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流水。
轉眼間他已經來到山門半年時間。
天色已晚，山風漸起。
結束了一日的掃地工作之後，他隨手將幾乎只剩下一根木棍的掃把順著山崖丟下，然後一步步穿過整個石階，最後在那座石門牌坊外停了下來。
這道長度為三千六百八十七級的石階，在這半年來他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一次次地磨礪淬煉著他的這一道分神，直到剛剛走完這一遍之後，算是完全失去了它的作用，不能再給他提供任何的益處。
迎著越來越大的山風休息了片刻，他開始朝著自己的住處走去。
就在緊鄰著不知多深的懸崖邊上，有一間灰黑色的石頭房子，需要在猛烈的山風中穿過幾百步的距離，而且還得小心提防著不要跌落下去。
一刻鐘後，他推開木門，抖落掉身上沾上的灰塵，回到僅有一桌，一椅，一石床的簡陋石屋內，拿出一早就準備好的干糧和飲水墊了一下肚子。
接下來的時間，他打開那個從廬沂城武院內帶來的包裹，第二次將被獸皮包裹住的盒子取了出來。
此時天已經黑得透了，顧判端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摩挲著光滑柔順的獸皮，目光落在那幾個閃爍著淡淡金色光澤的小字上，思索片刻後終于是解開獸皮打開盒子，將那支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材質的圖卷取了出來。
慢慢展開那幅保存完好的蠻牛圖卷，他的目光落在那尊昂首挺立的巨牛身上，頓時便被這幅介于寫實與寫意之間的圖像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
他也不知道沈清影當時為什麼沒有把蠻牛圖卷收走，或許只是純粹看不上這種大路貨，不屑于拿走罷了。
他只知道，雖然在山門之中肯定會有更加高級的武魂寶卷，但能在現階段讓他隨取隨用的，也只有這一部蠻牛圖卷而已。
時間一點點過去。
他調動著自己的精神力量，沒入到這頭強壯狂放的蠻牛身上。
轟！
眼前陡然一變。
整個石屋全部消失不見，他發現自己整個人仿佛身處于一片白茫茫的空間之內，不知邊界在何處，也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密集而又沉悶的聲音猛然響起。
剎那間一頭足有數丈長短的巨型蠻牛低吼著，朝著他所在的位置狂奔了過來。
兩根猙獰碩大的彎角閃爍著森寒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他整個人高高挑起，瞬間就會撕扯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幾乎是下意識的。
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場戰斗磨煉，以及不知道多少次生死危機邊緣的經驗，驅使著他抬手便是一張看不見的大網籠罩下去。
這一刻，純粹的精神力量陡然爆發。
紅衣的思之如夢，陋狗的牽絲秘法無間相融，達到了召之即來的完美配合，剎那間便將那頭狂奔而來的蠻牛牢牢困縛。
下一刻，一根縴細到幾不可查的熾白針刺乍現乍隱，縈繞在他的雙眸深處。
“想殺我！？”
“誅神……”
“不對，誅神不能刺……”
就在那根熾白細針即將飛出的前一刻，他猛地回過神來，雙眼當即緊閉，片刻後才再次睜開，七色光眸隱去不見，目光平靜注視著眼前的那頭蠻牛，忽然間陷入到了迷茫之中。
在成為紫雷峰記名弟子之後，尤其是成為石門牌坊的看門人和石階長路的環衛工後，他也算是從不同武者那里了解過關于定魂的許多經驗，知曉了定魂便是通過觀想武魂圖卷，以自身所存之神意與圖卷中的武魂真意生出共鳴，最終引導激發本體武魂的過程。
但看著眼前不停掙扎咆哮的蠻牛，他實在是難以和這個又蠢又弱的東西產生任何形式上的共鳴。
更不要說讓自己這一道分神凝聚魂力幻化出蠻牛形態，完成定魂的最後一個步驟。
悄無聲息間，白茫茫的空間消失不見，石屋內簡陋的陳設再次映入到了他的眼簾。
沉默注視著那張蠻牛圖卷，顧判不由得陷入沉思，尋找著自身為何無法和武魂圖卷產生共鳴，乃至于不能定魂成功的原因。
第1551章 齊頭並進
顧判還記得沈清影和蒼月都曾經說過，千面魔君也是離魂之體，前期修行非常順利，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絕佳的天資，只是有兩道關卡需要萬分謹慎，一不小心便會陷入到走火入魔，身死道消的淒慘境地之中。
這兩道關卡一是出竅，二是劫法。
武者定魂之後需要不斷壯大自身武魂，及至可以達到讓武魂透體而出的時候，便算是臻至了出竅境界。
但對于離魂之體而言，出竅根本就不是問題，問題是如何控制武魂不要出竅。
因為對于其他武者來說，需要將武魂滋養壯大到一定程度，才有可能打破靈肉界限，御使武魂離體出竅，踏入到下一個境界層次。
這一過程並無太大危險，更多的還算是一個水滴石穿，繩鋸木斷的積累過程，是一個需要耗費大量時間精力的水磨功夫。
而在離魂之體這里，定魂之後的每一天都在危險之中度過。
在時機尚不成熟的時候一旦出竅，面臨的便是無處不在的銷魂蝕骨之風，最大的可能便是出得去，回不來，唯有死路一條。
就像是磁鐵的南北極，其他武者的武魂肉身是異極相吸，想要將它們分開需要一定的力量才能成功，而離魂之體則是同極相斥，必須要時刻注意保持壓力，不然便會毫不猶豫相互分離。
至于離魂之體容易在由化神進入劫法後出現的問題，沈清影沒有多說，只是提了一句雷劫對于離魂之體的傷害，也算是變相解釋了她手持的那柄紫電神雷，究竟在其中起到了多麼巨大的作用。
但如果步入劫法的離魂之體能夠抵擋住雷劫，那麼最終成就道真境界的幾率其實要遠遠大于其他普通武者。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那便是他在山門已經呆了大半年時間，還從來沒有見過一次的紫雷峰峰主，便是一個天生具有離魂之體的武者，或許是看在這個面子上，說一不二的蒼月大師姐才會直接給他開了綠燈，而且是不止一次開了綠燈。
只可惜她們都不知道，方鑒其實並不是離魂之體，而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連定魂這一關都跨不過去的俗世凡人罷了。
能讓她們察覺到他屬于離魂之體的特征，其實也只是此方天地本能地對他這個外來者的排斥而已，說白了不管是曾經的方鑒，還是如今的“方鑒”，和離魂之體都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當然，對于這樣一個美麗的誤會，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讓它繼續美麗下去，最好不要有被無情揭穿的那一天。
至少在他修行真正步入正軌前，不要被揭穿就好。
雖然蒼月和沈清影都強調過，讓他不要忙于定魂，而是要在這一年的時間里將存神狀態調整到最佳，然後還要跟隨下一批遴選入門的弟子共同修習，再積澱上一段時日，才好在紫雷峰峰主出關後親自對他進行教導，甚至能夠接受到量身定做的修行秘法。
但想要獲取觀想參悟其他武魂圖卷的機會，至少還得再等上個一年半載，甚至更長，時間久了變數就多，而且他也不是離魂之體，所以不能真的一直這樣等待下去。
因此在花費半年時間利用山門石階淬煉分神後，定魂便當即被提上了日程。
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拖延，基本上傍晚才剛剛完成最後一次石階行走，入夜便已經開始了觀想圖卷激發武魂的工作。
定魂的好處有很多，但最主要的目的，還是以武魂反哺肉身，從根本上提升武者的生命層次，直至達到與大道合真的道真境界。
至少在他所了解的山門武者眼中，無論是出竅，還是後續更上一層的化神，武魂雖然是修行體系的核心，但肉身卻依然是渡世寶筏，算得上是支撐起整座大廈的骨架與根基。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擁有罕見的離魂之體，即便是失去了肉身都還有著存活的可能，武者一旦肉身受到嚴重無法修復的損傷，那麼就將要面臨著大廈將傾的絕大危機，任你武魂再強，也是無濟于事。
而他現在所佔據方鑒的身體，其實是極度虛弱的，就算是在進入山門後的半年多時間，經過了各種鍛煉和進補，也僅僅是將之前的虧空找尋了回來，距離定魂武者還有著相當程度的差距。
那麼問題就出現了。
如果他無法定魂，便不能使用聖魂武者的修行體系反哺肉身，而且在此方界域的規則決定下，他就算是想要使用其他方式來強化這具身體，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就算是他這麼做，而且做成了，那也違背了此次分神實驗的意圖與目的，白白浪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卻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時間飛速流逝。
他一次次進入到那片白茫茫的空間之中，又一次次將那頭狂奔沖來的蠻牛束縛于網內，在經過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失敗退出之後，終于尋找到了無法共鳴定魂的真正原因。
他的這一道分神，相對于蠻牛圖卷內蘊含的武魂真意而言，實在是太過純粹強大了。
尤其是經過半年多陰風的不斷磨礪淬煉之後，更是將這一差距拉伸到了一個令人無語的程度。
就像是要讓一頭猛虎面對著一只瑟瑟發抖的小白兔，還非要和它產生共鳴，然後無間融合一般，自然是會以一次次的失敗而告終。
這個原因說起來其實並不復雜，相反還相當簡單，但為了找到它，卻是耗費他幾乎大半夜的時間。
發現問題所在之後，如何解決問題便成了下一階段的主要工作。
一連數日時間，他都將自己關在這間石屋之內，連看大門的工作都棄之不顧，埋頭苦思冥想。
最終的解決辦法也很簡單。
還是用太陽真君的化分之法，被他稱之為套娃的手段，分神之後再分神，以分神的分神來溝通蠻牛圖卷武魂真意，終于一舉達成定魂的目標。
第四天深夜，顧判再一次觀想蠻牛圖卷，進入到了那片白茫茫的空間之中，然後僅僅在數個呼吸後便倏然脫離而出，意識回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石屋之中。
下一刻，他推門而出，緩緩擺出武院中教授最多的出拳起手式。
哞！
呼嘯的夜風中，隱隱有沉悶吼聲一閃即逝，又有一道猙獰虛影昂首彎角，蹈虛而立。
雖然這頭蠻牛虛影只出現了短短一瞬，卻標志著他初次定魂的順利完成，並且已經開始反哺肉身，開始了齊頭並進的強化過程。
定魂之後是養魂。
待到將武魂滋養到足夠強大之後，便可以嘗試推開下一扇大門，破境提升至武魂出竅的新層次。
而到了此時，才算是真正讓武者可以和凡人區分開來，高高在上，俯瞰眾生。
第1552章 多而不精
武魂已成，對身體的加強肉眼可見。
若是配合上蠻牛拳法的加成後，效果明顯更佳。
經過了一次次的與測試後，顧判也大致弄清楚了定魂之後身體加強的程度，而在更深層次的研究探索之後，他對于武魂修煉體系的理解也從無到有，逐漸深入了進去。
這種事情就像是度愛，沒有真正做過的話，光憑想象是無法體會到個中滋味，而只有真的嘗試幾次過後，才能有一種切膚之體驗。
接下來，他依舊足不出戶，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蠻牛拳法後續的修行上面。
經驗值在此時此刻終于派上了用場。
僅僅用了不到十天時間，便讓他從初入定魂的境界，一舉突破至能夠讓武魂短暫出竅的層次，反過來對于這具身體的增強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但是……
蠻牛拳法所能攀升到的高度已經到頭了。
就算是他還能調用大量的經驗值，但接下來無論他如何推演實驗、研究探索，放眼望去前方都已經是一條絕路，即便是堆積上去再多的經驗，也沒有用武之地，根本無法將前路打通。
靜下心來思索了一整天時間後，他終于放棄了繼續在蠻牛拳法上面死磕的念頭。
其實真正想通了之後也很容易理解，如果將此方天地的武魂修行比作是學習數學的話，蠻牛武魂就是加減乘除這樣最基礎的運算知識，就算是學習得再精通熟練，也不可能拿它來解決圓錐曲線等更加高深的數學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