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如今想來,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因此這次我進京,是一直想著找時間和你道個歉。”
    姬冰原久久不言,過了一會兒才道︰“不必道歉。那時候我年輕,你不信我,也很正常。”
    君聿白意味深長︰“如今這孩子,年紀輕輕,卻已得到了舉世難有的隆寵,君恩如山,他難免患得患失。原本心事就重,憂思過度,困頓于情,自然是越發抑郁難消,病自然就起了。”
    姬冰原嘆道︰“是,朕盡力開導他。”
    君聿白起了針︰“好了,歇著吧,很快就能醒,你好好守著開解他吧。”說完卻向姬冰原眨了下眼楮,使了個眼色,向外走去。
    姬冰原開始不解,後來卻明白過來,叫住他︰“聿白,謝謝你。”這聲謝真心實意。
    君聿白一笑,走了出去,心想著這次可把這孩子的心結給解了吧?上次來看他,說話欲蓋彌彰的,身上那醋味都飄出十里遠,還自以為掩蓋得很好。
    自己可真是大好人啊。
    雲禎躺在床上,一動不敢動,心里卻陡然一松,之前姬懷素說過的那些話,猶如毒汁一般煎熬著他,但君聿白這一番話說出來,他完全釋然了,君先生,果然和皇上風光霽月,當初原來又是承恩伯在其中作小人。
    他感覺到姬冰原坐在他身側,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緩緩撫摸著,然後長長嘆息。
    雲禎微微覺得鼻酸,睜開眼楮,叫了聲︰“皇上。”
    姬冰原凝視著他,摸了摸他的額頭︰“好些沒?身上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雲禎道︰“就身上有些酸疼,不想動。”
    姬冰原道︰“你好好歇著,衙門那邊已叫人給你告假了。”
    雲禎嘻嘻一笑︰“我腹中還有些饑餓。”
    姬冰原點了點頭,命人拿了清淡的魚片粥來,捧著喂過他,又扶著他躺下,雲禎低聲道︰“皇上您別過了病氣,而且為著我,您沒有休息好吧?去休息吧。”
    姬冰原看了一會兒他的氣色,果然看他之前那郁郁之色已蕩然無存,眼楮里滿是如釋重負的喜悅,心下暗嘆,也不揭穿,只摸了摸他的嘴唇,低下頭好好吻了他一回,直吻得他臉紅起來,眼楮里又含上了淚意,才替他蓋好被子︰“好好歇著,朕去看折子了。”
    雲禎只看著他笑,姬冰原也微微笑了笑,按著他閉上眼楮,才走了出來。
    到了前邊,他也不忙批折子,倒招手找了墨菊和高信來︰“去查一下,昭信侯昨日去大理寺,見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去過什麼地方,都給我查清楚報來,行事要周密。”
    墨菊垂手連忙應了出去。
    姬冰原坐在那兒慢慢回想,雖則遇到承恩伯後,他一直顯示得分外依戀,心中有事,患得患失,但看得出對自己還是十分信賴,喝醉那天回來,也都還和自己分外纏綿繾綣。
    早晨起來,明明還歡天喜地吃魚,促狹地搶朕的魚,走之前都還貪歡纏著吻了幾回,才興興頭頭地走了,腳步都還小步歡快,若是真有事,怎可能遮掩如此天衣無縫。
    急怒攻心,這急是如何急法,這怒又是如何來,總得查清楚了再說。
    第119章 出氣
    這並不難打听,高信很快就回來了︰“侯爺早晨在大理寺都是例行公務,只是午時,他出來時被河間郡王叫走了,去了附近遠春閣包間用的午膳,沒有讓人進去伺候,大概半個時辰後侯爺出來,臉色不太好,看著像哭過,然後就回宮了。”
    姬冰原手指敲了敲,想到君聿白今日簡單幾句話,就讓雲禎仿佛放下了什麼負擔一般。
    據朱絳所供,自己戰場失蹤遍尋不到後,內閣與軍機處扶了儲君姬懷清登基——之後他入了佛門苦修,因此不問世事,只從來看他的母親嘴里听說新帝被廢,定國公全族男丁流放,毫無疑問,這個廢新帝問罪定國公府的人應該是自己。
    但這應該是第一世,第二世,吉祥兒應當是放棄了朱絳,轉而扶持姬懷素,因此第二世姬懷素應為儲君,姬懷素殺了吉祥兒,自己應該會和第一世一樣回來。
    那天听到的只言片語,吉祥兒也不知道後事,只猜出來了自己或者回來了,為他出氣。
    這兩世,都有一點不明之處,自己若是活著,為什麼坐視儲君登基?
    自己不當會讓事態失控,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就是自己失蹤之時,無法理事——是囚禁?不可能,任何人若是能擒下他,應當第一時間處死以絕後患。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是病重不起,隔絕人世。
    所以,自己回京之時,只怕尚未完全恢復,那麼,陪在自己身邊治療,陪自己回京的,很可能是君聿白。
    這就說得通了,姬懷素怕是在吉祥兒跟前說了什麼,讓吉祥兒以為自己和君聿白有私,君聿白又是自己重病救治的關鍵人物。細想就知道他拋出君聿白這件事出來,應當是以此為脅,想要他回到姬懷素身邊。
    吉祥兒自然不可能同意,這幾日反復說過幾次我不讓。
    心結應當在此,他怕,他舍不得朕,但他又怕朕無人救治,害了朕將來戰場若是有事無法活命,因此這樣沉重的負擔一下子將他擊垮了,他不能和自己說,心里埋藏著這樣大的秘密,一個人苦苦掙扎著被負罪感、歉疚感壓倒了。
    姬冰原長長舒了一口氣,君聿白敏銳,發現了不對,及時解開,實在是僥幸。
    姬懷素……如何處置他?
    姬冰原沉下了眼眸,處置他容易,養大他的野心,再引導他犯錯,于他這種常年在權力頂峰的人,太容易了。
    但打鼠還要怕傷了玉瓶兒,吉祥兒如此害怕自己知道,自己就只能當做不知道。至于那未知的未來,顯然姬懷素所知也不多,無濟于事,白白讓吉祥兒擔憂罷了。
    姬懷素,在他目前布下的棋局中,還有用,他翻不起大風波,也就吉祥兒太單純,才會被他給唬住。
    但,敲打一下,給雲禎出了這口氣,還是該的。
    最關鍵的心結讓君聿白誤打誤撞給解了——那剩下的心腹大患,還是北楔。
    他想了下,先寫了封密令,招了高信來,即刻送信給丁岱,命人招了姬懷素來。
    姬懷素以為姬冰原是要問他擇嗣的進展,心下打點著,進來伏下身子大禮參拜。
    沒想到參拜下去,皇上就沒叫起,他只能伏跪不敢動,直過了半晌以後,他冷汗爬滿脊背,雙膝跪得發疼,姬冰原批完一疊折子,才仿佛看到他一般,問他道︰“昨日昭信侯與你用午膳,回來就病了,御醫說是急怒攻心。”
    姬懷素唰的一下冷汗就下來了。
    姬冰原慢慢問道︰“昭信侯一貫天真爛漫,也不輕易與人生氣,朕想知道,你究竟和他說了什麼,教他急怒攻心,高燒不退?”
    姬懷素將頭磕了下去︰“臣……言語不慎,冒犯了昭信侯,是臣失儀了,請皇上責罰。”
    姬冰原重復道︰“言語不慎。”
    姬懷素心下飛快計算著,雲禎絕對不敢在皇上跟前說什麼,他只能道︰“臣戀慕昭信侯已久,昨日想請他用飯,結果席中臣言語輕浮,觸怒了侯爺。”
    姬冰原道︰“西寧侯晚宴那天,昭信侯喝醉了,朕去接昭信侯,你認出來了吧。”
    姬懷素幾乎頭皮發麻,一個頭磕了下去,不敢再說話。
    姬冰原淡淡道︰“朕幸了昭信侯,你嫉妒?”
    姬懷素料不到姬冰原竟然直接在他跟前揭穿他寵幸雲禎的事實,兩股戰戰,磕頭下去︰“皇上恕罪,臣心下嫉妒,言語不敬,觸怒了昭信侯。”
    姬冰原走了下來,緩緩走過姬懷素跟前,停在他跟前,看著他背後透濕的背心︰“你知道他是朕的人,你還敢肖想?”
    沉重的壓迫感再次壓了下來,恐懼攫取了他的心,姬懷素時隔多年,再次回憶起了前世的恐懼,他伏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只看著那雙龍靴停在自己額前,久久不動,仿佛隨時能拔劍斬下他的頭顱。
    姬懷素顫著聲︰“臣不敢。”
    姬冰原淡淡道︰“昭信侯雲禎,是朕立的男後。未詔諭天下,是因為他好自在清靜,朕也不欲置他于風口浪尖,被凡夫俗子,庸人閑人議論。但他已上了宗室金冊,將來擇嗣子,將會記在他名下。”
    姬懷素渾身顫抖起來,姬冰原慢慢道︰“言語冒犯,不敬皇後,該當何罪?”
    姬懷素道︰“臣惶恐,臣認罪,求皇上寬恕臣不知之罪。”
    姬冰原道︰“朕今日叫你來,就是教你知道,你若用心當差,忠心耿耿,朕尚能容你,你若再敢肖想皇後,不敬皇後,朕絕不輕饒。”
    姬冰原道︰“朕要罰你,你服不服。”
    姬懷素一個頭磕了下去,渾身幾乎都在打顫︰“臣領罪,臣謝皇上隆恩。”
    第二日,天色微明,這日算得上是個晴天,但大雪後仍然冷得緊。
    這日乃是小朝會,朝廷不少文武重臣侯在殿下等候皇上傳喚听政,卻見兩個龍驤營護衛從殿內押著一人出來,壓跪在玉階之下,剝去外袍,一個紫衣內侍走了出來,手里持著戒尺,有人認得那正是頂替外放的丁岱御前總管位置的墨菊總管。
    墨菊站在男子跟前,朗聲道︰“河間郡王,言語冒犯昭信侯,行為狂浪,不知檢點,聖上口諭,掌嘴十下,殿前罰跪一個時辰後回府,閉門思過一個月,罰俸一年,如有下次,決不輕恕!”
    朝廷眾臣全都悚然望去,果然見兩名侍衛上前架住那男子臂膀反持,各出一只手將他頭扳起,露出臉來,面容清俊,雙眸緊閉,不是河間郡王是哪個!
    只見墨菊手持戒尺上前,啪啪啪!幾道戒尺下去,河間郡王白皙的臉已陡然浮現出幾道紅腫稜子起來,然而墨菊全未留手,仍然下手又狠又快,不多時十下掌完,河間郡王雙頰已高腫起來,青紫紅腫,嘴唇破皮,慘不忍睹。
    卻見墨菊將戒尺橫過,雙手捧著道︰“河間郡王謝恩吧。”
    姬懷素跪伏下去,叩頭謝恩,然後伸出雙手,接過那戒尺,高高舉起,長跪在殿前,一動不動,他外袍已被剝去,身上僅著棉衣,在冷風中一直微微打著顫,舉著戒尺的手也都凍成了青灰色。
    之後再進出的朝臣,看到他面容紅腫,舉著戒尺跪著,便知道是受了君罰,全都心中悚然,不敢說話,安靜默然地從他身側走過,進入殿內。
    河間郡王言語冒犯昭信侯,被聖上當眾責罰,還是用的群臣前掌嘴,御門罰跪這樣折辱的手段,消息飛快流傳,等姬懷素罰跪完離開宮中,整個京城高官大臣全都已知道了這個悚人的消息。
    聖上雖則嚴峻深沉,乾綱獨斷,但其實對朝廷百官責罰之時,極少用廷杖、掌嘴、罰跪這等折辱人的手段,連面斥都極少,多只是命丞相代為斥責、降職,送有司議罪等手段,器量如海,深沉寬宏,正是君王氣度。
    然則如今居然為著昭信侯責罰郡王,還是如此折辱手段,這還真是陛下繼位以來第一次,可見是動了大氣。
    責罰的是宗室子,說起來算是皇帝家事,旁人自然不好說什麼,不然一個結交宗室的名頭落下來,誰擔得起?再說昭信侯身上都還有著大理寺少卿的職務,若是河間郡王果真言語冒犯了朝廷大臣,皇上為此責罰降罪,那也正中朝廷百官們下懷,有此先例在,今後宗室們對待朝臣總能多些尊重,不敢借著身份仗勢凌人。
    宗室子們原本就該做他們的閑散宗室,皇上一貫聖明,總不會無緣無故責罰,必然是河間郡王有錯在先。
    因此朝廷百官,對此事居然全都有志一同的沉默了,便連一貫有事沒事也要上幾道折子的御史們,也都詭異地保持了沉默。
    罰了姬懷素,姬冰原這口胸中的惡氣才算出了些,他議完政後,自回了寢殿,看到君聿白在陪著雲禎說話,雲禎擁著狐裘,氣色已經好了很多,倚在床上,嘰嘰咕咕笑個不停。
    他微微一笑,進去問道︰“說什麼呢這樣開心。”
    君聿白道︰“我和雲侯爺說你當初種種潔癖怪癖,侯爺只不信。”
    姬冰原道︰“什麼怪癖?”
    君聿白忍著笑︰“比如吃魚若是別人提前翻過來了你肯定不吃了。”
    姬冰原這才知道那日雲禎促狹的緣由,含笑道︰“旁人踫了朕肯定不吃了,但吉祥兒算是自家人,與朕結發百年,同心同體的,那自然是不一樣的。”
    雲禎看他在君聿白跟前也絲毫不掩飾他們的關系,臉一紅,竟然不知說什麼了,心里卻充滿了隱秘的歡喜。
    君聿白嘆息︰“我做錯了什麼,竟是來听你們在這里打情罵俏,罷了,我先出去了,你們私下如何我可不管,但——節制房事,別忘了。”
    雲禎臉爆紅到幾乎滴血,君聿白已悠然起身,飄然而去。
    第120章 請安
    河間郡王被當眾掌嘴,御門罰跪的消息京里沸沸揚揚,自然也傳到了承恩伯府。
    承恩伯當時正在見去給慶陽郡王府上送帖子回來的管家,管家稟報道︰“慶陽郡王說多謝老伯爺千里迢迢進京還惦記著看他,只是前日酒後不慎著了風寒,如今在養病中,近期都閉門謝客中,實在請老伯爺原諒,等病好後一定親自登門拜訪。”
    承恩伯嘆了口氣︰“罷了,都是客氣話罷了。時機不好,河間郡王被責罰後閉門反省,他作為宗室子,一起低調謝客總不會錯,晉王當年就老成圓熟,如今這個兒子更上一層樓,越發通達老練,只能等過完年了。”
    談文蔚道︰“連累祖父如今要在京里過年,實在是孫兒們的不是。”
    承恩伯道︰“這次進京,和皇上關系能緩和,也是極佳的機會,今日是不是光祿寺那邊賞下過年的春祭恩裳銀了。”
    談文蔚面有喜色︰“是,祖父在,咱們這府上總算有了主心骨,宮里賞東西下來也有了正經名頭,除了春祭銀,還另有三張皇上親筆題的福字,又額外賞了一對活錦雞,咱們兄妹也額外都得了一匹緞做衣服。咱們府上也接了好些帖子,都是請伯爺去看戲吃酒的。”
    承恩伯道︰“帖子也都拒了,河間郡王被責罰這事出來,咱們都得低調些,不然大肆慶賀,扎了旁人的眼,不知不覺得罪了人還不知道。”


新書推薦: 多愁多病身(姐弟 強制 1v1) 在無限恐怖里靠澀澀抽卡成為萬人迷 藥王谷偽父女 (師徒養成) 師娘來自合歡宗(修羅場 NPH) 第一夫人養成記GL 笨蛋美人的快穿之旅 交換生她為何那樣欠操(NPH軍校) 吉原籠中雀(仇家少主×復仇花魁) 碧琉璃(FUTAABO) [忘羨同人] 陳情令之魏嬰,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