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早年大通鋪打工生活的莊加文已經獨自生活很久了。
即便她的常駐地址是毛坯房,實際上她一天到晚在外邊干活,就算沒事也會去一些免費的展覽消磨時間。
詹真一沒好意思說她還好沒結婚,不然這樣的行為很像那些不敢回家的人渣丈夫。
說很忙,不過是在外面無所事事。
其實反過來說,也是那個房子里實在沒有什麼活物等著她。
莊加文不養寵物。
詹真一幾年前領養過倉鼠,說分她一只,不用太操心的小家伙,壽命也不長。
莊加文依然不要,覺得那也是一種負擔。
她太畏懼別離了,和很多人保持距離,除卻工作需要的拼團活動,維持社交賬號的風格,私下無聊到極致。
只有周思爾撿了一塊石頭,卻把它當成珍寶,還要對所有人說,我喜歡它。
詹真一的倉鼠活了三年,已經算長壽鼠鼠了。
自然死去也令人難過,那段時間她看著正常,和莊加文一起吃飯會忽然深吸一口氣。
莊加文把紙巾遞給她說,多愁善感哦美女,蹦出一點點老家的口音,和這張天生冷峭的臉特別矛盾。
詹真一被她逗笑了,說美女總是這樣,沒辦法的。
莊加文知道她或許獨處的時候更難過,在人前已經表現得很輕松了。
如果注定要失去,不如當初就不要得到。
可領養倉鼠的詹真一說不後悔,這句話又讓莊加文想到媽媽,她總說不後悔。
說不後悔有了你,有你我才幸福許多。
可是媽媽,你沒有我,或許會不會更幸福呢?
小時候莊加文這麼問,長大後沒地方問。
她已經長成可以成為母親的年紀,卻無法追溯這樣的前因後果。
一個女人幸福不幸福,和做不做媽媽沒有任何關系。
她首先是自己,才可以往上疊加其他角色。
很多人弄錯了,但很多人沒得選,所以將錯就錯。
那到底誰錯了呢?
她這麼想或許也太高高在上。
“莊加文,你不許屏蔽我。”
“我嘴巴都說干了。”
周思爾的語音條還在繼續,莊加文想起她深夜頭發凌亂說不要來的嗚咽。
女孩在床上很乖,讓她怎麼樣就怎麼樣。如果不是當時沒空拿手機,或許還要欣賞自己暈紅的雙頰,說我太好看了。
莊加文欣賞周思爾塌下去的腰,看她腰腹部如同紅土的痕跡,風沙肆虐,周思爾說不要還要繼續。
好像她是可以這樣留住她的。
“……不知道每天吊針打的什麼,我的手背都青了。”
“剛才姐姐走了,她居然不陪我睡覺,說我害怕可以叫媽媽。”
“……我不要叫媽媽過來。”
周思爾連嘆氣都要錄語音,語音轉文字根本轉不出她的可愛。
一個句號也概括不了比波浪線更綿綿的語氣。
莊加文想到海浪想到周思爾,看到酒店床頭的掛畫也想到周思爾。她很想她。
“媽媽和爸爸吵架了,好像吵得很凶。”
“爸爸是站在我這邊的,不代表媽媽沒有為我考慮過……”
周思爾的聲音也能听出疲倦,她畢竟受傷了,那一瞬間莊加文太害怕周思爾死在自己眼前。她承受不了。
哪怕命運是不會預警失去的,分別總是戛然而止,但天各一方也好過陰陽兩隔。
“不知道怎麼說,頭好痛哦。”
“我今天一個人睡覺,本來應該你陪我的。”
“莊加文。”
“……莊加文。”
“啾。”
最後一條是四十多分鐘前發的,莊加文那時候忙著轉車,沒有看。
她知道周思爾會說什麼類型的話,就像詹真一看電影看到最精彩的部分會點擊暫停緩沖一下。
她面對周思爾,經常冒出暫停的念頭。
這個時候回復,以周思爾不靜音的手機,或許又把她吵醒了。
莊加文沒有回復,她知道周思爾的抖音沒有開私信通知,往那邊發。
莊加文躺下沒多久,詹真一給她打了個電話。
“到了嗎?”
“到酒店了。”
“那就好,明天回家?”
詹真一也沒去過莊加文老家,之前看她身份證,戶籍都是縣-鎮-村,一級級往下,都跑到什麼溝里去了。
“怎麼回啊,那邊路況怎麼樣?”
“現在路都修得很好,縣里也開了瑞幸,已經很好了。”
莊加文的回復逗笑了詹真一,“那酒店呢?”
“住人民公園這邊,你要是來玩,要住全季是沒有的。”
莊加文知道詹真一的習慣,“亞朵更不可能,維也納好像有,你不是說太老了嗎?”
大城市的設施很好,酒店也能選出花來了,在詹真一這類大城市人看來,莊加文的老家太偏遠,經濟也不行。
如果不出來工作,老家也找不到能干的,錢也掙不到什麼,頂多吃飯沒問題。
“我沒有這麼嬌氣吧,別忘了我們以前一起出差外拍,讓我們住漏水的賓館呢。”
詹真一也不是沒過過苦日子,“年輕的時候能熬,現在是不行了,由奢入儉難,我寧願吃得少都怕住不好。”
莊加文笑了︰“你不會吃得少的。”
“我看你精神得很,那我不計較你嘲笑我了。”
朋友在那邊笑,像是禮尚往來,“我是能住這些小旅店,但你家那嬌滴滴的小女朋友恐怕不行。”
詹真一沒有和周思爾加微信,也一直拒絕周思爾的請客邀請,但社交軟件是互關的。
和莊加文aa拼酒店拍照不同,周思爾一看就是真的富家女,吃穿用度品質太高。
莊加文看外表不廉價,過的可是極簡到毛坯的生活。
就算這段感情還是發生了,詹真一也不是十幾歲相信愛能戰勝一切的年輕人了。
她苦惱地說︰“我怎麼現在這麼物質這麼無聊,難道我有老人味了嗎?”
莊加文嗯了一聲,“不是前陣子看皮膚科還確診老年斑嗎?”
詹真一罵了她幾句,听莊加文笑又說,“那我可以把你的改簽記錄發給周思爾嗎?”
“她一直問我。”
“你們不是沒加微信嗎?”
“她多鈔能力你不是不知道?我們店的前台被她收買了。”
詹真一苦笑連連,“是我也會被收買,不過我的郵箱什麼也算公開的,不算泄露隱私就是了。”
“她給你打電話了?”
“是啊,姐姐姐姐的,叫得可甜。”
“我不是上班麼,直接外賣請喝咖啡,全店連到場的客人都包了。”
詹真一都服了,“不知道的以為劇組探班呢,你是大明星還是她是嫂子啊。”
莊加文之前搜周思爾信息搜到她還追過星,鈔到簽售到她這里時間都加長了,到現在還沒有隱藏那段視頻。
底下評論都問到底誰是粉絲誰是偶像,把周思爾哄得心花怒放,怒抽好幾個現金紅包。
莊加文想起周思爾的照片,穿病號服還要小騷一下的女孩難掩病氣,石膏腿看上去太可憐了,沒一個月都不能走路。
馬上就是春節,就周思爾這樣,忽略她難搞的親媽,也不會來的。
“告訴她也沒用,她住院都要住到年後了。”
莊加文一邊說一邊點開和祝悅的微信,追加一句,“好像等她拆石膏,正好過年去三亞和家人過年。”
詹真一︰“你在失望?”
莊加文︰“不算。”
她居然沒有回避,詹真一嘖嘖好幾聲,“睡了之後態度大變啊,莊加文你也有今天。”
“之前誰說討厭小孩?”
莊加文盯著天花板,腦中閃過和周思爾在山莊酒店的畫面,說︰“我從來沒說討厭她。”
詹真一︰“那我就把你給我的截圖直接轉發給她了。”
她也擔心,也怕莊加文受傷,又怕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了。
至少如果不是周思爾,恐怕現在躺在醫院的是莊加文。
追尾的餿主意是開端,詹真一都沒想到三個月後居然以雨雪天的車禍結尾。
莊加文這個人很有義氣,也很固執,譬如答應黎爾的,人死了也會固守。
一點真心付出,恐怕也會一往情深到終老。
詹真一只希望大小姐別這麼容易膩,或者這次也是認真的。
莊加文實在難以承受更多的事與願違了。
莊加文︰“明天再轉吧。”
詹真一︰“為什麼?”
莊加文也不遮掩,“現在很晚了,她應該睡了。”
詹真一笑了︰“剛過十點,哪有女大學生這麼早睡的。”
“她是病人。”
莊加文頓了頓,“給我發的語音听起來也很困。”
“行吧。”
詹真一也沒有繼續和她聊了,“你也早點休息,回老家有什麼情況隨時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