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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飼 第72節

    顧珩並未過多置喙,只是起身往窗欞走去,少有的支開窗看景,好似秦榮這封來信消解了他大半的沉郁。
    半晌,顧珩開口︰“一條魚,放在水里,才能看到他的作為。”
    轉眼秦觀月被軟禁在清平觀已有半月了。
    這半月內,雖然衣食一應不缺,顧珩還會讓若雲與曼兒陪著她在後院閑逛,但秦觀月能察覺到,近幾日,顧珩待她不似之前那般親近。
    至少在床笫之事上,顧珩不像以前那樣主動。
    每日他總是在燕宸殿待到很晚才回來,回來後也只是抱著她看些話本,而後便一人去盥室沐洗,回來後熄了燈,抱著她便睡去。
    除非是秦觀月纏著他,否是他很少主動,甚至在為數不多的愛昵之後,秦觀月要喝避子湯,他也不在再阻攔。
    對于顧珩突然的變化,秦觀月不免多想。如今她被顧珩囚在清平觀,本來就只能依附顧珩生存,但如今顧珩對自己的態度,又讓她感到慌亂。
    她本想著盡力順從討好顧珩,等他膩煩了自然會放自己走,可如今顧珩倒像是對自己失去了興趣,若是如此,她豈不是沒了最後的底氣。
    她不能再守株待兔,娘親還有頑疾,她無暇在清平觀與顧珩虛耗時日。
    午後,若雲捧了一匣子玉珠碎貝來到內室。
    秦觀月從匣子里捻起一枚珍珠,借著光細看。玉珠圓潤而又飽滿,雖然個頭不大,但都泛著誘人的光澤。
    若雲捧著腮問道︰“娘子要這些不值錢的碎玉珠做什麼?丞相厚愛您,娘子就算是要東珠,我們丞相也是給得的呀。”
    秦觀月微微紅了臉,將那枚玉珠放了回去。
    她要這些玉珠做什麼用途,自然是不能告訴若雲的。
    若雲按照她的吩咐,差宮人在每粒珍珠頂末兩端各自穿了兩個孔,足以讓細線穿過。
    送走了若雲,秦觀月從櫃子里拿出早已備好的針線,坐在榻上開始穿織起來。
    她要織就的衣裳,或者根本稱不上衣裳,本就不需要什麼布料。
    只是以艷紅的布繩為串聯,將一顆顆玉珠穿織成小衣的模樣。
    很快,這件“小衣”便初顯形態,秦觀月將其捧在手中,臉上微微發燙。
    這還是之前在秦國公府,秦大娘子特地請了幾名南疆來的媚姬,她們身上穿的就是這樣的小衣。
    這小衣雖然名為衣,但實則穿上它,還不如不穿。畢竟該遮掩的地方,是一處也遮不住。
    當時在秦國府,秦觀月與府中其他幾名香姬看得滿臉通紅,私下里直啐那南疆民風竟比大燕還開放,女子居然以這些花樣手段引惑男子。
    可沒想到,不過一年的時間,她居然也需要親手織就這件小衣來討顧珩的歡心。
    更何況,她甚至都沒有把握這一招對他究竟有無效果。
    一番沐洗之後,她裹著袍子回到寢屋,屏退了侍女,兀自一人待在房中,穿上了這件玉珠小衣。
    她站起來在屋里走了幾步,腿間的幾粒玉珠勾磨著她,不一會兒就惹得她香汗淋灕。
    秦觀月對鏡梳妝,穿上層層厚重的襖衫外衣,帶上早已裝滿食盒的糕點,強忍著不適感,一步步小步挪蹭著,向顧珩的書房走去。
    作者有話說︰
    我︰一只富貴金花
    昨天56哦
    第58章
    清平觀內,一名內侍模樣的人佝僂著背入了正屋。
    顧珩連著幾日都有些被魘到,他覺得這不算好征兆,本想掐訣,但又發覺耗費神氣,便作罷了。
    用過午膳後,也未曾淺寐,只斜靠在太師椅上閉了閉眼,因此即便那內侍的聲音再輕,顧珩也極為敏銳地抬了眸。
    “丞相勞累了。”那內侍模樣年輕,但說話卻持重。
    顧珩眼風掃過——是燕帝身邊侍奉的人。
    倒也不全算是燕帝的人,自燕帝病後,顧珩已命人裁減了燕帝身邊大半的宮人,剩余的則被調去前殿掃灑。
    伺候在病側的,皆是顧珩的暗卒。
    顧珩抬了手招人上前來︰“陛下怎麼了?”
    那小僕雖得令,但也不敢太過殷切,就只在案前三步遠的地方停住腳。
    “回丞相,陛下現如今身子還好,就是今日,喚了先前在身邊伺候的大主事王內侍進殿。”那人語畢後略一抬眼,想一窺顧珩的神情。
    “現如今他人在哪兒。”
    “王主事畢竟身份在那兒,加上又是陛下親傳,奴等不敢阻攔,因而派奴來跟您通傳一聲,約莫現下,人已在燕宸殿了。”
    小內侍說話滴水不漏,讓人拿不出他的錯處,顧珩也懶于同他多費口舌,便示意人退下了。
    燕帝在時,黨同伐異之風已起,自今歲燕帝連番染疾,前朝王公亦起了應立國本的心思。
    燕帝無後,這國本落于誰肩,是該斟酌。
    顧珩並非篤信燕帝此刻還會放權于他,只是燕帝此時猶若置于火上,這位大燕君王,在謀求生路。
    顧珩將岸上的紙張撫平,落筆隨意提了幾個字,便起身吩前往燕宸殿。
    燕宸殿中,已撤了往日焚的濃烈的龍涎香了,顧珩只是略一點頭,殿內伺候的僕從們便盡數退下了。
    一片靜寂中,偶有兩聲哭泣聲從內殿傳來。
    地上鋪的是柔軟的羽毯,因而顧珩闊步邁進內殿時,王內侍仍伏在燕帝榻前抹淚。
    “陛下醒了,怎麼也不派人傳臣。”顧珩眸色並不明朗,半張臉隱在帷帳的陰影里,使人難以揣測。
    听到顧珩的聲音,王內侍通體一驚,忙用袖袍拭了拭淚,慌忙中,原本抱于懷中的東西也掉落在地。
    燕帝雖唇上添了幾分紅潤,但面上仍是一番慘白,形容枯槁,原本豐潤的面如今也深陷進去,形似白骨。
    他不長久了。
    燕帝此時唯有頸上可以挪動,見顧珩來了,遂閉了眼,將面挪向一旁。
    無人可察處,燕帝眼角垂下一滴淚來。
    顧珩並為對這位君王留有一分余地,而是徑直撿起地上的一個卷筒,里面存的是一封加蓋玉璽的詔書。
    “陛下糊涂啊。”顧珩並未打開,而是用火舌將詔書吞噬。
    顧珩先時的猜忌沒錯,但這封詔書里面寫的是誰不重要,顯然燕帝此時詔王內侍前來,已是動了立儲的心思。
    “不過是場災病,陛下不必心焦,臣會為陛下調養的。”顧珩話說的雲淡風輕,仿似將才的舉止不過是場孩童游戲。
    “王內侍啊——”顧珩旋過身來,看著伏于腳邊不停顫栗著的人,緩緩吐出一句話來。
    “你也是宮中的老奴了,陛下如今身子不爽,你在近前添憂哭喪,實為不吉。”
    顧珩話語一滯,王內侍依舊跪在地上,佝僂著脊背,他似乎也猜到了自己的下場,當即嚎哭不止。
    而顧珩只是提了提聲量,面上平靜如常︰“來人,拖下去吧。”
    顧珩像是在處置蜉蝣,連一句多余的話都未曾施舍。
    顧珩再回到清平觀時,書桌上已擺著幾幅南浙名士的墨寶。
    這幾人皆是顧珩亡父李道生的舊友,李道生也是名震一時的文壇大家,可惜十余年前的那場大案,不僅使李家全族傾覆,連這幾名與李道生往來頻繁的名士也不能幸免。
    顧珩是這場血海災殃中唯一幸存的李家子,他未有一日敢忘卻仇恨。
    當年李道生與其好友的書畫名作皆被焚毀,令世人喟嘆。多年來,顧珩始終在暗自尋覓父親與這幾位名士的遺作,以求圓滿。
    斷斷續續,至今也找回了十余部。
    每當夜深人靜之時,顧珩總會站在這些畫卷遺作前觀望。
    這些年若非還有這件未完成的事支撐著他,恐怕他早已隨李氏族人同去。
    顧珩緩緩撫過其中一副字,感受著指下淬盡歲月的蒼枯紙張。
    “解禁之後,陸起戎先去了哪里?”
    “丞相,如您所料,他去了秦國公府。”賀風答道。
    自當時歸元寺張黃一案之後,秦國公便露出了馬腳,而陸起戎——
    他太心急了,急到自亂了陣腳,急到等不及讓燕帝喪命。
    顧珩獻給燕帝的長生丹,有穩心順氣、提神吊命之效,雖有毒性,但並非急毒,需要長年累月才能見效。
    顧珩收起了其中一幅畫卷︰“東西找到了?”
    賀風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枚瓷瓶,放在顧珩手邊。
    “是從為陛下煎藥的小宮女身上搜到的,那名小宮女答應這幾日依舊會像從前一樣與宮外繼續來往,不會讓他們起疑。”
    賀風是顧珩親手調練出的親衛,他做事一向妥帖。他說那小宮女“答應”,顧珩便相信不會有紕漏,至于賀風是用了什麼手段,顧珩不會過問。
    顧珩接過那瓷瓶,打開看了一眼。
    瓷瓶內藥粉余量不多,約莫只夠一次的計量,他蓋上瓶塞,復問道︰“什麼效用?”
    賀風沉吟片刻答道︰“這藥叫迷神散,是南疆的秘藥。雖不致死,但每次服用皆會讓人神志不清,陷入昏迷,長久如此,精神自然不佳,以致體況愈下。”
    神志不清,長久昏睡。
    這描述的確與燕帝的癥狀相同。而陸起戎之前常年在邊關互市,想拿到這些南疆的秘藥,也不是難事。
    顧珩嗯了一聲,屈指點了點桌面︰“這瓶就先放在這吧,讓她向宮外繼續要藥,但這幾日先不要將這藥摻給陛下喝了。”
    顧珩早已算好了燕帝的性命該留到何時,他不會輕易要了這昏君的腦袋,那是最輕松的解脫。他也不會允許陸起戎壞了他的計劃。
    顧珩話音剛落,主僕二人便听見門外花瓶砰然倒地的響聲。
    賀風敏銳地抽出了劍,冷戾地向著屋外喝了一聲︰“誰?”
    顧珩與賀風一齊望向門外,卻看見一抹月竹色的衣角。
    而後,秦觀月提著食盒,含著地從門外邁了進來,面色有些不同于往日的赧紅。
    “是我剛才來時不小心踫倒了花盆,恐怕驚擾了丞相與賀大人議事吧?”
    顧珩向賀風使了個眼色,賀風收回了劍。他望了秦觀月一眼,又看了顧珩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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