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羨只顧著思考如何借機離席，根本沒注意到他逼近的眼神。
“砰——”
清脆的踫擊聲將她拽回現實。
酒杯不偏不倚斜倒在李洪旭手腕處，大片大片的紅酒漬緩緩漾開，只一瞬就將他純白的襯衫染上暗紅的斑駁。
手里的筷子滑落在桌上，李洪旭迅速抽回手，狠狠瞪了葉崎一眼。
葉崎眼皮都沒抬一下，不慌不忙抽過紙巾遞到李洪旭面前，“李總，小心點。”
仿佛置于荒原冰川深處洶涌汩現的聲音，冷到冰點。
是遲羨從沒感受過的鋒利凌寒。
對上李洪旭的眼神，她終于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而葉崎只是更緊握住了她的手。
身邊的秘書慌忙取出手帕幫忙擦拭。眼見酒漬蔓延開來，袖口像被孩童胡亂涂鴉般凌亂，他手下力道更重了，“李總，需要換件衣服嗎？”
遲羨趁機起身，“李總，非常榮幸今晚能和您及諸位老師共進晚餐。既然李總不便，我們就不再打擾了，下次再聚。”
好心情接二連三被破壞，李洪旭也沒了興致，臉上的笑比來時還多了幾分虛情假意。
他收起沾滿酒漬的衣袖，眯起眼楮，“行啊羨羨，馬上迎來合作，見面的機會多的是，不差這一次。”
“我們，來日方長。”
尾音拖得極長，猶如他那抹掩在深處卻不經意間流露的目光，把意味深長四個字渲染得淋灕盡致。
一番虛情假意的恭維告別後，兩人走出酒店。
彎月悄然掩進濃密厚重的雲層，只剩星點光亮。遠處似有陣陣濤聲傳來，夾雜著秋風拂葉颯颯的聲響，顯得周圍愈加空寂。
遲羨走得極慢，滿腦子都是逃離窒息後的出神。
若不是剛剛葉崎踫倒那杯酒，他們趁亂離席，保不齊李洪旭後面還會借各種由頭讓他喝酒。
她余光朝他的方向的望去，逆光陰影下，只看得他立挺的輪廓。
她永遠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路無言。
回到車內，葉崎第一時間脫下外套搭在她肩上。
隱約沾染了席間的煙酒氣息，轉而便被清甜的柑橘香代替。遲羨垂眸，“抱歉。”
剛剛經歷的一切在圈內並不算什麼稀奇事。
她算運氣不錯，出道演的就是陳樹的大電影，又遇到林蔓這麼護犢子的經紀人，幫她擋了不少游走在潛規則邊緣的飯局。經歷少並不代表沒經歷，遲羨不是傻到連這點都辨別不清的人。
但這種事，她並不想把葉崎牽扯進來。
尤其是還涉及到擋酒，他並非她的工作人員，本就無義務幫她做這些事。
如果不是她，他此時應該在實驗室，潛心研究新項目。
在遲羨眼里，葉崎就如雪山峭壁之中矗立的天山雪蓮，晶瑩潔亮，未沾染半分世俗的氣息。
而現在，她把他拽進不屬于他的圈層，陌生且混亂。
葉崎沒有說話，亦沒有轉動車鑰匙。
漆黑無聲的空間里，只剩遲羨清淺的呼吸。
驀然間，一暗身影沉了下來，將僅有的微弱月色擋得嚴嚴實實。濃重的呼吸聲裹挾著強大的氣壓漸漸逼近，她猝不及防落進深不見底的眸中。
唇邊覆上溫熱，馥郁的果香急不可耐在她的齒間流連，連舌尖都沾染了細膩的味道。他壓著內心狂嘯的情緒，吻得溫柔繾綣，怕傷及她半分。
呼吸交織纏綿，緩慢爬上了她的眼睫。
一切都毫無預兆。
他的氣息縈繞在她身邊，她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恍若清冷的秋風掠過原野，他追著她凝在原地的眼眸，渺遠的嗓音低不可聞——
“抱歉。”
第18章 有期限18
遲羨接連幾天都沒收到葉崎的消息。
那晚臨到他送她回酒店，兩人都沒再說話。
下車前，他一反常態沒幫她拉開車門，只微點頭，掩在金絲鏡框後的眼眸融進黑夜里，深邃似潭。
她不出所料失了眠，腦海里盈滿了深不見底的海水，斑斕的貝殼叢叢閃過，漲得她宛若溺進觸踫不到邊界的巨型氣泡。
揮散不開。
本是難得放松旅行的日子，但遲羨走到哪都難以抑制想起那個纏綿克制的吻，連鐘情許久的海都無法將她的目光全然吸引，有次甚至在愣神中忘記戴墨鏡，差點被認出來。
該不會是真的入了魔吧？
遲羨埋在枕頭里好一會兒，終于意識到自己不能這麼下去，起身理清思路撥通了電話。
“蔓蔓姐，有沒有什麼工作能提到這個月做的？”
“玩夠了？”林蔓略顯吃驚，畢竟到海城休假是她兩年里多次提起的事情，這還沒出一周就想工作了。
遲羨當然不可能說是為了避免胡思亂想才排滿工作，隨便扯了個听起來很合理的理由，“《青搖賦》不是快進組了嗎？想多留點時間準備。”
“《青搖賦》還在改劇本，男主也沒定，最早也要年底了，不用著急。”林蔓不免打趣，“工作想有可有的是，但這假期，羨羨，至少近半年都很難有了。”
遲羨栽倒在床上，道理她都懂，但現在的狀態實在不適合閑下來。“蔓蔓姐……”
“羨羨，有心事？”林蔓心生怪意，遲羨平素並不是喜歡拖著話的人，思考著她可能會在意的點，“上次你和我說寇詩李總那事，我考慮了一下，本來想等你回來再說。”
那晚結束後林蔓給遲羨打電話問情況，她略過具體細節，只提了句不太舒服。她最在意的點並非明里暗里的目光和有意無意的肢體接觸，而是有埋下禍患的嫌疑。
但凡前面有任何一位代言人走的是這條路，萬一哪天東窗事發，所有代言人都會被牽扯進去，就算再清白，在網上攪合一圈也成黑的了。
遲羨本就難逃資源咖的枷鎖，她寧願不要這個代言。
“羨羨，你的顧慮我清楚，姐也一直希望你珍惜羽毛。但是——”林蔓收起情緒，認真分析，“寇詩這種高質量的代言，對你上升期的幫助遠比能看到的多。就拿《青搖賦》來說，等到招商，看的還是你的綜合價值。”
“對于潛在隱患，我這幾天在著手研究公關方案，萬一爆雷，能第一時間應對。”
“為了可能不存在的風險放棄到手的代言，羨羨，你想想是不是很可惜？”
遲羨懂林蔓的意思，這個圈子本就黑白顛倒，就算一直行端坐正，被惡意抹黑也是常態。她不是不明白，只是——
她想起葉崎的一飲而盡，搖擺又多了幾分。
見她一直沒說話，林蔓的語氣柔了下來，“羨羨，哪次接代言咱們不做風險評估，姐是不是每次都站在你這邊？”
遲羨權衡一番後開口，“蔓蔓姐，正常推進吧。”
林蔓松了口氣，“行。至于工作，你要想做的話是有，不過姐還是勸你好好休息，你想想晚點再回復我吧。”
“嗯好。”
遲羨剛準備掛電話，林蔓突然來了一句，“羨羨，听鄧秘說，咱們團隊新招了執行經紀？”
……怎麼把這茬忘了。
陽光忽閃忽閃，刺得她睜不開眼楮。腦海搜刮措辭，遲羨難得卡住，“嗯……有個朋友剛好在海城，你和鵬哥都不在，我有點……緊張。”
“這次確實，事發突然，我們都沒在你身邊。不過羨羨，下次得提前說聲啊，不然我差點沒反應過來。”
林蔓沒懷疑，遲羨這幾年在處理感情問題上一向謹慎。
“好。”
床頭香薰裊然，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柑橘調，經歷那晚後，她總覺得隱隱有種曖昧撩撥的意味。
遲羨盯著那縷傾灑在被角的暖陽，驀然理解那句听了無數遍的話——
好看的人都很危險。
正在她胡思亂想時，門鈴響了起來。
“來了——”
遲羨翻滾下床，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急急跑去開門。
早上醒來不想出門，她精挑細選找了家外賣，結果要十點才配送，這會兒她確實有些餓了。
“是外賣嗎？謝……葉、崎？”
一抹頎長挺拔的身影立于眼前，褪去金絲鏡框遮掩的瞳眸毫不吝深情，直直落在她尚蘊著水亮澄澄的眼楮深處。
沒留給遲羨任何反應時間，葉崎驀地將她打橫抱起，純白的睡裙裙角在空中漾開好看的弧度，陡然跌落在光潔細潤的肌膚上。
薄紗之下，她攥緊了指尖，不敢動彈半分。
腳底觸踫到柔軟的沙發，遲羨突然有種從夢里驚醒的感覺。如果不是那抹獨特的清冷味道，她真會以為是自己沒睡醒。
“剛退燒沒幾天就光腳在地上跑？”
葉崎開口，嗓音竟是如此嘶啞。
她這才注意到他眼底泛紅的血絲，“你……沒睡嗎？”
“在趕進度。”他一筆帶過，“遲羨，能陪我吃個午飯嗎？”
灼灼如炬的目光掩不住疲憊，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倦意。
“啊，好。”幾乎是下意識答應，她甚至忘了問原因。
“那我去換個衣服。”
身體剛要前傾，他的指節便環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把散落在一旁的拖鞋整齊擺在她面前，“穿鞋，別著涼。”
遲羨生怕他會幫她穿鞋，胡亂塞進鞋里跑回臥室。
微微喘息，她貼在門後，怔愣的眸子還含著水霧。
奇怪的是，經歷那夜的吻後，他們之間的關系便進入難以名狀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