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黃平皺眉不解。
    甦暮星嘴角勾起,手里的筆尖向上一挑,下一秒,準確無誤地抵入自己脖間,絲毫沒有停留,狠狠刺入,比剛才對黃平的那次更決絕,更狠戾。
    黃平完全沒想到眼前的狀況,驚呼出聲︰“甦暮星!”
    甦暮星面色瞬間蒼白,聲音不由自主的打顫︰“第二次殺死甦安,或者放了黃征,你來選。”
    黃平急得從座位上站起來,可又被手銬束縛著動彈不得。
    另一邊,觀察室的門被推開。
    透過單透玻璃,許清然瞳孔驟然一縮,手機從手里滑落,“啪”的一聲猛地砸在地上,狠狠剜著他的心。
    筆尖抵入吼間,鮮血從白皙的脖頸淌下來。
    瘋了。
    瘋了。
    一定是瘋了。
    他見過死亡,看透生死,卻第一次這麼害怕死亡。
    許清然雙手緊握成拳,掉頭往門口沖,雙腿卻忍不住打顫,一個踉蹌直接跪在了地上,摔了個徹底,從地上狼狽爬起,短短幾秒的功夫,男人清俊的臉上全是淚。
    摔的太疼了,只是摔的太疼了。
    許清然顧不得那麼多,瘋了般往審訊室沖,推不開撞不開,該死的鎖上了。
    甦默打了水,順便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瞧見撞門的許清然,“你干嘛?”
    許清然完全慌了神,一個字也說不出。
    甦默知道八成出了事,手里的水杯滑落在地,他沖進一邊觀察室,只是瞄了眼,心就寒了大半。
    審訊室里,依舊是對峙。
    甦暮星面無表情地說︰“黃平,權利交給你,你來選。”
    黃平依舊掙扎著要站起來,撞門的聲響沖淡了黃平倏然拔高的聲音︰“甦暮星...你別這樣,把筆放下來,放下來好嗎?”
    甦暮星嘴唇慘白,手上的力道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又往里送了幾分,“黃征在哪里!”
    她確定,黃平對甦安的感情,倘使再復雜,也逃不開愛恨兩字。拋去恨,也就是愛,之所以選擇她,理由再清楚不過,橫豎都是死,那麼就死在她手里,也就是甦安手里。
    以命抵命,是黃平所謂的人生信條,黃平到最後都欠,執念不滅,只會死不瞑目。
    鮮艷的血,刺目的紅,黃平怒吼︰“甦安,你別這樣...別這樣,你先冷靜...”記憶錯亂,他已經分不清誰是誰。
    變態有變態的所謂信條,天平的兩端,系著兩條人命,不能打破。
    如果甦暮星死在他面前,不僅意味著天平的傾斜,而是徹底坍塌和毀滅,這筆賬算不清了。
    撞門的聲音,“砰砰砰”砸下,撐不了多久了。
    如果再不能逼黃平繳械,黃征也許真的活不到明天。
    黃平仍在吼,“甦安...甦安...”
    脖間的血液淌下,積在鎖骨窩,甦暮星顫聲說︰“我結婚了。”
    黃平額間冒汗,怔怔看著她。
    甦暮星加重砝碼,她要徹底摧殘黃平的價值觀,半響,她幾乎慘笑著編了句謊言︰“懷了孩子。”
    黃平臉上的驚恐無限放大,額間青筋暴起,他視線狠狠定在甦暮星無名指的戒指上,他拼了命的勸︰“所以...所以你別沖動,甦安你把筆放下來...放下來。”
    甦暮星沒有停下的意思,眼神有些虛,她逼自己硬聲︰“三條命不夠換黃征嗎?你到死都對不起我母親,注定不得善終。”
    門開不了。
    甦默撞著門,審訊室按理說是不能從里頭落鎖的,這門當時裝修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里頭居然配了鎖。
    許清然亂的徹底,又從門口跑回觀察室,想確定她的情況。
    那句還有孩子...
    會嗎?他不知道。
    亂了亂了...什麼都亂了。
    甦暮星的性格太倔了,她會給宋維交代,想要母親的真相,又想救黃征,所以...所以可以對自己這麼狠。
    鮮血染紅,筆尖如果再過去一點,再過去一點...她是真的不怕死。
    這一刻,他該死恨,恨她,明明知道他會看到...明明知道他會看到...所以剛剛在門口的話...是告別的話?
    太狠了,對他。
    許清然往回跑,甦默仍在撞門,已經有不少的警員圍上來。
    黃平頹然坐下,冷笑︰“甦暮星,我上次說錯了。”
    “我說你和你母親一樣,愚昧,無知。剛好相反,你和你母親一點都不一樣,你比甦安狠多了,拿自己當籌碼,甚至還可以拿自己的孩子當籌碼,甦安和你不一樣,她為了救蔣夢,甚至讓我殺了她...而你呢...比我都狠。”
    甦暮星步子有些不穩,脖間傳來鑽心的疼,她眼楮布滿血絲,依舊是那句,聲線徹底不穩︰“黃....征在....哪...里...”
    黃平不看甦暮星了,自言自語︰“你沒有贏我,是我不想玩了,不想玩了,不好玩,沒意思。”
    他只是想給自己一個機會,死在甦安手里,還清了,值了。
    可偏偏,太難。
    審訊室終于被撞開,隨著“ ”的一聲巨響,甦暮星力氣徹底被抽空,雙腿一軟,往前跌了下去,帶血的鋼筆滾在男人腳邊,四周徹底黑了下去。
    不知道是誰哭著喊︰
    “救護車!救護車!”
    ......
    12月進入尾巴,夜風颯颯,格外的冷。
    警笛聲呼嘯,跨越了半座城,在靈山風景區一家民宿的地下室里,找到了重傷昏迷的黃征,少了條胳膊。
    黃征的失蹤是在甦暮星第三次找去海馨小區的前一天。
    這些年,黃征沒有參與黃平的非法勾當。
    可他卻知道黃平身上的一切,當年甦安案子發生的時候,他不在國內,可回國後,所有的一切都遠遠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明知道黃平犯法,也知道最正確地選擇是站出來發聲,可又狠不下心,是他欠了在先啊。錯了,就錯個徹底吧,他不干淨了,也不無辜。
    意外是那天在紅獵,紅獵背後的人是黃平,甦暮星跟著警隊沖進來掃黃,已經驚動了當時的黃平。
    警方的清掃,黃平的組織再一次遭受重創。
    甦暮星。
    他不能置之不理。
    他可以看黃平一錯再錯,而自己呢,一邊錯誤的選擇袒護,一邊又心虛的瘋狂彌補。他和葉路和解,他領養夏夏,自私祈求安寧。
    可不能看著...
    所以才會冒險給線索,黃平這人變態,對數字對紋身都有瘋狂的迷戀,正巧夏夏住院,他無意間見到了那個叫蔣夢的姑娘,跟在黃平身邊好些年,跟葉路的小兒子在一起。
    他料定甦暮星會從蔣夢身上查到什麼。
    只是...
    沒料到的事情太多了,直到甦暮星找到海馨小區。
    ***
    三月。
    落了一場春雨,細雨洗過枝椏,綠芽裹了半座城,午後倏然放晴,暖意肆意流淌。
    黃平案子的最後一次庭審,是下午二點,前兩場,黃征轉做了污點證人,蔣夢手術後也出了庭。
    一大早,甦暮星開車回了趟a大,畢業快六年,她從來沒有回過學校。
    四年的大學時光,她認識的人少,朋友幾乎沒有,唯一的一個又離開了,像英雄一樣離開。
    然後一輩子扎根在她心里,成了枚拔不掉的釘子。
    她沒轉多久,簡單走了圈,從教學樓到宿舍樓,也去食堂看了眼,最後去的圖書館,沒有校園卡,她連大門都進不去。
    從大學城出來,甦暮星接了宋維的父母,一起去的法院。
    圍觀的人很多,擠滿了旁听席,諾大的法庭座無虛席。
    甦暮星帶著二老坐在最後排,遠遠看到前排的季岩,像有了感應似的,季岩轉身看了過來,目光接觸,兩人相視一笑,算是打過招呼。
    她和季岩很久沒見了,甦默兩個月前回的桐州。
    黃平被庭警帶到被告席,整個人老了很多,胡子拉渣,再也不是那個英俊硬朗的中年男人,檢查官舉證,黃平每條都認,原告律師幾乎放棄了辯護。中場休息後,法官宣判結果︰死刑立即執行。
    肅靜的法庭從靜可落針到人聲鼎沸,又復而靜謐無言。
    有保潔阿姨進來打掃,她輕輕推了推後排的姑娘,不解地大聲問︰“你怎麼還不走啊?”
    甦暮星後知後覺地回神,諾大的法庭空蕩蕩的,早就沒了人影,身旁宋維的父母不知什麼時候走的,她隱隱記得是被宋維的妹妹接回的,臨走前說過告別的話,她有些晃神倒是記不真切了。
    從法院出來,甦暮星鼻端輕嗅了兩下,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她嘴角幾不可察的上揚,陽光在睫毛上跳躍,眼眸里流轉。
    雨過天晴。
    真好。
    法院門口是層層累累的大理台階,石階上方有飄揚的五星紅旗,底端浸著浮世的紅塵繁華。
    甦暮星深深吸了口氣,踩著輕緩的步子下樓梯,走到一半,她腳步微滯,視線落向遠方,鎖住。下一秒,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眼眸里笑意盈盈的。
    台階最底下,許清然長身玉立站著,簡單的黑色長褲,白色襯衣整齊扎在西褲里勾勒出窄瘦腰身,衣袖被挽至手肘,兩手隨意揣在褲兜里,略敞開的襯衫領口松松開了兩顆扣子,襯的整個人清貴又挺拔,他微微昂著頭,視線向上凝望,黑眸清亮。
    她和許清然一個多月前領證的。
    那天她出院,兩人直接去的民政局。
    挺好的。
    甦暮星眼底笑意愈深,重新抬腳往下走,步子依舊不大,老老實實的一節一節踩著台階往下,距離縮短了大半,她停在中間的休息平層上。
    半響,她沖著許清然眉梢略挑,眼神轉了圈,許清然微微一笑,雙手從褲兜里掏出來,手臂向外伸,懷抱大大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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