術,這少女烏鬢有釵環,足下踩繡鞋,她身上原本穿的是件鵝黃色的宮裝,裙頭上繡著玉兔奔月,同楊芙一般,帶著嬌滴滴的味道。然而受此一劍,臉上為何沒有恐懼之色呢。
    朔風把鹽粒般的雪花吹在了她濃黑的睫毛上。
    陸華亭掩上了內室的觀門︰“看好她,明日此時,我過來問話。”
    ……
    其實,那才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第127章
    雪飄時節, 千里外之外的北境戰場開戰。
    消息傳回宮內,聖人憂心于戰事,無心享樂, 就連年節的也失去了往日的氛圍。
    宮道上,宮人們的公服依稀還是舊年的樣式, 小內侍們低頭匆匆走向六尚各司, 頭頂上搖曳著被北風吹動的燈籠。新年就在這肅殺的氛圍中悄悄地掠過。
    時任尚服局尚衣的朱馥珍,接過皇旨看了一眼, 就嘆了口氣︰“內闈用度還真的縮減了一半。”
    另一個女官道︰“畢竟現下開戰,總要節衣縮食。”
    “其實裁減用度也沒有什麼,難的是如何給各宮娘娘交代, 新年奴婢們沒有新衣也就算了, 若貴主們也覺得制衣寒酸,我們尚服局的差也不用當了。”
    一片沉默道,有人說︰“先前曾來當過幾次差的那位青娘子若是在就好了, 論節衣縮食,她最擅長了。可惜這麼好的娘子,被怎麼就被調到尚寢局去了。”
    “群大人如今已經是三品,算高升了, 讓你‘娘子’‘娘子’地喊。”
    傳旨的小內侍還立在門口, 听女官們說話, 立直了身子, 輕聲提醒︰“諸位大人別說了, 群大人馬上就到了。”
    幾人聞言, 都一臉驚疑,朱馥疹立即起身向門口看,果見兩個人影浴光踏進門檻。
    她的身姿本略有瘦削, 然而身上官服挺展,袖緣搭在雪白的手背上,便給人一絲不苟的潔淨之意。半片陽光落在她身上,照亮群青臉上幾分促狹笑意,白皙的臉,青黑的瞳仁,相比上次相見,竟添了明麗之色。
    “群大人怎麼回來了?您的身體好些了麼?”女官們皆圍過來。她們皆知群青在尚書府養病之事,未料她這麼快便回來了。
    “已好多了。”群青看看她們,“聖人已恩準我回六尚當值。我本是尚服局女官,尚寢局又長日無事,還是放心不下朱尚衣,便先請命聖人,暫領司衣之職,以紓國難。”
    朱馥珍是個古板性子,聞言臉上漲得通紅,還沒想出應答,又被其他女官的聲音淹沒,只得閉上嘴。
    “群司衣能來最好了。我等絕無背後說您是非的意思,實在是用度裁撤,不知如何應對,群大人更有經驗。”
    論節儉,群青確實很擅長。是以被心直口快的女官這樣說,她表情未變,只在眾人指引下,看了看各宮的制衣,若蟬伴在她的旁邊。
    蕭皇後自請裁減新衣,太後與太妃們也紛紛表態,但新衣尤其是大氅,是要在宮宴上給近臣看的,既要體現節儉,又不能寒酸,失了體面。
    群青道︰“庫中應該還有堆積的舊絹匹能用,清點過嗎?”
    “早掘地三尺刨出來了。說起此事就來氣,司衣自看吧。”朱馥珍說著,讓女官抬來一只木箱。
    箱內堆積的紗絹綾羅還保持著舊楚時的鮮麗顏色,可惜上面已被蟲蛀得斑斑駁駁。群青提起一匹,只見一條一條的孔洞透光。
    “這還是揀出來完整一些的一些的。”朱馥珍道,“我也想過用繡線加工,可這一匹到處都是蛀痕,若按原來的絲線悉心補齊,就是把尚儀局累死也未必得做得到毫無痕跡;若以金線縫補,這一條一條的就像長蟲一樣,實在難看。听聞你曾為廢太子妃補衣,還請群大人設計一個圖案,能覆蓋到所有蛀痕。”
    “這你未免為難我了。”群青看著那些蟲蛀道,“這蟲洞東一塊西一塊的毫無規律,什麼圖案能完整覆蓋這些孔洞,又要優美舒展與成衣相得益彰?就算有,金銀線難道不要錢?”
    朱馥珍抿了下唇︰“所以我早說過,這就是用不成了。就別打舊絹的主意了。”
    “用,卻還是能用的。”群青頓了頓,看向她,“不知朱尚衣可用過灑金紙箋?”
    “灑金紙箋?”朱馥疹道,“听說是用金箔碎片灑在刷過膠的宣紙上,曬干供貴主書寫,之後稱為灑金紙。我只听說過蹙金繡制衣,從沒想過還能用灑金紙比對。”
    雖這樣說,她卻已聯想到了什麼︰“你是說,貼金箔補在蛀痕上,做成灑金之狀?”
    “既是新年,扯正紅、芍紅、妃色的料子,灑金其上,定然閃耀別致。”群青放下料子,“群臣遠遠望去,比金線刺繡更加晃眼,不失新年排場。若有人好奇問起,司衣可以實話實說。聖人與皇後娘娘若知道這些舊料子都用上了,一定會欣慰的。”
    身旁女官們聞言,心道妙哉,都稱贊起來,就連若蟬臉上也不由露出淺淺的笑意。
    朱馥珍仍然一臉不解地望著群青︰“方才司衣才說金銀線昂貴不用,這金箔的貴重,難道在金銀線之下嗎?”
    “舊楚宮中女眷,都有‘貼靨’習俗。”群青以食指點了點臉頰,眼神波瀾不驚道,“這是因昌平長公主喜用金箔貼在兩頰酒窩處,遮蓋臉上一處傷痕,一笑而燦然生輝,在後宮貴主中流行開來,所以庫中常備金紙,宮女就等著在年節時領取金紙,把它們剪成圓形或桃形,貼在臉上。雖不及金箔昂貴,但也可以替代,尚服局庫中金紙應該還剩下許多,朱尚衣可以派人去找。”
    不等她說完,朱馥珍早已取出銅鑰,令兩個女官去庫內尋找。
    “找到了,真的有金紙!而且還有許多。”
    這下事情迎刃而解,負責制衣的女官來排隊挑選舊料,隨後朱馥珍則著人取來剪刀,幾人把金紙剪成大小不一的片,投入銅盆中等待取用。
    群青拿著剪刀,余光瞥見身邊幾個娘子圍坐一處剪紙,倒是一派和諧,不由啼笑皆非,一時間竟有舊日過年節的氛圍了。
    正想著,群青忽地胸中翻涌,有股酸氣直沖喉嚨,她停了下來,只听若蟬在耳邊道道︰“姐姐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沒事。”群青感覺好些了,便繼續剪。也是奇怪,最近幾日她總是食欲不振,總覺胸口淤積沉重的東西,但自切脈又診不出什麼,“听說薛媼的方子比尋常醫官的更烈,許是吃藥吃的。”
    若蟬點點頭︰“奴婢也听薛媼說了,這麼烈的方子,是會有排病反應的,等病排出去就好了。我去給姐姐倒杯熱水吧。”
    說罷她起了身。她們二人竊竊私語,朱馥珍自是听不見,只瞥過一眼,邊剪邊酸酸道,“真是神了,群大人不在尚服局,竟比我這個尚衣還熟知後宮的府庫。”
    群青笑道︰“只是耳听八方,會些歪門邪道罷了。”
    “可是這樣的年景,有再大的本事又有什麼用呢?”一個女官道,“我們哪個不是靠著技藝考入六尚的,我在家時習的是整面山河圖,秦司衣會單手雙面繡,誰知自升平末年開始,一戰連著一戰,後宮整天裁剪用度,連布料都要緊著穿,要那繡藝又有何用?還不是只能剪金紙。”
    “是啊。”那秦司衣嘆了口氣,“剛過上幾日平穩日子,北戎打進來了,雲州又有叛軍作亂。綾羅織物,本是富貴安平時物,宮中尚且如此,可想邊民是如何艱難,真不知何時是個頭。”
    話語間,數片金紙,飄飄搖搖地落入銅盆中。
    “不會一直混亂的。”群青頓了頓,又問,“對了,你們可知道三品以上宮官,可做緋衣使,隨軍出使?”
    “听說過……”幾人赧然道,“可是我們都是習刺繡的女官,手無縛雞之力,去了有何用?”
    “若兩國停戰談判,交換人質,可以決定人質的人選。”群青道。
    如今禪師和昌平精心謀劃,南楚反撲這一日終于來到,她距離救回阿娘不過一步之遙。但越到此時,她的心願越沉重,越需謹慎。
    她是想換回阿娘,卻不希望南楚聯合北戎,點燃大宸的戰火,那樣便可能有無數個時家,如金紙在她剪下支離破碎,又落入火焰中。
    朱馥珍突然皺眉道︰“天殺的昭太子南逃時,帶走了內闈不少得力女使,若聖人要我去,我就把尚服局的繡娘都換回來,也好過總是無人可用。”
    幾人登時哄笑,樂不可支。既聊開了,幾個司衣也不再拘束,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進宮前的家事,群青靜靜听著,忽听有人問及若蟬︰“這是群大人的女使嗎?似乎從前是廢太子妃宮中的?”


新書推薦: 夫君變成死鬼之後np 男朋友是痴漢怎麼辦(1v1 sc) 靠性愛獲得技能和經驗,在異世界努力活下去!(高H) 渺塵 豪門危情︰首席們的騙子嬌妻 【NP】 女奴制度下的魅魔 金玉之家 熱吻玫瑰會上癮 心上蝶 蝕骨囚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