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大將軍听不下去了,冷冷看了過去︰“你這麼說,也太小看裴青禾了!她堂堂正正地送戰書來邀戰,要以一戰定勝負!第一是在激我應戰,第二是在展示強大的自信。我若是不應戰,豈不是說我宿衛軍怕了裴家軍?”
“再者,眼下我們是勞師遠征。現在已經到了北地的地盤上。我們的糧草還被燒了一些,便是四處搜刮糧草,也未必能支應長期大戰!”
“如果裴青禾想避戰,以一個拖字決來對付我們,根本不用出大軍。只要待在燕郡里,派軍隊不停來阻攔我們。我們想一路打到燕郡,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
“可你們看著,她沒有避戰,反而大舉出兵,主動來迎戰。她不願陷入長期對戰,要和我們一決勝負,我們憑什麼不應?”
“我司徒喜來北地,就是要堂堂正正地打贏裴家軍,取了北地,統一河山。她主動邀戰,正中我下懷!”
武將們你看我我看你,哪里還敢再多嘴。
司徒大將軍冷冷道︰“傳軍令至全軍,大軍修整,將盔甲和兵器都擦得干干淨淨。兩日後隨本將軍去大戰一場!”
眾武將一同拱手應是。
待出了軍帳後,武將們三三兩兩湊到一處,唏噓感慨︰“今日我是開眼界了!裴家的兒郎後輩都這般有種!傳聞中的裴家女將們,怕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那位昭元天子,更不知何等厲害了!”
“這樣就決戰了?我怎麼心里有些發慌?”
“其實,我心里也有些慌。怎麼有些不太妙的預感。這一仗,我們會不會輸?要是輸了,這些年的辛苦打仗,打跑了江南逆軍,豈不是白白給人做嫁衣了?”
“呸!說什麼胡話!打勝仗的肯定是我們!等大將軍坐穩龍椅,我們都是大功臣,以後封侯定爵,有的是榮華富貴。”
不知怎麼地,越吹心里越慌!
騎馬出了宿衛軍軍營的裴越裴婉,在策馬跑出了幾里地,確定身後沒人跟隨侯,各自長長吐出一口氣。
裴越放慢馬速,對裴婉嘆道︰“剛才你膽子太大了。我都怕司徒大將軍被你譏諷得惱羞成怒,一聲令下你我都被亂刀砍死。”
裴婉咧嘴笑了︰“當時我半點不懼,現在也有些後怕。後背都是冷汗。回去之後,可別說這些,免得被裴燕姑姑他們取笑。”
裴越也笑了︰“那是當然了。”
叔佷兩個對視一笑,策馬狂奔,一路疾馳回了莫城,將司徒喜的信呈給了裴青禾。
裴青禾看完司徒喜的回信後,笑了一笑,傳令命全軍準備大戰。猶不忘在眾人面前稱贊裴越裴婉︰“你們兩人這一趟差事辦得好!振奮軍心士氣,也揚了裴氏威風!”
裴越一臉驕傲,挺直胸膛,看向裴風︰“堂兄,我現在如何?”
裴風正色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裴越堂弟,如今是裴家軍的中流砥柱!”
裴越咧嘴笑個不停。
裴玉等一眾裴氏少女,則圍攏住裴婉,紛紛追問裴婉和司徒大將軍唇槍舌戰時的細節。
裴青禾將這一幕看在眼底,不由得笑了起來。
裴芸低聲笑道︰“看著他們,忽然覺得我都老了。”
裴青禾失笑︰“你今年二十八,還沒到三旬,是裴家軍真正的中流砥柱。怎麼就說自己老了!”
“我才是真的老了。”三十有二的冒紅菱唏噓︰“一轉眼,小狗兒都快到提刀上陣的年齡了。”
說笑一番後,裴芸忽地低聲道︰“其實,這一仗慢慢打,優勢在我們。”
裴青禾目中光芒閃動︰“是,慢慢打,拖住他們,以地利人和消磨宿衛軍的兵力和斗志,勝利遲早屬于我們。可這麼打,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北地才平和幾年,我不願陷入戰爭的泥潭,不願百姓受苦,不願北地被打爛。”
“司徒喜此人,到底做過十幾年宿衛軍大將軍,有幾分驕傲。若能一戰而勝,我便能迅速接手南方,能將戰爭引出的各種混亂控制到最低。”
“所以,值得冒這個險。”
裴芸點點頭。
冒紅菱輕聲道︰“司徒喜接了戰書,兩日後就是大戰,現在什麼都別想了。我們都去修整準備。”
……
兩日的時間,轉眼即過。
六月初六這一日,四更天時,莫城上方飄起了濃煙。這是大軍準備早飯時的炊煙。
宿衛軍大營也是一樣,四更天過後,軍營就開始有了動靜。將士們吃了早飯,穿上軟甲,將長刀長槍弓箭等利器擦了又擦。有戰馬的,還要喂戰馬喝水吃豆料。
天一亮,大軍便出動。
長槍如林,盔甲閃閃發亮,戰馬嘶鳴。
宿衛軍精銳全部出動,共計兩萬八千騎兵——炸營那一晚,死的多是騎兵,委實令人心痛。另有步兵五萬有余。還有三萬輔兵緊隨其後。
裴家軍同樣精銳盡出。各軍里的騎兵都被抽調出來,加上裴家軍的一萬騎兵,合計兩萬五千騎兵。步兵共計七萬。輔兵只帶了一萬。
大軍交戰,戰場鋪陳開來,是一片極其廣袤的土地。
事實上,兩軍的步兵還沒全部出軍營,前方的騎兵先鋒營便已沖鋒接壤交戰。
第465章 天命(三)
裴燕楊淮夫妻雙雙負傷,統領騎兵營的重任落在了年少的裴越和裴婉身上。
天子親衛宋大郎費麟陸五郎葛四娘等人,各自領一支千人騎兵營,源源不斷地投入戰爭的洪流。
這其中,有不少經歷過和匈奴對戰的老兵。他們自信悍然策馬向前,如鋼鐵洪流一般,或沖散或吞沒宿衛軍的騎兵。
騎兵之間的沖鋒對抗,既殘忍又迅疾。只要被撞落馬下,大多再無生路,被自己一方和敵方的群馬踩踏至死。往往一個對沖過後,便有數人落馬,哀嚎聲慘呼聲不絕于耳。最慘的是被踩得腸穿肚爛,一時卻還沒死的。慘叫聲仿佛自地獄而來,在耳邊縈繞不絕。
很快,戰場上便出現了第一股被沖垮潰逃的騎兵。他們驚惶四散,策馬四處逃竄,不管身前身後,不顧東南西北,腦海中只有一個字。
逃!
快逃出這個可怕的血肉煉獄!
裴越調轉馬頭,絲毫沒有追擊逃兵的意思,領著身後騎兵繼續穿插沖鋒。
裴婉更是冷靜,按著原定的計劃,竭力分割宿衛軍的兵陣。
宋大郎為人穩重,沒有急著去收割戰功。倒是費麟,定性差了一些,眼見著有十數個宿衛軍騎兵從自己眼前躥過,一個沒忍住,領著騎兵圍上去,將這十余個敵兵吞得干干淨淨。
這一耽擱,騎兵大陣便出現了一個缺口。被宿衛軍的騎兵咬住,一大股騎兵沖了過來。
費麟略有些狼狽地反擊,這一營兵馬陷入激烈的對戰中。
宋大郎離得最近,明明看在眼底,卻未領兵來支援,依舊策馬向前,堅定地執行戰前定下的戰略。
“啟稟天子,”傳令兵急急策馬來報︰“費校尉那一路騎兵,被宿衛軍的騎兵纏住了,正在激烈對戰。”
在後方觀戰壓陣的裴青禾,目力便是再盛,也越不過蔓延了幾十里的戰場。在生死一瞬的戰場上,所謂臨陣指揮,也不太現實。能決定勝負的,是士兵的悍勇和戰力,是武將們的驍勇銳氣。而這些,都是平日里嚴苛的操練一點點練出來,是歷經戰場廝殺磨煉出來的。
裴青禾面色不變︰“朕知道了。朕已令人在這里豎起軍旗,如果有騎兵不支回來,自會往朕這里匯聚。”
領了軍令的,是今年剛到及笄之年的裴玉。裴家兒郎,都是自小讀書習武,十二三歲便可正式入軍營磨煉。裴玉年歲不大,戰場廝殺的經驗倒是不少。在這樣的大戰中,竟是半點都不害怕,立在玄色裴字大旗下,目中光芒燦燦。
生平第一次正式上戰場的裴朗,站在裴玉身旁,手中握緊刀柄。
裴青禾轉頭微笑︰“裴朗,怕不怕?”
十二歲的少年郎挺直胸膛,稚嫩的俊秀臉孔毫無懼怕︰“不怕!我們裴家兒郎,個個都是英雄好漢!”
當年流放路上那個哭啼不休的小狗兒,如今也已長大,能提到上陣了。
裴青禾笑了起來︰“說得對!這一戰,勝利必然屬于我們!”
“啟稟大將軍,”往南數十里,司徒大將軍也收到了最新的戰報消息︰“裴家軍的騎兵太厲害了,我們的騎兵營抵擋不住,已經有一營被打潰了,四處逃散。”
司徒大將軍面色發黑。此時開戰還沒到半個時辰,便有一路騎兵被對方騎兵沖散了。裴家軍的騎兵,果然這般厲害了嗎?
“傳本將軍軍令給督陣的馬將軍,逃回來的騎兵,一律斬殺。”司徒大將軍冷冷下令。
傳令兵後背生寒,應聲去傳軍令。
馬將軍得了軍令後,獰笑一聲,拔出長刀︰“告訴大將軍,有我在這,誰都別想逃到我身後。”
說來也巧,話音剛落,便有幾個潰兵逃回來。這幾個潰兵,目光惶惶,滿心驚恐,策馬往自家軍旗所在之處狂奔而來。可惜,等著他們的,是冰冷的刀鋒。
幾顆血糊糊的人頭掉在地上,骨碌碌滾了數圈。
目睹這一幕的宿衛軍士兵,心里陣陣發涼。
雙方騎兵不斷涌入,最終,數十里的戰場上,被南北最精銳的兩支騎兵填滿。這一戰,殺得日月無光,殺得血流成河,殺得人頭滾滾。
裴玉裴朗守著的裴家軍軍旗下,傷兵越來越多。
早有準備的軍醫們,迅疾將傷兵抬走,做些戰場上的急救。
這些傷兵,有的傷勢過重,救治不及。繃帶捆上去,人卻沒了氣息。有一些傷勢輕一些,裹好了還能動彈,用刀拄著地面硬撐著要起來︰“我還有力氣,讓我再去殺敵。”
包軍醫立刻道︰“天子早有軍令,受了傷的不能再上陣。”
不愛說話的盧軍醫接了話茬︰“快些躺下。傷口迸開了,還得再裹一遍。這麼多傷兵,我們哪里忙得過來。”
另一邊的馬將軍,卻是殺得刀刃都卷了,人也殺麻了。身邊督戰的親衛,也殺麻了,聲音顫抖︰“將軍,不能再殺了。我們的人,好不容易逃回來,結果紛紛死在我們刀下。這算怎麼回事?”
再者,潰逃的人越來越多,也殺不過來啊!
騎兵對陣,明明明白地就是宿衛軍輸了!
說話間,又有一大股騎兵逃了回來。這一波,足有兩三百人。大多滿身血跡,不知受了多少傷。
馬將軍長嘆一聲,終于放下長刀,指了一個親衛︰“你去稟報大將軍,就說我盡力督戰了。”
司徒大將軍就在馬將軍後方五里處。瘋狂策馬逃回來的騎兵越來越多,便是馬將軍不來稟報,司徒大將軍又豈會看不出騎兵對戰宿衛軍已經敗了?
引以為傲的三萬騎兵,就這麼敗給了裴家軍!
戰死多少逃了多少,現在根本難以計數!
司徒大將軍盛怒之下,拔刀砍了幾個。然後,再次冷靜下來。下令命麾下武將發步兵︰“楊二,你領三萬步兵,去取裴青禾的人頭回來。”
領了軍令的武將,看著司徒大將軍通紅的眼楮,心里有些發毛,面上卻不敢露怯。毫不遲疑地領了軍令。
第466章 天命(四)
半日過來,騎兵激烈的對戰看得人頭皮發麻。宿衛軍敗了,裴家軍的騎兵佔盡上風,傷亡卻也極為驚人可怕。
裴青禾面色鎮定如常,不停發出軍令指揮戰事,心里卻疼得在滴血。
這一戰,這幾年來養出的騎兵精銳不知還能剩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