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節

    葉老微微閉上了眼楮,似乎沒興趣听下去了,桑景閑也忽然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趕緊岔開話題︰“老首長要是想看歷史遺跡的話,縣旅游局倒是一個好地方,抗日戰爭時期那里是日本憲兵司令部,解放戰爭時期又是國民黨的縣黨部,這麼多年了,建築一直沒變過。”
    葉老微微點頭,葉清吩咐司機直接開到了縣旅游局,出乎意外的是,這里已經成為一片廢墟,主建築已經拆除完畢,門板,窗戶,幾十年的腐朽木頭都丟在外面,拆下來的老式青磚整齊的碼放著,一些工人在廢墟上拿錘子敲著鋼筋上附著的水泥塊,那座幾十年的民國建築已經不存在了。
    桑景閑有些尷尬,說︰“真對不起,旅游局原址拆遷建設居民小區,我把這茬忘了。”
    但葉老似乎並不在意,反而沖桑景閑微笑著點點頭寬慰他,葉清也說︰“首長以前在淮西游擊區負責敵後作戰,主要想看看老戰場,老根據地什麼的,桑老師可以介紹一些這樣的地方。”
    桑景閑想了想說︰“抗戰時期,南泰縣屬于晉冀魯豫根據地的淮西游擊區,八路軍129師一個獨立團潛入敵後打游擊,司令員姓于,叫于德海,政委姓葉,叫葉雪峰,這支部隊全部由老紅軍組成,特別能打硬仗,先後收編了多支抗日武裝,後來淮西游擊區變成了淮西軍分區,于司令調走之後,葉政委擔任司令員,再後來改編成中原野戰軍一部,開過長江解放全中國……老首長,您不會就是?”
    侃侃而談的桑景閑忽然意識到眼前的老首長可能就是當年的葉司令,禁不住激動起來,葉老也咧著沒牙的嘴呵呵笑起來,忽然桑景閑落下淚來,說︰“我在紀念館看過您老的照片,當年多麼英姿勃發啊。”
    難怪桑景閑感慨,在這位飽讀歷史的老學究心目中,葉雪峰始終是那個一身粗布軍裝,腰間子彈轉帶加左輪槍的英武年輕軍人形象,哪能和眼前這位頭發沒有幾根,消瘦的腮幫凹陷下去的垂暮老人聯系在一起呢。
    葉清勸道︰“桑老師,首長惦記著老區人民,想看看根據地的發展情況,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老一輩革命者的犧牲才有價值,有意義嘛。”
    “對啊。”桑景閑迅速擦了吧眼淚,說道︰“當年八路軍獨立團的根據地主要在大青山深處,現在營地已經難尋,不過野豬峪還有一座紀念碑以及抗日英雄墓,以前交通不便利,去那里很難,現在雖然沒通正式公路,但汽車已經能過去了。”
    葉老連連點頭,對孫女比劃了兩下,葉清會意,說道︰“野豬峪比較遠,還有一個距離縣城較近的地方,應該是叫苦水井吧?”
    “對對對,苦水井鄉也是當年抗戰的主要戰場。”桑景閑介紹道,“1944年,日本鬼子下鄉掃蕩,苦水井鄉下馬坡村的群眾,為了掩護八路軍傷員,被鬼子屠殺了五十多口人,硬是沒有人招供啊,文革時期,苦水井曾經一度改名叫甜水井,後來改革開放,不知怎麼地就又叫回去了,唉,沒辦法,那地方真的太苦了,方圓十幾里就一口水井,壓出來的水都是苦的,別說給人喝了,大牲口喝著都不舒服。”
    “桑老師,那咱們就去這個下馬坡村吧。”葉清說。
    桑景閑卻有些猶豫,苦水井鄉是全縣最窮的一個鄉,下馬坡村又是苦水井鄉最窮的一個行政村,人家中央首長大老遠的從首都來了,難道就給人家看這個?這不是給南泰縣臉上抹黑麼,想到這里他就吞吞吐吐起來︰“路可能不大好走。”
    “沒事,我們都是越野車。”葉清干什麼出身的,哪能看不出桑老師的擔憂,她緊接著又說了一句︰“讓首長看看真實的老區,或許會有利于咱們縣的經濟建設。”
    桑景閑一听是這個理,也就點頭了。
    葉清用對講機通知開道車︰“去苦水井鄉。”
    開道車是一輛江北軍分區的長豐獵豹,車里除了駕駛員,就是趙輝和劉子光以及南泰縣長周文了,當周文听到對講機的聲音後,嚇了一跳︰“苦水井鄉沒什麼好看的,就別去了吧。”他勸道。
    “怎麼,周縣長有顧慮,難道苦水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趙輝開玩笑道。
    “不是不是。”周文連忙解釋道︰“苦水井鄉太窮,不足以代表咱們南泰縣的經濟發展水平,我倒有個建議,可以在縣城好好逛一下,品嘗一些特色小吃什麼的。”
    趙輝笑道︰“好了周縣長,別擔心,苦水井鄉不就是正在搞征地麼,我們不是為那事來的,純粹是私人性質的旅游,縣長大人莫要放在心上,哈哈。”
    雖然車里空調很足,周文還是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上次苦水井鄉中心小學遭風災死了人,自己花了大把的力氣才平息下去,最近因為征地的事情又鬧起來,前幾天玄武集團的人下去勘察,和村民發生了沖突,打傷了好幾個人呢,現在突然來了幾輛政府的汽車,不刺激村民才叫怪。
    想到這里,他趕緊給苦水井鄉的代鄉長梁大眾打電話,讓他組織鄉里的基干民兵和干部準備接待首長。
    梁大眾原來是下馬坡村的村長,因為在征地的問題上緊緊團結在周縣長周圍,所以被破格提拔為苦水井的代鄉長,他接到周縣長的電話後,立刻風風火火行動起來,集合民兵,準備車輛,組織人手打掃衛生。起碼把街上亂跑的豬和狗攆一攆,地上的羊屎蛋撿一撿也是好的。
    車隊一路走來,光是從道路上就能分辨出經濟發展的不同,江北市區是平整的八車道柏油路,市里到縣里這段公路就略差一些,是四車道的水泥路,出了縣城往西走,道路就變成了年久失修的碎石路了,大概是昨天下過雨,地上一汪汪的積水,來往車輛也越來越稀少,開了一個鐘頭後,終于抵達了苦水井鄉政府所在地,離得老遠就看見道路上方掛著橫幅︰歡迎各級領導蒞臨視察。
    苦水井鄉是真窮,鄉政府所在地名義上是個鎮,其實就是個農村大集,湊巧今天就是趕集的日子,並不寬敞的街道兩邊擺滿了攤點,買什麼的都有,豬肉案子上用大鐵鉤子掛著半爿生豬,電器行的攤子上擺著廉價的隨身听,花花綠綠的磁帶五塊錢十盒,光盤兩塊錢一張,買衣服的攤子上掛著成排的化縴山寨名牌t恤,城里已經絕跡多年的“流星花園”“f4”在這里都能看到。
    集上的人並不太多,大家看到車隊抵達,紛紛讓開一條路,好奇的望著車里的人,葉清的足跡踏遍世界各地,經歷相當豐富,當他看到這一幕幕純樸的農村集市景象時,立刻想到了曾經在坎大哈見過類似的場景,兩者竟然是如此相像。
    開道車里,趙輝打趣道︰“老劉,你們縣里真挺落後的,你知道我想到哪里了麼?阿富汗。”
    劉子光笑道︰“得了吧,這算富裕的,你要是到了野豬峪,才知道什麼叫真窮。”
    周文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再怎麼說自己也是南泰縣的父母官,別人當著一縣之長的面就把下面的鄉鎮比喻成阿富汗,這不是擺明了打臉麼,不過這個姓趙的似乎來頭不小,自己雖然不開心也只能笑臉相迎。
    忽然周文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站在不遠處,正是苦水井鄉的梁大眾代鄉長率領鄉政府一幫干部前來迎接,不過看到其中幾個干部臉喝的通紅,周文就又不高興了,基層禁酒令講了無數次,就是沒人理會啊。
    鄉下小干部沒啥大權力,僅有的樂趣就是喝兩盅,今天又是大集,下面村子有人送來幾只雞,幾瓶酒,干部們就相邀喝酒去了,喝到一半的時候代鄉長趕過來說上面有人視察,把他們幾個人硬從酒桌上叫過來的。
    周文從車上跳下來,走到梁大眾跟前嗅了嗅,確認自己提拔的這位代鄉長並沒有喝酒,才稍微欣慰了一點,他說道︰“叫這麼多人干什麼,讓他們該干啥干啥去,梁大眾你跟我來,到你們下馬坡去。”
    梁大眾一驚︰“周縣長,還去啊,他們是?”
    “放心,不是玄武集團的人。”周文說完,和鄉里干部們打聲招呼,就拉著梁大眾上了開道車。
    車隊沒有在鎮上停留,直接沿著一條荒蕪的土路向下馬坡村開去,兩邊樹木稀疏,一望無際的鹽堿地觸目驚心,葉老看到這熟悉的一幕,終于有了些許感覺,葉清注意到,爺爺的眼眶中似乎有些晶亮的東西在閃爍。
    忽然開道車停了下來,駕駛員說︰“這是誰弄得大石頭擺在路上,這麼缺德。”
    一塊巨大的石頭正擺在土路中央,足有上千斤重,而道路兩邊則是深深的排水溝,汽車根本繞不過去。
    ……
    這里做個說明,前面犯了個低級錯誤,征地的朱王莊鄉和大河鄉的朱王莊村在名稱上重復了,現改為苦水井鄉。
    10-47 一碗紅糖茶
    苦水井鄉的自然資源相當貧乏,沙土窩鹽堿地多得是,但是這麼大的石頭就很罕見了,這麼大一塊石頭擺在路中央,肯定是有人故意堵路,周文急眼了,當場罵道︰“梁大眾,你怎麼搞的,這個鄉長能干就干,不能干我換人!”
    梁大眾也急了,一邊辯解道︰“周縣長,這個事兒我真不知情啊。”一邊拿出手機要給鄉里打電話調人來,趙輝卻說︰“沒事,咱們人多,下去把石頭搬開不就得了。”
    軍分區為了保障中央首長的安全,派了司令部警通連的一個班執行警衛任務,由一個姓王的中校參謀帶隊,個頂個都是壯小伙子,一聲令下跳下車來,七手八腳去搬動那塊大石頭。
    車隊停在路上,閉目養神的葉老睜開了眼楮,桑老師趕緊解釋︰“前面有塊石頭把路堵上了。”
    葉老微微點頭,沒說什麼,葉清倒覺得有些奇怪,這苦水井鄉哪來的巨石啊,難不成是有人故意堵路。
    警衛班的戰士們喊著號子迅速將大石頭推到路旁,道路恢復了暢通,開道車重新發動起來向前開去,忽然劉子光大喊一聲︰“停!”
    司機沒反應過來,剛要去踩剎車已經晚了,長豐獵豹的兩個前輪陷進了坑里,原來這看起來平整的道路上其實暗藏玄機,被人挖了一個大坑,上面鋪滿沙土碎石,乍一看很正常,汽車開上去就得陷進去。
    司機猝不及防,頭栽到了方向盤上,汽車發出一聲淒厲的長鳴,警衛班的戰士們還沒來得及上車,趕緊圍上來搭救,所幸車速較慢,沒有人受傷,大家七手八腳從車里爬出來,望著這個大坑贊嘆道︰“好大的一個坑啊。”
    這個坑挖的可真夠專業的,里面有木條支撐,鋪著草席,灑滿沙土碎石作為掩護,如果人走上去不會塌陷,但是汽車上去肯定掉下去,這坑挖的很深,很陡,坑底的泥土還很新,看來挖好沒幾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搬開大石頭又出現了陷車坑,周縣長一個頭兩個大,他指著梁大眾氣的說不出話來,梁大眾也哭喪著臉百口莫辯,這條路是通往下馬坡的必經之路,而且前幾天才發生過村民和玄武集團員工的沖突事件,要說這事兒不是下馬坡人干的,傻子都不信,而作為前下馬坡村長的梁大眾難辭其咎。
    軍分區的同志們圍了上來,望著這個大坑嘖嘖稱奇,都說土木作業趕得上專業水準了,趙輝哭笑不得,和帶隊的中校協調了一下,不論如何,先把陷到坑里的汽車拖出來再說。
    這邊正忙乎著,後面傳來喊聲︰“老五,你過來一下。”趙輝趕緊顛顛的跑到豐田考斯特邊,葉清伸頭問道︰“怎麼回事,動靜這麼大。”
    趙輝說︰“鄉民挖了陷馬坑,車栽進去了。”
    葉清“哦”了一聲,回身向葉老解釋了一下,葉老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葉清也說不清楚,邊讓桑老師來解釋,桑景閑在縣政府倒也听說過一點風言風語,便斟酌著詞句說道︰“听說苦水井鄉的征地遇到一些麻煩,當地農民有些負面的情緒,可能是這個原因。”
    “又是石頭攔路,又是挖坑的,這是把我們當成日本鬼子呢。”葉清冷哼一聲,開始四下觀察,正好看到遠處有個放羊娃,一手拿著趕羊的長條子,一手拿著手機正打電話呢。
    “不出意外的話,過一會該來人了。”葉清說。
    坑挖的很有技術性,長豐獵豹的車尾懸空,兩個後輪使不上力,車頭扎在坑里一陣陣的轟鳴,折騰了半天一點沒挪窩,因為走得急,其余兩輛車上都沒帶牽引索,一幫人抓了瞎,正在一籌莫展之際,遠處過來一群農民,圍在大坑邊上看起了熱鬧,卻沒人上前幫忙。
    周文趕緊喊道︰“老鄉們搭把手,把車拉出來。”
    老鄉們袖著手蹲在坑邊,臉上笑吟吟的,沒人搭腔,梁大眾急了,嚷道︰“四狗子、柱子,傻站著做啥,趕緊幫忙啊。”
    “鄉長,給多少錢啊?”
    “晌午飯還沒吃呢,沒勁拉。”
    梁大眾氣的跳著腳罵︰“你們幾個鱉犢子看清楚點,這又不是縣里的車,是部隊上的車,車上坐的是中央首長,老紅軍,老八路!專門來咱村視察的,你們不干是吧,我干!”
    說著梁大眾就跳進了坑里,用力去抬車頭,鄉民們看看車牌子,再看看邊上站著的這些穿軍裝的人,頓時明白了,當即就有四五個人跳進了坑里,二話不說幫梁大眾抬車,軍分區的王參謀也招呼小伙子們一起上陣,人多力量大,七手八腳將前輪下面墊高,四輪驅動的越野車一陣轟鳴,終于從坑里倒了出來。
    車雖然出來了,但是想填平這麼大一個坑,怕是出動鏟車都要一陣子,好在這里距離下馬坡村已經很近了,征求過隨行醫生的意見後,眾人將葉老抬上了輪椅,推著前往村子,一行人浩浩蕩蕩走進了革命老區下馬坡村。
    離得老遠就看見一排排黃色的土牆,上面文革時期的標語還依稀可見,高大的楊樹上知了不停地鳴叫著,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雖然是盛夏時節,倒也有幾分涼爽,還沒走到村口,村里的人們就聞訊趕來,鄉民們圍在道路兩旁,像看西洋景一樣看著大家。
    一個精悍的警衛員推著葉老的輪椅,葉清舉著傘幫老人遮陽,保健護士拿著氧氣包緊隨其後,時值夏季,警衛員小伙子們都穿著筆挺的軍褲和短袖軍裝,看起來格外精神,和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下馬坡村的村民們就寒磣多了,老頭子們赤著膊,就穿一條大褲衩,穿一雙塑料拖鞋,精瘦的光脊梁被太陽曬得紅紫,小孩子們則渾身上下一絲不掛,滿身都是泥巴,傻愣愣的看著蹲在樹蔭下看著衣冠楚楚的陌生人們,不管大人小孩,臉上只有一個表情,就是麻木。
    梁大眾剛當上鄉長沒多久,在村子里依舊很有威信,他搶先跑到村廣播室,扯著話筒喊起來︰“鄉親們注意了,中央首長葉司令到咱們村視察工作,村委員和小組長馬上到村委會集合,各家各戶也把孩子和狗看好了,別到處亂竄。”
    說完他就匆匆出門了,迎面撞上本家兄弟梁小軍,梁大眾毫不客氣的斥責道︰“小軍,你怎麼搞的, 這個村長還能干就干,不能干我換人!”
    梁小軍訕笑道︰“哥,你說啥呢。”
    “啥?前天你帶人打了玄武集團的人我就不說了,今天又把路給扒了那麼深一個坑,我看你是成心給我搗蛋,現在中央首長到咱村了,你趕緊給我把接待任務搞好。”
    “是,保證完成任務。”梁小軍敬了個禮,慌里慌張去安排了,這邊葉老已經來到了村里,停下一棵茂密的大槐樹下歇息,隨行人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小禮物發給孩子們,氣氛漸漸熱鬧起來,一些老人圍聚在葉老周圍,談起了當年的往事。
    說是老人,其實不過六七十歲,葉司令馳騁疆場的時候他們還是小娃娃,但老一輩的故事卻記得很清楚,當知道眼前的老人就是當年淮西軍分區的司令員時,氣氛達到了頂點,葉老也似乎煥發了青春,眼楮里有了光彩,說話聲音也清楚了,搞得葉清很是緊張,問隨行醫生這是怎麼回事,醫生搖搖頭說︰“很多東西是醫學上無法解釋的啊。”
    正在此時葉清的手機響了,是首都的二伯父打來的,詢問老人家的情況,葉清據實以報,那邊震驚過後便是驚喜,夸贊葉清道︰“清兒,還是你理解爺爺啊,老人家心情舒暢了,或許能多撐一段時間呢。”
    葉清苦笑著放下了手機,這是她蠱惑長輩們的一句謊言而已,雖說有些時候好的心情能治愈某些疾病,但爺爺屬于身體機能全面退化衰竭,神仙來了都沒救的,自己只是想讓爺爺走的沒有遺憾而已,沒想到居然收到這個效果,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此時葉老已經被警衛員推著進了不遠處的一戶農家小院,葉清趕緊也跟了進去,院子不大,鄉親們就都沒進來,只是圍在門口看熱鬧,倒是幾條狗擠了進去,在院子里剛走了兩步就被踢了出來。
    這是村里梁老漢的家,三間屋外加一個鍋屋,外面還壘著豬圈,屋里黑漆漆的就沒請客人進,而是坐在院子里聊天,本來坐在空調車里沒什麼感覺,在外面坐了一會兒大家身上都出汗了,嘴里也冒火,可是帶來的純淨水都放在車里,正要打發人回去拿,梁老漢拿著茶壺和幾個粗磁大碗從鍋屋出來了,用看不出原色的手巾自己將碗擦了擦,然後放在桌子上,一碗碗斟滿了茶水。
    望著醬油湯一樣的茶水,大家全都傻了眼,此時令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葉老竟然顫微微的伸出了手,端起一碗茶水放到嘴邊喝了一口,葉清的眼楮瞪得溜圓,恨不得立刻將碗搶過來,這麼不衛生的地方,天知道什麼水熬成的茶,萬一爺爺喝了有個三長兩短,這個責任誰也負不起。
    沒想到葉老竟然咧著沒牙的嘴笑了︰“紅糖茶,當年鄉親們就是拿這個招待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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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48 爺爺的墓
    一听是紅糖茶,大家才放下心來,隨行的醫生說︰“紅糖益氣補血,健脾暖胃,老年人適當的補充紅糖是很有好處的。”
    桑景閑也跟著說︰“當年革命老區的群眾,在物質條件積極艱苦的情況下,就是用紅糖和雞蛋給八路軍的傷員補充營養的。”
    梁大叔搓著手笑了,葉老也頻頻點頭,葉清听到這里也端起一碗水來抿了一口,入口就感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苦甜混雜,口感很差,下意識的就想吐出來,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哪能做這麼失禮的事情,于是葉清只好硬生生咽了下去,微笑著說︰“這紅糖似乎比較獨特。”
    所有人就都笑了起來,從葉老到梁老漢和桑景閑,還有院門口那些鄉親們,甚至連幾條狗也跟著興奮地吠了幾聲,今天這個場面讓它們想到了吃大席的日子,還以為待會能撿到幾根肉骨頭吃。
    葉清愣了愣,隨即就明白過來,苦水井鄉,顧名思義,那水要是甜了才叫奇怪,而一路走來基本上沒有見過河流和池塘,而且村民們腳丫子上都是烏黑的泥巴,大人們還好點,小孩子臉上都是髒兮兮的,頭發結成一團,看起來起碼兩個月沒洗澡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極度缺水的村子,葉清並不是那種矯情的都市女孩,從一些細微的地方她就能想到這個村子缺水和貧困到了什麼地步,她甚至可以想象,在那間低矮的鍋屋里會擺著一口水缸,里面盛著半缸珍貴的苦水,而這半缸苦澀的水還是從十里外的水源肩挑人抗過來,每天做飯喂牲口澆地洗臉全指望這缸水了,有水喝就很不錯了,誰還會在乎苦和甜呢。
    想到這里,葉清端起碗將紅糖茶喝了下去,喝完之後還是忍不住呲牙咧嘴皺眉頭︰“和中藥的味道差不多。”
    鄉親們又善意的笑了起來,鄉長梁大眾見時機差不多了,向本家兄弟使了個眼色,梁小軍早就準備好了,提了一個籃子就走進了院子,站在桌前一邊把籃子里的純淨水和可樂往外拿,一邊解釋道︰“俺們村缺水問題一直很嚴重,一盆水從早上用到晚上,洗完臉洗衣服,洗完衣服也舍不得倒,還能喂牲口,澆地,來來來,喝這個,不是俺苦水井的的人喝不慣俺們鄉的水啊,太苦了。”
    葉清接過一瓶純淨水,問道︰“為什麼不多打幾口井呢?”
    “縣里曾經打過幾十口機井,也有幾口井能出水,可是太深了,得用泵往外抽,用泵就得燒柴油,這水抽出來比油還貴,誰能受得了。”
    桑景閑接口道︰“苦水井鄉多是鹽堿地,打出來的水含堿量大,自然就苦,只有打深井,很深的機井才能解決部分問題,可是縣里經濟困難啊,唉。”
    這時葉老發言了,雖然人老了,但是氣魄依然和當年叱 風雲的葉司令別無二致,“打井!革命成功多少年了,我就不信吃水問題解決不了,清兒,拿我的工資贊助苦水井鄉打機井,條件再困難也要上,日本鬼子、國民黨反動派都打跑了,還怕這小小的困難不成。”
    梁小軍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當即鞠躬道︰“老人家,我代表全村人感謝你了!”
    門口圍著的群眾們也鼓起掌來,眼中盡是欣喜的神色,人群中的趙輝和劉子光對視一眼,搖搖頭也笑了,周文卻笑得很尷尬,作為南泰縣的父母官,連吃水問題都沒辦法解決,他感到臉皮有些發燙,幸虧今天來的是早就離休的軍隊老干部,要是省里市里的官員來視察,自己這張臉就真沒地方放了。
    不過這時候作為縣長還是要站出來說兩句的,于是周文也走進了院子,當眾宣布縣里將會派打井隊幫下馬坡村徹底解決吃水難的問題,需要什麼就調撥什麼,實在不行就派縣消防隊的消防車來給村民們送水。
    又是一陣掌聲,苦水井鄉的老百姓對他這個縣長還是很有好感的,有幾個年輕點的還開起了縣長的玩笑︰“周縣長,沒水吃讓你家混飯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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