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雲禎遠遠見談氏兄妹上來,嘴角含笑對姬懷素道︰“你的王妃到了,你還不趕緊迎上去,倒杵在這里做什麼?”
    姬懷素正色道︰“我是為著你罷了,談氏……皇上雖然不親,卻還是十分護著他們的,到底母族,不比旁人。”
    雲禎呵呵了一聲,看著談文蔚上來作揖︰“王爺、侯爺,今日多謝解圍,我們兄妹這就回去了,不敢打擾兩位貴人辦差,改日定當治宴備禮,萬望王爺、侯爺千萬能賞臉赴宴。”
    姬懷素笑道︰“談公子、小姐客氣了,原是小王未拘束好下人,讓小姐受驚了,且趕緊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三人作揖退下,談蓁看雲禎始終不發一言,面色冷漠,心下也是納罕,如此無禮之人居然也能得皇上恩寵,更是暗自佩服河間郡王明明之前被他踢傷,卻仍能和他談笑自如,真是涵養極佳了。
    卻見暮色果然濃重,差役們還在四處忙碌著,內院仍然還有婦人在嗚咽著哭,想到適才還和自己介紹小戲,給自己說閨中秘聞的李芙英來,大廈傾倒,想來她去掉國公府小姐的頭餃,也不知將來如何生活。而那屈太傅之女,想來明明是已有覺察,才根本未有人來赴宴,一時也生了唇亡齒寒之心,不敢久留,急忙離開了魯國公府。
    第90章 發現
    魯國公府實在太大,光是查抄,就足足查了三日,期間書房里派了四、五個書辦來一一整理分類所有信件,又請了好些個精于算賬的來理賬。
    姬懷素與雲禎每日親在那里坐鎮查抄,日日看匯報的進度,也都瞠目結舌。
    無數財物金銀首飾珍貴皮毛藥材、器物古董等等自不必說,光是在魯國公府的地窖里,更是起來了整整一窖的白銀。
    姬懷素也不得不嘆服︰“上一世皇上靠這個解了國庫的急,雖然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感覺到了震撼。”
    雲禎想了下道︰“上一世也是你負責來查抄的?”
    姬懷素看了他一眼︰“我與高信,你從前……不太留意這些東西,魯國公這事後來牽連甚廣,有人想來走你門路,我攔住了。”
    雲禎想了下的確是沒什麼印象,問他︰“你當時沒中間克扣一點兒?”
    姬懷素失笑︰“一毫未取。”
    雲禎沒理他,伸手在那些玩物托盤里撿了一顆碩大通透的碧璽起來對光看著。
    姬懷素立刻放棄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廉潔自律︰“喜歡嗎?喜歡就留下吧。”
    雲禎扔了回去,看了他一眼,心想等充了國庫,皇上要多少給多少,稀罕你這個——也不知道皇上現在怎麼樣了,好幾天沒見到他了,天天除了看他們查抄,又要根據查抄出來的新的證據去提審魯國公和他的幾個兒子。
    得找個時間進宮,還有姬懷素說的,江寧的事,得找機會和皇上坦白。
    但是今晚還要審訊,一想到老奸巨猾的魯國公躲躲閃閃的樣子,他就心里一陣火大,他看了眼姬懷素,覺得這樣的事,還是交給姬懷素最合適,但是姬懷素上一世也是去了大理寺,這一世卻是在四夷館,想到此他心里就一陣暗爽。
    想到姬冰原雲禎心里就有著一種隱秘的歡喜,這下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這些瑣碎的審理雜務,想了下今晚還是先進宮再說,于是將手里那抄家草單往桌子上一扔道︰“悶得緊,我出去散散心松松筋骨,這里就先交給郡王了。”
    姬懷素看他起身攏了攏手臂上的佛珠,問道︰“去哪里?可別去大慈悲寺那邊了,那邊幾條村痘災發作,連慈悲寺的和尚都病了幾個,到處都供痘神娘娘呢。我記得你過花過了吧?但也不干淨,小心為上。”
    雲禎隨口道︰“出過水痘了……”他忽然一怔,什麼東西在他腦海里劃過,他問姬懷素︰“慈恩寺的和尚都有人發痘疹了?”
    姬懷素道︰“听人說了一嘴,說這段日子別讓家眷去那里上香。”
    雲禎拿起披風飛快走了出去,姬懷素有些詫異,又有些搖頭失笑,他還是那樣想一出是一出,充滿了活力,花開了,他必須就要賞,誰和他在一起,都能感覺到一種蓬蓬愉悅。
    雲禎快步走出魯國公府,翻身上馬,飛一般往皇宮馳騁而去。
    白天皇上明明還滿懷期待地問自己要不要晚上進宮陪他。晚上自己進宮卻被丁岱擋了回府,還有路上……遇到的墨菊,並非初一十五,為什麼要診平安脈?墨菊背上濕透的汗跡……還有這突如其來提前的抄家。
    一切都連起來了,清清楚楚。
    瑣碎繁雜的抄家事務和審理事務,都是為了拖住自己,叫自己沒時間進宮。
    真進宮多半也會胡謅個什麼理由把自己打發走,自己一忙起來,也忘了追根究底。
    他手里有著進宮的宮牌,平日里門禁基本暢通無阻。這一次卻在體仁宮內門被攔住了,很快高信過來了笑道︰“皇上今兒有事和軍機處的大人們議事呢,侯爺怎麼突然來了?來得正好,我正要請教侯爺,那雲江寧侯爺領出去以後,怎的就無故不歸了?”
    雲禎根本沒理他,陰著臉直接往前走,高信看這小爺臉色不好,到底沒敢攔,只揮了揮手示意要上來阻攔的龍驤營侍衛們,自己陪著他邊走邊道︰“皇上真的在議事,你且在耳房坐一坐稍候,我讓丁岱去給你通報。”
    雲禎轉臉看了一圈,冷冷道︰“這防衛是平日的三倍,高大哥您倒是給我說說,這軍機處,議的是什麼天大的事?”
    高信心下暗道不好這小爺從小進出宮里,這宮里實在太熟了,攔不住他啊。只能賠笑著道︰“軍機大事,小的哪里敢問,侯爺,侯爺,您也是知道規矩的,還是先等等,等老丁出來給你通告,莫要一會兒惹得皇上生氣了。”
    雲禎道︰“我也不去軍機處,我去寢宮等著。”他腳步飛快,已往寢殿那兒走了過去,果然寢殿周圍也三步一崗五步一侍,戒備森嚴。
    高信心里苦笑著,心里知道這小爺多半是知道了,攔不攔都是錯,那天看到後山皇上抱著他的眼神,他恨不得戳瞎雙目,果然是只呆鳥!難怪人家老丁嘲笑他,該!
    這小爺,不是他攔得住的啊!看雲禎直接就要去推寢殿的門,只見寢殿里頭門一開,丁岱走了出來,看到雲禎也是一怔滿臉堆笑行禮道︰“侯爺?今兒這麼忽然進宮了?”
    雲禎一掌推開他︰“別費勁糊弄我,我出過花兒了,皇上怎麼樣了?”
    丁岱瞪了高信一眼,看雲禎早已推門往內殿走去,連忙小心翼翼跟在後頭︰“爺別擔心,燒已退了,身上的痘疹也已消了許多,御醫們天天都看著呢,不告訴您是皇上怕您擔心,這不是好好的嗎。”
    雲禎放輕腳步,靠近床榻邊,果然看到姬冰原閉著眼楮躺在被內安睡,臉色蒼白,眼楮微凹,面皮微微幾點未消的痘印,憔悴了許多。
    他坐在床邊,一路的擔心這下才算到實處,坐在那里,眼淚撲簌撲簌地流了下來。
    丁岱一看,完了,這可傷心壞了,只能等皇上醒了自己安慰這位小祖宗吧。
    只能安靜命人端了艾草水來給雲禎洗手洗臉,由著雲禎一直呆在房內,只靜靜坐在床邊守著。
    姬冰原沉沉一覺醒來,一眼看到的就是雲禎紅腫得像個桃兒一樣的眼楮,原本已經好許多的頭疼仿佛又疼起來了︰“吉祥兒?你怎麼來了?”
    雲禎一言不發,只是一听他說話眼淚又滾了下來。
    姬冰原束手無策,半撐著起來,待要抱他又嫌棄自己身上帶著病不干淨,只得靠著枕頭嘆氣︰“莫哭了,朕好著呢,這麼多御醫,你怕什麼,只是前幾日痘疹勢頭太凶猛,朕太丑了,怕你嫌棄朕,就讓他們瞞著你罷了。”
    雲禎一頭撲進了他的懷里,淚水只是滔滔不絕,姬冰原胸口絲衣很快就被熱淚濕透了,心里有些感動,這孩子,對我確然是一片真心。只好抱著他又低聲寬慰了幾句,雲禎只是埋著頭不說話,姬冰原大為頭疼,竟不知從何哄起。
    直到丁岱端了藥來,雲禎才起了來,接過藥非要自己喂,臉上淚痕未干,眼楮又腫了幾分。
    姬冰原大為憐惜,但看他總不說話,這是氣得狠了,心下又微微有些心虛,倒是老老實實將那碗苦澀麻嘴的藥都給喝盡了。
    只等內侍宮人都退了下去,姬冰原看屋內無人,只剩下雲禎,心里想來想去,才拉了他的手笑道︰“都是朕的不是,你莫氣了,以後朕有事,絕不瞞你。”
    這話一說,雲禎眼淚卻又滾了下來,姬冰原只覺得棘手起來,拿了帕子去替他擦︰“莫哭了,都怪朕……”
    雲禎哽咽道︰“不是皇上的錯,都怪雲禎,雲禎天生就是個孤星命,克父克母,刑偶刑子,六親不靠,皇上這是被我克到了。”
    他越哭越傷心,坐在龍床前他都還在想,若是皇上被自己也克出了問題,可怎麼得了?
    說不準每一世皇上在戰場上中毒失蹤,也都是自己克了皇上的。
    姬冰原哭笑不得︰“你這是哪里听來的混賬話,還真當真了?朕真龍天子,氣運在身,誰能克得了朕。”
    雲禎低聲道︰“是真的,這命就是大慈悲寺的主持給批的,我才出月子,母親就抱我去批命。所以我爹才不喜歡我,母親才時時帶我進宮,讓皇上您抱我,就是想借皇上的氣運壓一壓這歹命。”
    雲禎越想越鑽起牛角尖來︰“這次,若不是我自己跑去大慈悲寺,皇上好好兒的在宮里,也不會去找我,怎麼會被染上痘?”
    這痘疹,人越大越凶險,若是皇上有個萬一,這就是自己克的!
    若是再這般下去,誰知道皇上還能被自己害多少次!
    姬冰原還是第一次听到這批命的事,看他這是認了真,心下想著這結看來是不能讓他越結越深了,解鈴還須系鈴人,看來弘虛大師那邊,還得找機會讓他進宮一次了。
    心里如此想著,但還是抱著雲禎,低聲寬慰道︰“朕十四歲領兵,戰場上,軍營里,走過的地方無數,遇到的凶險也無數,最後都是能遇難成祥,否則這最後的皇位,也輪不到朕來坐,你要相信朕自有氣運在身的。”
    第91章 侍疾
    魯國公府被查抄一事在京里掀起了極大波瀾。
    很快宮里出了旨意,魯國公一案大理寺審理,著河間郡王主審。
    雲禎則低調告了病,專心留在了宮里守著姬冰原侍疾。
    姬懷素收到旨意的時候是有些詫異的,但也有些擔心雲禎不知病得如何,專程去了次昭信侯府,侯府這邊章琰出來笑著接待了姬懷素,只說皇上擔心,已留昭信侯在宮里養病了,只是染了風寒,別的倒沒什麼。
    姬懷素也沒懷疑,畢竟雲禎受寵時時留在宮里是常事了,便也只能回去用心審理魯國公一案,雖說前世審理過駕輕就熟,但這案子牽連甚廣,審起來總是個力氣活,少不得也埋頭進去。
    這邊談氏兄妹回去原本想立刻請一席酒,請下河間郡王和昭信侯的,結果一個病一個忙,最終還是沒請成。
    只能等著萬壽節過去。魯國公這事一出,勛貴們的宴席瞬間少了許多,畢竟,那天魯國公的宴席參加的客人可真不少,這如果牽連起來,誰知道會怎樣呢?
    但談氏兄妹卻還是很受歡迎的,畢竟主持查抄和審理的河間郡王那天可是明著照應他們了,還是那等 赫背景,自然仍是時時被低調地邀請,打听著魯國公一案的內情和審理進度。
    雖然一無所獲,但不妨礙京里無數的高門大族希望能夠和他們搞好關系,至少萬一雷霆震怒的時候,能幫說句話都好。
    一時談府車如流水馬如龍,儼然成了京里炙手可熱的高門。
    自然有人報到了姬冰原這里。
    姬冰原是淡定的︰“讓章琰挑個好點的師爺給談府送去,把禮單理一理,別收了不該收的禮,該回禮的回禮好。”
    一旁的雲禎卻推了推他肩膀︰“皇上,這可不能放任啊。”
    姬冰原動了動肩膀,肩至手臂上都插著銀晃晃的針,雲禎連忙按住︰“別亂動呀,我還沒扎好。”
    姬冰原忍著笑道︰“為何不能放任?”
    雲禎一邊扎針一邊在他耳後嘀咕道︰“皇上啊,他們是您的母族呢,旁人要壞了您的聖明,那什麼鬼蜮手段沒有啊,可不止是送禮呢,比如吃酒的時候送幾個美妾啊,酒後帶去不三不四的地方啊,臉嫩替不熟的人具保啊。還有這談小姐又沒個可靠長輩帶著,一個人在閨中,雖說什麼乳母丫鬟多,但是您看看船上當時不就出了事?他們三人畢竟都年輕,需要教導呢,到時候在京里,天子腳下鬧出什麼事來,您臉上不好看呢。”
    姬冰原笑道︰“這等,你說得也有道理,那你說當如何做?”
    雲禎道︰“我看啊,兩位公子還年輕,很需要您教導一番,您該先下個旨,誡勉一番他們,不許他們整日冶游吃酒,游手好閑的。閑則生事啊,您該讓他們去國子監進學呢,每天一張字,每月一篇策論,這怎麼都該交起課業來嘛!然後呢,再宮里派個年長老成的女官,去談府上教導談小姐規矩,約束著才好呢。”
    這誡勉的旨意,自己第一世就吃過……當時和朱絳玩得不像話了,皇上專門下了個旨意狠狠教訓了自己一番,還派了個博士日日到府上教導他們功課。
    哎!當時自己不知道皇上用心良苦,只覺得苦不堪言。
    現在想來這一招很好啊,皇上很該好好愛護教導一番這幾位母族的小輩嘛。
    姬冰原點了點頭︰“很不錯,就這麼辦吧。”他轉頭交代丁岱︰“去請幾位當值的翰林大人擬旨,再請宗室司安排兩位老成女官去談府教導談小姐。”
    丁岱笑容滿面︰“好的,小的這就去。”
    雲禎心花怒放,又替姬冰原背上插了一根針,等丁岱走了,雲禎嘀咕了句,姬冰原問︰“說什麼呢?”
    雲禎仔細認著穴︰“我說感覺我像妖妃給皇上進讒言似的,但是這好爽啊。”
    姬冰原這下笑得渾身銀針顫著,雲禎這下急了︰“別動啊,要出血了……這有什麼好笑的啊,您可真是。”
    姬冰原笑了好一會兒,眼淚都要笑出來了︰“朕是想問,既是妖妃,何時侍寢呢?”
    雲禎臉唰的一下紅了,姬冰原轉頭微笑著看他︰“朕可不能讓卿卿白擔了這名頭呢。”
    雲禎小聲道︰“太醫說了,您這些日子都要戒房事的。”
    姬冰原看他當真,越發笑意濃了,雲禎只恨自己失言,連耳根都紅透了。
    姬冰原看他實在窘,才收了笑容正色道︰“你這怎麼會是妖妃呢?明明是朕的梓童,賢後,替朕教導後輩呢,是極剛正的諫言諍言。”
    雲禎把銀針慢慢拈了拈又拔了出來,開始顧左右言他︰“您可不知道,河間郡王這人蔫兒壞,他一頭在您面前拒絕了娶談小姐,卻面上還一力結交討好人家三兄妹,還在貴勛面前抬高他們,必然不安好心。魯國公這事兒牽連甚廣,京城里人人自危,他們三人,寸功未立,又是您的母族,若是真的安心為皇上著想,怎麼會把他們往火頭上拱?”
    姬冰原道︰“那你還舉薦他去主審魯國公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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