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叔肅著臉,在他腦門敲了一下,“我只給你透露一件事。你爺爺已經知道你從直升機上跳下來的事,你做好心理準備。”
“他怎麼知道?”陳孝雨愣了一下,肉眼可見慌了,“誰說的?”
“你跳機那天,阿梅的直升機被何家那小子安排的人攻擊了,差點出人命,阿梅受了傷,老爺子肯定要問,加上一直聯系不上你,誰還敢瞞著?”
“阿梅他……”
“小傷。當然也免不了一頓罵。”懷叔又說︰“給你找了個什麼極限運動的借口,他年紀大了,你自己悠著點。”
陳孝雨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不過就算爺爺知道了,他也不後悔當初決定以身犯險。
他沒和任何人說過,阿才,阿梅,懷叔,爺爺……身邊的人都不知道,他樂意活著,步步籌謀,為的就是今天。
他想回香港,想光明正大進何家,他想親口告訴何嘉雄︰殺人要償命,你活得太久了。
但進何家不容易,見到何嘉雄更是不易。陳孝雨找到了何老爺子的律師韓今慈,和他要了枚戒指,就是這枚戒指,竟真能把何家人耍得團團轉。
何晉沒心眼,但也沒實權,接近了也沒多大用。何滿君年輕,行事野,目中無人,權力還大。
就是他了。
但這個人不僅智商高,行事更是謹小慎微。
陳孝雨當即決定,不僅當面要演,背地里也得演。他在監視何滿君的同時,何滿君何嘗不會監視他。所以一個字都不能說錯。
柴大勇是假的,被賣紅燈區是假的,格蘭島被抓是假的,被從直升機丟下來也是假的。何滿君能夠看到,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
陳孝雨在一步一步走向何滿君。
何滿君如果能帶他回香港,也不枉他遭這麼多罪。事到如今,陳孝雨總覺得還差一點,差點什麼他沒琢磨出來,他需要回來清醒一下。
他們先飛曼谷,買了些禮物,再從曼谷直接飛清萊。禮物也有懷叔的份,陳孝雨神神秘秘抱著不讓他看。
落地傍晚五時,開了二十多分鐘的車,停在一處樓房前,院里設有高台擺一尊象神,掛了幾圈新鮮花環。陳孝雨放下東西,在神像前站定,面前的水里浮著萬壽菊花瓣,他舀了一勺從象身澆下去。
屋里傳來咳嗽聲,陳孝雨顧不得拿東西,走上台階,脫鞋的功夫,頌猜已經拄著拐杖到門口。
“來了?”
“來了來了。”陳孝雨扶著爺爺胳膊帶他進屋,屋里幽涼,開了空調。
頌猜平常不習慣吹空調,但孝雨要來,他早早打開等。
“穿長袖不熱?”頌猜故意要讓他去換。
本來就為了遮傷痕,陳孝雨不肯去,他折騰出來的傷結了疤,雖不是留疤體質,總得給疤痕消下去的時間吧。況且,身上有不少吻痕…
陳孝雨抓了把花生低頭慢慢剝。懷叔進來問好,將帶來的禮物放在桌上,坐過來倒水,說︰“都檢查過了,沒傷。”
“阿梅太不像話了!”頌猜一巴掌拍在茶幾上,碟子里剝好的花生蹦起來,滿桌子滾,“怎麼真敢陪你胡鬧!”
懷叔沒說話,陳孝雨當然也不敢說,硬著頭皮道︰“阿梅都听我的…要揍也先揍我!”
頌猜氣得用拐杖打他的腿,沒用什麼力,陳孝雨滾到地上喊疼。頌猜讓他挪過去點滾,問懷叔,“阿才又是怎麼回事?”
懷叔默了默,“罰過他了。”
陳孝雨不蛄蛹了,抬頭看懷叔,什麼叫罰過了,“那次也是我,跟阿才沒關系!”
頌猜讓陳孝雨把手伸過來,推開衣袖,兩面翻了翻,沒有疤。
“真沒事。”陳孝雨把袖子放下來,“爺爺,我心里有數。”
“身邊不跟人,被打了不說,連我也得听別人說。”頌猜起身便趕人,“走吧,都走,是死是活我不管了。”
“爺爺,你坐。”陳孝雨握著他的手,上了年紀,手皮松,抻直了就出現一層層堆疊起的褶皺。陳孝雨搓啊搓,能搓平似的,“我怕你擔心,但我已經大了,會照顧自己。”
頌猜冷冷哼一聲,“你叔不說,我又怎麼能知道你的情況?”
“懷叔已經替你說過我了,真的。”
懷叔接話道︰“批評過,他也保證不再犯。”
“你向著阿雨不是一兩天,”頌猜還是生氣,也只氣一會兒,問陳孝雨這回待幾天。
“五天,我要好好陪爺爺。”
頌猜被哄好了,要親自下廚,那條魚還是他前天親自釣上來,養在水缸里等陳孝雨來吃。爺爺出去挑新鮮的菜,陳孝雨趁機溜出去找阿梅。說是被罰了,阿梅人也還好好的,穿著老頭衫,曬黑不少,背影老遠看著,還真和柴大勇有幾分相似。
陳孝雨想起跟阿梅在海上漂泊那幾天,因為手表被何滿君裝了監听和定位,他一句敘舊的話都沒跟阿梅說上。被打那幾次,阿梅下不去手,好幾下都是陳孝雨自己掄的。
阿梅話也不多,比陳孝雨大了十多歲,當初初次見面就鬧了不愉快。陳孝雨把他認成了柴大勇,撲上來就揮拳頭。阿梅一下都沒有還。陳孝雨沖動完就內疚了,纏著阿梅道歉,一來二去,阿梅認了陳孝雨這個大哥。
阿梅還是老樣子,冷漠地熱情,不怎麼說話,但一直給陳孝雨找吃的,然後什麼都不做,光看著陳孝雨吃。陳孝雨回去半飽了,也還是逼著自己吃了很多魚,頌猜擔心他吃不夠,還想再做一條。
吃撐了晚上睡不著,陳孝雨摸黑去頌猜的房間,床特別大,有白色的防蚊紗簾,他小時候就在這張床和爺爺搶風扇長大的。這會兒剝開簾子鑽進去,蹺著二郎腿輕輕晃。
頌猜拍他腦門,“睡不規矩。”
“不困。”
“听你懷叔說,你專門在那毛坯房間里擺了個浴缸?”
“懷叔告密。”
“他是看你總睡在里面。”頌猜又在他腦門拍了一下,“那麼硬,怎麼睡,腿都伸不直。”
“睡著涼快,好睡。”陳孝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忽然道︰“爺爺,我遇到了一堆香港人。”
“然後呢?”
“沒有然後,我只是在和你分享我的近況。”
他話題總是變得快,一會兒一個,現在又開始八卦了,“白天懷叔在我不好意思問,阿鳳奶奶這段時間還來給你送隻果嗎?”他把枕頭從頌猜腦袋下揪出來一些,夏涼被蓋著肚子,“你老了還在傷姑娘的心。”
“我沒要她隻果,我的牙啃不動。”
陳孝雨哈哈笑了幾聲,“那倒是,她應該送軟綿綿的東西。”
頌猜說︰“再過幾年牙齒掉光,就好死咯。”
他說得那麼輕松,陳孝雨听得卻極認真,轉頭過來︰“人不會死就好了。”
“人哪有不死的。”
“能給命就好了,我把我的給你勻一勻。”
“胡鬧。”
“那你發誓,活到我也老了。”
頌猜听得樂呵呵的,“我不就成老不死了?”
“我不會嫌你。”
“好啊。”頌猜的手掌在陳孝雨胸口輕輕地拍,像小時候哄他睡覺那樣,有節奏的,一下接一下,“這種事少想,你眼淚淺,多說兩句就不行了。阿雨,哭解決不了問題的。”
“誰能控制住呢?”
“我說的是心里,只要不是心在哭,不是真的難過痛苦,眼楮流了就當洗眼楮嘛。”
“那我經常在洗。”
頌猜無奈發笑,“愛干淨的孩子。”
【作者有話說】
何滿君瞥了吳冰一眼︰陳孝雨抱你了?
吳冰點頭︰他主動的。
何滿君︰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第38章 你是gay
躺在爺爺的床上,陳孝雨睡得極沉,做了個冗長的夢,或許因為失去雙親之後,頌猜夜夜帶著他在這張床上入眠,致使他只要睡到這里,從前種種全往夢里鑽。
父母在夾板上中槍、他收拾東西翻窗逃亡,被追上,他一刀一刀捅在柴大勇的腹部。這樣的夢一遍接著一遍,像是進入了循環。
醒來天已大亮。依稀听到爺爺和懷叔在客廳說話,女佣扶著門框張望,小聲問陳孝雨是不是要起了。
陳孝雨擺手不要伺候,起身洗漱,他精神不濟,起來相當于只挪了個窩,從房間挪到客廳沙發,懶洋洋趴著懷叔與爺爺之間,腿搭在爺爺腿上。
懷叔還是老樣子,建議請家庭醫生來給阿雨做一個全身檢查,頌猜在他的慫恿下,吩咐工人去請醫生。陳孝雨的拒絕無人在意,但其實他只是沒睡夠,不等醫生來,已經從沙發爬了起來。
他在這個家里才像個真正的孩子,是個撒嬌鬼,兩位長輩都看到了他寬大的領口後,脖子上的粉色痕跡,雖心中有猜想,礙于陳孝雨大了,給他點面子不直接點明。
陳孝雨滿沙發滾,“刮痧刮痧,能是什麼啊…”
頌猜被他滾煩了,“好好好,是刮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