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任嫣然在他這里是有自己單獨的居所的,雖然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過雲天宗,但她在這里的住所依然被打掃得干干淨淨。
    她想要照鏡子,夜遲衣便讓人領著她去了她曾經住的地方,自己則先去安置應追。
    引任嫣然過來的雲天宗弟子待她雖然並不算親近,但也不算疏離。
    她義父這里的所有人見了她,都清雅地同她打招呼,也叫她“任師妹”,相比之下,比起在玄天劍派要麼對她十分喜愛、要麼對她恨之入骨的極端,這里的氣氛更加和諧。
    “師姐去忙吧,我一個人就可以。”
    等被領著來到了居所,任嫣然便讓引路的師姐放自己一人待著就好,不必相守。
    等目送氣質清雅的師姐離去之後,她才轉頭認真打量這里的布置,見到跟她在儲物戒中的擺設差不多。
    “果然是嫣然妹妹喜歡的樣子。”任嫣然在屋里轉了一圈,見到擺在角落的鏡子,于是走過去照了照。
    她見到鏡中映出的人影,覺得雲天宗的校服穿在自己身上也像模像樣,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錯。”
    看完了房間,任嫣然來到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
    義父安置應追師兄,或許沒有那麼快,自己待會兒也可以一個人到有影壁的地方去轉一轉,來個雲天宗自助游。
    她正回想著方才在舟上所見的各谷風景,哪一處最適合去賞游,就見到門外跑來了一個人。
    來人因為一陣奔跑,還在大口地喘著氣。
    她身上穿的衣裳跟雲天宗這素淨的黑紫二色完全不一樣,是件粉紅色的襦裙,胸口的系帶漸變嫩綠,在末端還綴著兩個花苞式的小鈴鐺。
    任嫣然見這忽然出現的小姑娘有著一張十分可愛的面孔,雖然看著跟自己一般高,但是卻顯小不少,就連梳在頭頂的雙髻也是粉色花苞的樣子。
    她的目光在屋里一轉,一下子鎖定了坐在桌前的自己,那雙眼楮里猛地燃起了亮光。
    第33章 蘭因絮果(三)
    幽潭谷東, 白霧彌漫。
    谷中四季如春,就只有這片幽潭所在的區域無比寒冷,仿佛冬季停留在了這里。
    這里平日人跡罕至, 周圍彌漫的白霧奇異, 可以將神識都隔檔在外,讓人見不到里面的景色。
    忽然, 白霧邊緣的空氣波動了一下,夜遲衣的身影憑空出現在了這里。
    他答應女兒救應追, 現在已經把人放進了藥池里, 藥池里的藥材配比自有他的弟子去做, 等應追在里面浸泡了足夠的時間, 他再回去。
    這中間的時間,他便拿著一方木匣來到了幽潭之外。
    木匣中裝的是他此次去十萬大山, 從山外小鎮的七寶樓中拍來的靈寶,只是木匣合著,上面又沒有什麼特殊的氣息, 讓人猜不到里面放著的是什麼寶物。
    夜遲衣薄唇微啟︰“開。”
    面前的霧氣隨著這一聲“開”而朝著兩邊散去,露出了一條路。
    手執木匣的人抬步朝著里面走去, 在他身後, 這些霧氣又重新聚合, 掩去了他的影子。
    白霧之中, 有泉水涌動的聲音, 地上草木生長, 夜遲衣的袍角在上面拂過, 這些凝霜的草木回春一瞬,又再次凍住。
    地上的冰霜在他腳下發出輕微的聲響,一路伴著他來到了寒潭前。
    而此時霧氣也終于散去, 徹底露出了一方平靜幽潭,一身玄裳的美男子停住了腳步,銀制的葉子在他的發上閃著微寒的光芒。
    他在這片素白的世界中,是唯一不同的顏色。
    寒潭周邊沒有草木生長,寒潭之中也沒有其他的東西,就只有在正中生長的一叢蓮花。
    從欲開未開的花朵到那幾片浮在水面上的蓮葉,都呈現出冰晶般的藍色,在奇花異草甚繁的雲天宗也顯得特殊。
    站在潭邊的人看了這含苞待放的蓮花片刻,然後打開了手中的木匣,里面所盛之物終于露出了真容,那是一蓬白沙,看不出是什麼來路。
    夜遲衣以手凌空一攝,里面的白沙就從木匣中飛了出來,拉長成一道弧線飛向了寒潭正中的蓮花。
    白沙紛落,落在水面、蓮花與葉子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落在水中的沙子迅速地沉下去,落在花葉上的則迅速消融在花葉中。
    匣中白沙轉瞬就見了底,夜遲衣放下了手,令一手拿著空了的木匣站在潭邊,靜靜地等待池中變化。
    可是半晌過去,蓮花吸收了這蓬白沙之後卻沒有絲毫要變的樣子,甚至連枝干傾斜的角度都沒有改變。
    夜遲衣在原地站了片刻,見它始終沒有變的意思,似是發出了一聲嘆息。
    他熄了今日見到潭中之物的心,重新合上手上的匣子,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後,那株蓮花依舊靜靜地挺立在那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白霧之中也沒有變化。
    ……
    “嫣然!”
    頂著花苞頭的小姑娘跨過了門檻,像一顆小炮.彈一樣沖到了任嫣然懷里,兩手緊緊地鎖住了她的腰,“你終于來找我玩了!”
    在素淡為本色的雲天宗,這樣的熱情可不多見。
    任嫣然有些受寵若驚,下意識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我來了。”
    等到這個穿著粉色襦裙的小姑娘松開手之後,她才仔細地打量了她的小臉片刻,然後小心地道,“那個,我失憶了,你是誰?”
    小姑娘听到她的話,像是深受打擊地後退了一步︰“你不記得我了?”
    任嫣然看著她原本就大的眼楮現在瞪得更大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忙找補了一句︰“不光是你,我連我義父都不記得了。”
    這一句果然有用,听她連夜遲衣都不記得了,花苞頭小姑娘才終于接受了這個現實。
    任嫣然見她撅了撅嘴,伸手拉過了自己的手,拉著自己坐下之後才開口道︰“我叫將離,你從前都叫我小離。”
    將離?任嫣然露出一點微妙的神色,想道,那不就是芍藥嗎?
    這個念頭才剛轉過,小離就說道︰“我是芍藥化形的花精,是你在雲天宗最好的朋友。”
    “……”
    任嫣然想起被留在凌霄峰的圓機——輸了,小鳥仙官徹底輸了,雲天宗的小花都化形了,他還是只鳥。
    她听著小離說起舊事,原來嫣然妹妹在五歲前,因為父親經常要出任務,所以基本就是待在雲天宗,由義父照顧。
    她尚在襁褓中的時候,還什麼都不知道,可以被夜遲衣抱著到處走,可是等到她能跑能跳學會說話以後,她就不大願意跟總是跟著義父了。
    她想要有跟自己同齡的玩伴。
    但是幽潭谷里跟她年齡相近的弟子沒有,比她稍大一些的也跟她玩不到一塊兒,所以在女兒的哭鬧之下,夜遲衣就為她點化了這株芍藥。
    芍藥化成人形,正好是跟任嫣然同歲的小女娃,在她在雲天宗的生活里,擔任了她的玩伴這一角色。
    兩個小姑娘玩得很好,在任嫣然要離開雲天宗的時候,小離十分不舍,恨不得跟她一塊走。
    可是她的芍藥真身就只能在雲天谷中汲取靈氣修行,並不能跟著她回到玄天劍派去。
    任嫣然見她的表情一下子又變得泫然欲泣起來,對著自己說道︰“嫣然走的時候明明說,過幾天就會來見我的,等你築基之後就會來帶我一起出去天下行走的,可是我等了你三秋又三秋,你一直都沒有回來!”
    渣女!任嫣然看著她可愛的臉,幾乎都想要陪她一起控訴嫣然妹妹了。
    但是想起嫣然妹妹這些年的經歷,她又清醒過來,抓住了小姑娘的手,神色認真地對她解釋︰“我不是故意不回來的,我是回去之後好久都沒有築基,過了三秋又三秋,終于才在數日前突破了。”
    “啊?”小離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初那個天資縱橫的小姑娘身上,聞言反過來抓住了她的手,緊張地道,“你的修行出了什麼問題嗎?”
    她看著任嫣然,見她的氣色也不好,越發覺得是這樣了。
    “……說來話長。”把具體的事情告訴小離也沒用,只會讓小姑娘擔心,任嫣然避重就輕,拿這四個字結束了話題,轉而說道,“你現在見著我了,這不就好了?”
    小離一派天真,一听到這話馬上就原諒了她,再一想到任嫣然現在失憶,什麼都不記得了,就立刻拉著她要往外走︰“走,嫣然。”
    任嫣然被她從桌旁拉了起來,跟著她往外走,嘴里問道︰“去哪兒?”
    小離拉著她跨過了門檻,自然地道︰“嫣然不是失憶了嗎?我來帶你去谷中走一遍,讓你想起來。”
    任嫣然︰我怕是真的想不起來。
    不過一想反正留在這里也沒什麼事做,現在正好有向導帶她到處走走,就跟著小離走了。
    小離生在雲天宗,對谷中各處都十分熟悉,而她作為草木化形,同谷中其他草木化形的精靈不同。
    其他草木化型的精靈都是一旦能夠落地就忍不住到處跑,不長到一定的年紀根本靜不下心來修行,就像任嫣然昨日在夜遲衣那里見到的那些草木精靈,一點動靜都能夠把它們好奇的目光給吸引過來。
    可是小離是為她而生的,在谷中等她三年又三年也不見她回來,直接就自閉了,不化形是一回事,從三四年前開始更是直接連花都不開了,所以樣子才會停留在十三四歲。
    今天任嫣然跟著夜遲衣回來,是她感應到任嫣然的氣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在谷中重開。
    任嫣然被她拉著在谷中奔跑,听她指著各處向自己介紹道︰
    “這里,我們曾經在這里烤過兔子。
    “這里這里,本來有只秋千的!
    “這里我們下去摸過魚。
    “還有這里,你說這里最適合放風箏了。”
    小離帶她去的都是她們小時候作伴一起玩過的地方,可惜這樣的故地重游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意義,就在小離想要帶她往下一處去的時候,任嫣然拉住了她。
    兩人停在一片花海里,小離回頭看她︰“嫣然怎麼了?”
    任嫣然握著少女的手腕,說道︰“義父說這里有可以記錄影像的影壁,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她要是不提,小離都忘了影壁這回事了。
    小姑娘才剛對她說“我帶你去”,就看到字啊任嫣然身後悄無聲息地現出了一個人影,朱紅色的衣袍垂落到地面,屬于少年人的手拿著一把骨扇,抵上了任嫣然的脖子。
    任嫣然︰“……”
    如果是戰斗經驗更豐富的人,也許能夠察覺他的到來,可是現在在這里的任嫣然跟小離,她們一個是剛出山門,另一個干脆連雲天宗都沒出過,才被他這樣悄無聲息地靠近。
    任嫣然見到小離眼中的神色變成了忌憚和恐懼,從她琥珀色的瞳仁里見到自己被人挾持的樣子。
    那把骨扇就抵在自己的咽喉下,她毫不懷疑這扇子能輕易地割開自己的喉嚨。
    來人像是滿意她們沒有尖叫,將手中的扇子往上抵了抵,邊緣陷進任嫣然的脖子里,陰冷地道︰“你們雲天宗能做主的人在哪里?帶我去見他。”
    午後的雲天宗安寧平和,從外面來向他們求醫的人都要待在最外圍的山谷之中,等待雲天宗的測試。
    如果是與他們雲天宗沒有醫緣,不能使清靈壁上的靈花盛開,就會被拒絕在山門之外。
    因為鮮少有人能夠繞過雲天宗的屏障進入到谷中來,所以夜遲衣才只是在任嫣然身邊放了一個小離陪她。
    小離明顯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任嫣然給她一個讓她鎮定的眼神,然後才開口對身後這個劫持自己的人說道︰“閣下來求醫,應當遵守雲天宗的規則才是,這樣貿然闖入,恐怕欲速則不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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