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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節

    于這天地之威嚴前,他終有了敬畏之心。
    紀若塵又想起一事,問道︰”你載我過河,就不怕惹禍上身嗎?”
    擺渡人呵呵一笑,道︰“我本是汴城王殿前判官,因當年堅持著依律判一位有夙緣登仙之人入獄,因此而得罪了汴城王,被發落在弱水上當個擺渡人。我們擺渡人與這渡舟系于一體,想要解脫輪回惟有被人殺死才行,那殺死我們的人就會成為新的擺渡人。所以所有擺渡人都會千方百計地窺得巡城甲馬不在左近的少許時間,刁難有點力量的過河死魂,以求一解脫。只是擺渡人無法先行動手,若此死魂千般忍讓而不肯動手,我們也無可奈何。唉,能夠解脫擺渡人的死魂萬中無一,又大多不肯相斗,就算是能夠相斗,也多半是死魂落入夠水,永世不得超生。”
    擺渡人向微微泛著波浪的弱水一指,迢︰“您看,這弱水中載沉載浮的億萬死魂,就都是了。”
    許是剛剛身上聚了許多地府那無形陰氣的原因,此時紀若塵眼力又好了許多,一望可直透弱水三十丈。
    視線所及處,在那慘灰的水下世界中,俱是掙扎浮沉、臉色慘白浮腫,軀干淡得幾乎透明的死魂!
    饒是紀若塵定力過人,一望之下,也不由得有些眩暈。
    那擺渡人續道︰“弱水主道八條,分收八方之魂。整條弱水上共有三百六十個擺渡人,我被發配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原本就是要我永世不得解脫,怎還怕甚麼惹禍上身呢?我所求公子之事,就是公子渡河之後殺了我。”
    紀若塵愕然遭︰“殺了你之後,我豈不是就要成為擺渡人?”
    擺渡人搖頭道︰“公子怎與尋常死魂相同?公子身具陽氣,人間機緣未了,乃是生魂,您又能引動黃泉之氣,根本就不受地府條規所轄。若非如此,平等王駕前鬼卒怎會被公子驅散?尋常死魂天生受地府所轄,只消被喝上一聲,早就動彈不得了。”
    輕舟微微一震,原來已觸上了岸邊。
    紀若塵離舟登岸,手握烏鋼斧柄,望向了擺渡人。他五指一緊,立即有淡淡黑氣向斧柄匯聚而來。那擺渡人大喜,道了聲公子且慢,挺直了胸膛,整理起衣冠來。
    片刻之後,他終理好衣冠,口中南喃喃有辭,向四方各拜了一次,然後挺立于渡舟之中,微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們擺渡人之間消息相通,我今日終得解脫,方才是接受他們賀喜來著。啊,倒還有兩件事公子不可不知,其一就是弱水正南方主道上的擺渡人昨日也得以解脫,听說殺他的人與公于一樣,也是身具陽氣的生魂,只不過是個女子,倒凶悍得緊。呵呵,想不到才給他道完了喜,就輪到我了。其二,弱水外的廣大世界不是地府所轄之界。我們身在之處為都之南,這廣大南方地界妖魔摸行,其凶仍遠非地府鬼卒陰兵可比。南方之魔共奉之主喚作冥風,听說它一聲長鳴可起萬里陰火,威力無邊。公子萬萬小心為上。我言盡于此,公子一路保重。”
    說罷,那擺渡人盤膝跌坐,垂目凝息,淨等解脫。
    紀若塵手中斧柄微微顫動起來,發出陣陣低吟。他再不遲疑,一躍而至擺渡人面前,斧柄上黑氣繚繞,帶起片片殘影,瞬間己在擺渡人胸前點了一記。紀若塵宛如凌空蹈虛,繞著輕舟回旋一周,又落回岸上。他再不回首,倒拖烏鋼斧柄,頃刻間己去得遠了。
    擺渡人低聲道︰“多謝……公子成全。”他頭緩緩低下,就此不動。
    弱水上微生波瀾,一道道漣漣載著輕舟徐徐向河中央蕩去,終于隱沒在雲霧深處。
    正文 章三十七 茫茫
    疲憊、痛苦、彷徨、茫然、厭惡、無力,種種感覺如潮水般襲來,交織成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幾乎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只想完全放棄索性倒下。這是前所未有之事,以她的性子,若在以前自是寧折不彎,血戰到底,大不了一死而已。可是現在她已身在地府,還能再死一次不成?
    雖然手中有劍,但她已接近崩潰,因為完全看不到希望。
    雲舞華黑裙破碎,露出了許多如雪肌膚,甚至肋下後腰大腿等處的肌膚也現了許多出來。但她此刻已顧不上那許多,身體微微一側,先一肘擊在一個餓鬼胸前,將他擊得上身後仰,然後才以手中玄黑巨劍架在他頸上,微一運力,截斷了他大半脖頸。
    那餓鬼雙手撫頸,干嚎數聲,才一頭栽倒在地,掙扎了幾下,化作一團黑土。
    雲舞華又以劍尖劃開另一頭餓鬼大如孕婦的肚腹,而後輕盈地閃到他的後方。那餓鬼一聲慘嚎,肚出噴出大蓬碧綠汁液,中人欲嘔。這一次餓鬼沒有那麼快就死,而是胡亂揮舞著雙手,嚎叫許久方才倒下。
    雲舞華又已斬斷三頭餓鬼的膝蓋。
    原來身處陰間也會感覺疲累。在擺渡舟中苦戰了不知多久之後,雲舞華幾乎已揮不動手中巨劍。萬般無奈之下,盡管知道弱水下不得,仍只能殊死一搏。于是她奮起最後之力,一躍殺入眾死魂叢中。死魂實在太密,她幾乎是用劍刃推擠,才給自己擠出一塊容身之地。雖然落足處仍是河中,但所幸弱水也有底,此處離岸很近,水深剛剛及膝。
    推,砍,擠,撞,她機械地重復著這幾個動作,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死魂叢中殺出來的。
    不料尚未完全脫離死魂隊伍,不知從何處冒出這許多餓鬼來,有的力大無窮,有得血污披面望之就欲嘔吐,有的軀體中會噴出毒液,進退舉止靈活,比那僅有面孔軀干縹緲的死魂難對付多了。而且這些餓鬼如聞到血腥的鯊魚般,雖然被雲舞華不斷屠戮,竟是不肯退去,反更窮凶極惡地撲上,使得近旁的死魂也似感染了他們的凶性,也是不斷糾纏過來,驅之不散。
    她越來越是疲累,只能縮小巨劍的攻擊範圍,讓哪些面目猙獰的餓鬼靠近,依靠這種耗力極少的近身纏斗與一眾餓鬼死魂周旋。在這里,她一道威力巨大的道法都用不出來,護身法寶也盡皆消失,還算她運氣足夠的好,手中巨劍來得莫名其妙,否則她怕要赤手空拳對付這些餓鬼死魂了。
    不知是第幾次驅退撲上的餓鬼和死魂,雲舞華持劍而立,舉目四顧,只見遠方弱水茫茫,前後左右圍攏上來的餓鬼,豈止數以百計?一張張或血污披面或丑惡無比或猙獰乖張的鬼面在視野里晃來晃去。
    雲舞華面色慘白,不敢再看,揮劍埋身沖向眾餓鬼。她惟恐多看一眼形勢,就會失去了最後的勇氣。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沉郁如雷的蹄聲,蹄聲中蘊含的威壓令她心頭輕輕一顫。蹄聲傳來,眾餓鬼立刻如遇天敵,潮水般向後退去,至于死魂逃得更快,全部涌回渡口,老老實實地恢復成先前的隊列。
    雲舞華提劍凝立,抬首望去,只見一頭全身披深藍重甲的異型角獸自遠處霧中奔出,向這方沖來。
    這頭角獸身高二丈,四蹄粗如水桶,周身天布滿天然鐵鱗,每片皆有尺許方圓。角獸頭頂一列生著七八枝大小不頂的尖角,其中最長一只足有三尺余,兩只血紅的小眼楮生于頭側,正死死地盯著雲舞華。
    角獸鼻息如雷,發力奔騰而來,四蹄每一次落地,都刨起大堆黑土,在身後留下一道滾滾黑龍!看它前沖力道足有萬鈞之勢,絕非人力所能稍阻。
    角獸背上端坐著一名高達丈二的騎士,他身披深黑鐵甲,生有四臂,雙手橫端一枝四丈鋼槍,另有一手擎韁,一手持旗。那面飄揚的戰旗上繡著一張猙獰的鬼面。
    那騎士面容全被一張鑌鐵鬼面蓋住,只在鬼面兩頰開孔處不住噴薄出白霧。遙遙望見雲舞華,他一抖韁繩,角獸咆哮一聲,更加速沖來!
    角獸鐵騎尚在數十丈外,鐵蹄已震得大地不住顫抖。雲舞華手中巨劍緩緩揚起,面色蒼白,咬緊了下唇。她一無道術,二無神兵,面對厚甲持銳的角獸鐵騎幾乎全無辦法,惟有倚仗身法靈活周旋,多撐得一刻算一刻。
    還有三十丈!
    她已看清角獸口中不住流涎的獠牙,看清了直指自己面門的槍尖,更看清戰旗上栩栩如生的鬼面。雲舞華對陰間所知不多,並不知道這面戰旗代表著酆都巡城甲馬。不過就算她知道來者身份,也別無他法。
    還有二十丈!
    雲舞華一雙赤足微微提起,只以足尖點地,欲在最後一刻方閃向一旁。然而她心中忽然看到那騎士眼中有嘲弄之意,似乎己方一舉一動皆在其掌握之中,心中不由得一冷!但以她的驕傲,絕不允許自己不戰而棄,即使這時的她已疲憊得幾欲倒地。
    她握緊劍柄,嚴陣以待。
    大地震顫得更厲害了,轟雷般的蹄聲陡然響了何止十倍!
    這蹄聲卻非是發自面前的巡城甲馬,而是傳自遠方。那騎士听得蹄聲,猛然用盡全力一提韁繩,角獸巨頭被生生拉得向上揚起,發出一聲震天狂吼!它四蹄死死立住,然而龐然無匹的沖勢仍使它那龐大身軀不住向雲舞華沖來,直至數丈之外,方才止了去勢。
    四只鐵蹄,早在地上留下數道深溝。
    騎士一聲怒喝,竟然將近在眼前的雲舞華扔下,調轉角獸,轉向遠方蹄聲傳來處迎去。
    雲舞華舉劍立著,已然呆住。她實有些無法理解剛剛發生的一切,既有些慶幸,又有些隱約的懊惱。
    “難道……我就這樣被忽視了?”素來心高氣傲的她,實是對這一結果有些難以置信。
    她望向遠方,見漫天黑霧翻涌中,忽然沖出一個極淡的身影。那身影來得好快,她要運足目力才能勉強分辨出他的行跡,這還是因為他所過之處皆留下一道淡墨色尾跡的緣故。原本要斬殺雲舞華的那騎巡城甲馬繞了一個弧線,向那身影截擊而去。
    此時遠方雲霧中沖出一騎巡城甲馬,轉眼又是一騎,頃刻功夫,已有百騎巡城甲馬現身!百騎甲馬奮力前沖,大地震動如高山崩裂,馬潮涌動,騎隊席卷著越滾越高的黑色煙塵,氣勢可謂滔天!
    只是他們的速度都嫌慢了些,遠不及前方遙遙前沖身影的輕靈迅捷。那身影隨風而動,宛如飄浮般,飄飄蕩蕩間就會跨越百丈距離,行進間全無規律可言。雲舞華只覺得那身影的行動方式實是充滿了森森鬼氣,僅是遙遙看著,就已令她身有寒意。
    轉眼間那巡城甲馬已迎上了那身影,馬上騎士一聲驚天暴吼,四丈鐵槍上爆出熊熊陰火,一槍向那身影刺去!
    雲舞華只覺眼前一花,只見那身影忽然留下無數殘影,瞬間已繞著那巡城甲馬轉了一周,手中四尺鐵棍連擊四記,角獸四只鐵腿頓象泥封土塑般被一擊而碎!那身影隨後在那騎士背後如鬼魅般升起,直至與那騎士平齊時,方一棍橫揮!
    撲的一聲悶響,騎士碩大頭顱沖天而起,直飛出百丈才掉落在地!他龐大而沉重的身軀緩緩向前傾倒,四肢盡斷的角獸卻還未死,龐大的身軀重重墜落黑土中不能動彈,只是痛得仰天慘號。吼聲淒厲,聲傳四野!
    雲舞華早已呆在原地。
    在那一瞬間,那個身影速度何止倍增,根本已看不清楚他奔行的軌跡,然而無論是斷角獸四蹄,還是擊飛騎士頭顱,每一下揮棍都是如此清楚明白,猶如暗夜閃電,縱是雲舞華閉上雙眼,剛剛那五棍也是仍揮之不去。
    那身影意猶未盡,回首望望身後追近的百騎巡城甲馬,忽然自原地消失,數個閃現間,他竟迎頭沖進甲馬隊中!
    甲馬群中忽然升起一片黑霧,將百騎巡城甲馬都籠于其中,再也看不清霧中詳情,惟听得角獸吼聲連連,甲士怒喝震天!
    幾乎是黑霧才爆開的功夫,那身影已自霧中穿出,在雲舞華面前數百丈外掠過,向遠方奔去。百騎甲馬一一從黑霧中馳出,戰旗烈烈,再次疾追下去。
    陰間冥風旋即吹散了黑霧,露出三頭癱在地上,痛得狂吼不停的角獸。角獸上的鐵甲四臂騎士伏上自己座騎旁邊,卻是動都不動。一名甲士仍死死握著戰旗,旗桿深插土中,高高豎起。但護旗甲士的頭顱卻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掛在頸邊。
    狂風中的戰旗烈烈作響,不知在為誰作挽。
    直到一只冰涼濕膩,散發著難忍臭氣的大手抓上肩膀,雲舞華這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可不是能夠輕輕松松看熱鬧的。她也不回頭,前沖一步,巨劍反手在背後掃過,破革聲中又響起一記痛吼。
    雲舞華這才回頭,果不其然,見巡城甲馬遠去,那些原本躲到遠處的餓鬼又重新圍了上來。而她因為看得太入神,完全沒有注意這邊,竟然又被合圍。
    雲舞華輕咬櫻唇,巨劍輕顫,帶起道道如水波般的劍光,溫柔地自最先沖上來的三頭餓鬼頸間劃過,然後輕輕讓過噴過來的慘綠體液。看了那身影驚心動魄的一戰後,她又重拾戰心。只是那人無論身法還是棍術都是如此熟悉,令她心中隱隱有些不舒服。
    盡管輕松料理了三個敵人,然而看著周圍數以百計的餓鬼,雲舞華仍知此戰生死難料。
    她剛斬倒數頭餓鬼,所有的餓鬼似乎都感應到了什麼,呆立原地,同時轉頭向遠方望去。雲舞華輕而易舉地砍翻十幾頭餓鬼,自己也不由得怔了一下。
    大地再次震顫,遠方那身影從雲霧中沖出,身後依然跟著大隊巡城甲馬,不過看數量似乎又少了幾匹,這一次他也望見了雲舞華,忽然加速,竟筆直向她沖來!他這一加速,直奔得如流星地火,傾刻間就將眾甲馬遠遠甩在身後。
    千丈轉瞬即過,那人已立在雲舞華面前,手中飛旋如風的四尺鐵棍漸漸緩了下來。
    撲撲撲撲悶響接連響起,在他十丈之內所有餓鬼頭顱紛紛爆裂,搖晃著倒地。
    雲舞華此時驚愕遠甚于剛見他之時。竟是紀若塵!怎麼會?
    立于面前的他也有片刻猶豫,這更加證實的雲舞華的判斷。他顯然是認識她的。斷不會錯了,雖然不知道他怎麼也來到這陰間地府,但這人的確是紀若塵沒錯。
    就是那個給她釘入極樂針,就是那個對她輕薄,任她如何哀求,也不肯停手的紀若塵……
    大地震顫得越來越厲害,巡城甲馬正迅速接近。紀若塵毫不理會聲勢浩大的追兵,向雲舞華行來,一邊伸出左手道︰“跟我走。”
    看著那只伸過來的手,指掌柔韌,堅強有力。雲舞華一顆心忽然越跳越快,她手中巨劍微微一顫,突然一劍向紀若塵咽喉削去!
    雖然紀若塵身法迅如鬼魅,然而他萬料不到雲舞華會突然動手,措不及防之下驟然立定腳步,巨劍劍尖幾乎是貼著他咽喉肌膚掠過!
    紀若塵愕然望著雲舞華,咽喉處慢慢泛起一道黑線。雲舞華雙手顫抖,猛一咬牙,巨劍又向他當頭斬下,一邊喝道︰“無恥淫徒,我與你誓不兩立!”
    紀若塵驚訝之色旋即從臉上隱去,冷笑一聲,一步已繞到了雲舞華身後,輕輕在她後頸拍了一記,又一步重回到她的身前,幾乎與她貼面而立。此刻辰光似已變慢,雲舞華巨劍已在外圍,根本無法對紀若塵產生威脅,本是當頭斬落的一劍仍懸在半空,緩緩下落。
    紀若塵伸指劃過她的唇,溫暖而柔軟,與這冰冷、黑暗、潮濕的陰間格格不入。
    他淡然一笑,身形化作一縷輕煙,瞬息間遠去,沒入遠方的黑霧之中。一眾巡城甲馬搖動戰旗,蹄聲震天,呼嘯著追去。
    撲的一聲,雲舞華斬空了的一劍,這時才沒入地面。
    眼見紀若塵絕塵而去,雲舞華方才想起自己仍是身處絕地。她一咬牙,趁著一眾餓鬼還未圍上來時沖出重圍,向著與紀若塵相反的方向奔去。
    紀若塵越奔越是暢快,剛才那一點小小的不愉快早就被他拋到了腦後。本來追在身後的一百余騎巡城甲馬如今只余八十余騎。再在這遼闊個原來回奔上幾圈,他身後就再不會有什麼追兵了。
    此刻他內視胸中,只見心房中燃著一朵湛藍火苗。這絲藍炎雖小,然而卻炙得他全身發熱,幸好一絲絲陰氣從四肢百骸滲入體內,帶來縷縷冰寒,方才抑住了這道火氣。每一道陰氣入體,紀若塵就覺得無論是動作還是神識都進步了一分,越來越有得心應手、如魚得水之感。
    他甚至開始有些喜歡陰間了。
    身後蹄聲如雷傳來,紀若塵不用回頭,已知八十余騎巡城甲馬又已拉成了長長一列。再前沖十余里,巡城甲馬之間的距離就足夠他從從容容地收拾掉最先數匹了。地府巡城中馬悍勇無倫,不畏艱險,可是腦筋卻不大靈光,己經被紀若塵用同樣的手法給收拾了數十匹,竟還不汲取教訓,依然前赴後繼的趕來送死。
    紀若塵當然不介意再拿他們練練手。每殺一個巡城甲馬,他胸中的藍炎就會旺盛一點,吸取地府陰氣也就會更快一些。
    擺渡人的臨終告誡言猶在耳,是以紀若塵在發現胸中生成一朵藍炎之後,索性帶著這一群巡城甲馬大線圈子。他不願離開弱水太遠,既然地府鬼卒陰兵部不願招趙南方妖魔,那他在實力足夠強橫之前也不願去招惹南方之主冥風的手下。何況洛陽一役中他己見過了東方之主篁蛇,雖然那僅是由黃泉穢氣形成的一介分身,但其通天焚城之威己令紀若塵根本無法仰視。
    他並不知道篁蛇與冥風是何關系,但既然一個為東方之主,一個為南方之主,想必威能也是半斤八兩。況且此刻身在陰間,而對的恐將是冥風真身,紀若塵就是再不知天高地厚,也絕不敢去招惹冥鳳。
    只是回返陽間之法看來惟有到南方才能尋得,這又如何是好?
    紀若塵正舉棋不定間,身後忽然傳來角獸的聲聲嘶吼,震天蹄聲漸漸消失。他還以為巡城甲馬終于學得聰明了,回首一望,才見巡城甲馬面向側方列成了一列橫沖,鐵槍指天,正嚴陣以待。
    紀若塵不知他們在等些什麼,一時好奇,也就停下了腳步。反正這些巡城甲馬不怕的妖魔,他也不會怕。
    直等了片刻功夫,遠方雲層中才傳來一片沙啞的叫聲,听上去就似無數老女人在一同尖叫。緊接著一頭異鳥在雲中觀身。這頭並鳥體形巨大,中為女子身體,從頭至腳足有一丈有余,雙腿上覆著細密的鱗甲,胸腹間則是光潔赤裸的肌膚,隱秘處縴毫畢露,一如人間女子。她沒有雙臂,而是生著三對羽翼,身後是十余根長達數大、飄浮不定的尾羽。
    這頭異鳥一見平原上列陣以待的巡城甲馬,雙膜立刻由碧轉黑,仰首向天,奮力尖叫,叫聲遙遙傳了開去。雲中鳴叫不斷,一頭又一頭異鳥不斷現身,轉眼間已聚了四十余只異鳥。最先那只異鳥又是一聲長鳴,領頭向巡城甲馬沖去!
    巡城甲馬一聲呼喝,策動座騎,重列了一個圓陣,以應對這速度快得異乎尋常的異鳥。異鳥飛行如電,轉折靈動之極,全無規律可言,在眾巡城甲馬上方穿梭來回,終找到了一處破綻,突然筆直俯沖,快到一位騎上頭頂時口一張,一聲淒厲的嘶城穿雲而起!她口中噴出一道藍光,剎那間照耀在甲士的頭盔上!
    那但達一寸的重盔在藍光中競迅速變軟,塌陷下去。騎士哼也未哼出一聲,就此一頭栽下角獸。
    此時異鳥均已趕到巡城甲馬上空,來回翻飛,不時突然俯沖而下,噴出道道藍光。騎上不論哪個部位中了藍光,重甲部會如被熔了一樣陷下一大塊去。不時有巡城甲馬墜地而亡,而這些異鳥也一頭接一頭被揮擊如電的四大鐵槍透體而過,然後被甩在地上,再被角獸踏成肉泥。然而雙方皆是殊死撲擊,完全無所畏懼。
    一場苦戰!
    紀若塵本想在旁撿些便宜,待看了那些異鳥的速度後,又改了主意,轉而向南方行去。
    又是一柱香的功夫,這場苦戰方歇。四頭異鳥遍體鱗傷,在戰場上空盤旋一周,哀鳴數聲,方才穿雲遠去。而巡城甲今也只余七騎,他們靜立片刻,方調轉角獸,向都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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