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經理笑了︰“不光是你，就連本市的居民都不見得都听說過這里。”她嘆了口氣，“後來不知因為什麼，公園的後續投入工作不足。規劃做是做了，但配套的基礎設施建設都沒跟上，有游客來了後發現道路修的不好，一下雨就泥泥窪窪的，又因為太偏，沒有公交或旅游大巴可以直達這里，周圍村民遷走，又導致連個農家樂吃飯的地方都找不到……總之，這里風評越來越差，來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規劃期限距今都過了三年了，怎麼沒有再請團隊來重新設計？”溫阮問道。
葉經理還沒開口，她旁邊叫小趙的男生就先自嘲的樂了，葉經理瞪他一眼，打發他把電暖爐往兩位女生跟前再靠靠，自己回答道︰“這些也不是我們管理處能做主的，但在這里工作大半輩子了，我們也不想眼睜睜看著這個森林公園再變回野山，這才想托你母親幫忙想想辦法。現在年輕人都愛上網，也許拍出一些好的照片來，掛在官網或者發布到一些平台上，說不定會吸引到更多人來。”
“最重要的是要能吸引到贊助商！”小趙插嘴道。
“贊助哪能是說來就來的，年輕人，不懂事。”葉經理朝小伙子的肩頭拍了一巴掌，“你也喝點熱茶！一會兒還得帶著阮阮她們出去轉呢，她們的安全我就交給你了听見沒有？”小趙捂著胳膊，可憐巴巴的在一邊也坐下了，拿眼往溫阮身上瞟，顯然是不太相信她們兩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能拍出什麼大片。
溫阮面上淺笑，心里多少已經有了數，跟沈筱對視一眼。
她們作為野外攝影師，世界上的國家公園沒少蹲拍過，想拍出一張好照片，自然條件必不可少，帳篷一扎就是幾個禮拜，只為了等到那個天時地利的時刻。
清晨的朝陽染過湖面，落雪墜落松枝，灰狼的一個轉眸，麋鹿跳躍過金光粼粼的樹叢間……
這些美好的時刻，可遇不可求。
更需要時間和耐心。
出了辦公室，沈筱湊近溫阮，嘆氣道︰“姐，咱今晚還能回得去嗎？”
“誰知道呢，努努力吧。”溫阮抬起頭，天空霧蒙蒙的，今晚，不會要下雨吧。
她還有大行政套房沒住上呢。
第三章 要下雨了
“阮姐，你們注意點腳下，這段路平時沒有游客走，保潔打掃的不勤。”小趙在前面一邊領路，一邊提醒，“再加上前幾天連下暴雨，地上的濕苔都長出來了，容易腳滑。”
山的北側背陰，石階上不僅長了濕苔，不平的坑窪處幾天前的積水還在，呼吸中都含著一種藻類味道，不是植物氧氣的清新，有些嗆鼻。
溫阮穿著輕便的戶外羽絨服，緊身褲和防滑靴，輕巧踩上一塊路邊的高石頭，往山崖下看了看，輕聲道︰“我看到了新聞，好像有的機場都停飛了？”
“哦，那不是我們徽城，是臨省的金城，他們那兒暴雨量更大，飛機停飛了兩天，主要是因為一架飛機起飛不久後，又回來迫降了，怪嚇人的。”
溫阮“嗯”了一聲，轉頭提點道︰“沈筱你小心點，別被衣服絆到了。”
沈筱苦著個臉，兩只手還要提著面包服的衣角，防止拖地，整個人走的踉踉蹌蹌。
小趙再次問道︰“真不要我幫你背包？”
“不用不用。”
沈筱也算入行幾年的老野外攝影師了，她今天著裝實在是失誤。本來听說去市里的森林公園，她想象中的是跟尚京森林公園那樣路面平整、設施完全、接待條件成熟的旅游景點，所以裹著大棉襖就來了，誰曾想會是跟爬野山似的局面。
她懊惱！她恨！
好不容易尋到跟姐姐一起出來搭檔的機會，結果現在成了拖後腿的，還被那個傻小子看不起！
攝影師一般都不願意讓別人幫忙拿設備，一個包里價值連城，萬一出個問題掰扯不清。而同樣的，有經驗的人也不會輕易幫不熟的攝影師拿東西。
小趙顯然是個熱心的門外漢，被拒絕了只當是小姑娘逞強。
他回頭望向身旁的女子，雖然已經知道了她結過婚，但目光還是忍不住偷偷往她臉上瞟，然後悄悄臉紅。
剛見面他以為這麼個嬌滴滴的女孩，怎麼能當野外攝影師的。可現在已經讓他改觀不少。
縴細的身體上仿佛蘊含著飽滿的力量，她背著巨大的器材包，卻走的靈活又快，也不喊累，明明臉上白淨到沒有化妝，卻也讓人找不到什麼瑕疵。小趙總算知道了什麼叫做眉眼如畫，天生麗質。
“小趙，你們平時住哪兒啊？”
听到溫阮輕柔的問話，小趙連忙答道︰“剛剛去的辦公樓後面，還有一個宿舍樓，平時大家都住那里，還有食堂，一會兒中午咱們就去食堂吃飯。”又撓了撓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就是飯菜口味一般，可能得湊合湊合，這里偏，也搜不到外賣……”
誰曾想溫阮卻有些驚喜的感嘆︰“還管飯啊，我還背了壓縮餅干呢。”
就連一看就嬌氣的不行的沈筱也點點頭︰“挺好！”
這回輪到小趙愣住了。慢慢的，徹底轉變了自己的思想，連帶著看向沈筱的目光也更為尊重，他說道︰“管的！肯定管的！葉經理本來想讓我提前從市里買點吃的回來，但一路上肯定就涼了，再熱更不好，她也怕你們不習慣。”
溫阮低頭重新緊了緊鞋帶，彎起唇角︰“沒那麼多講究。”
沈筱“呼哧呼哧”的終于跟了上來，把器材包往旁邊草叢中一撂，扒下面包服的帽子，松松領口，臉上紅撲撲的，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姐，我看這個角度不錯，能拍到下面的湖泊，先取個景？”
“嗯。”
看著沈筱已經先打開包，開始架設備，小趙好奇地湊過來圍觀。溫阮走到一邊，撥通了一個電話。
響了十幾秒，溫阮剛想掛斷，突然接通了！
“……喂？虞桓。”溫阮開口喚道。
“嫂子！是我，老板正在開會，把手機塞給我讓我出來接了，有什麼事嗎？”電話那邊是徐特助的聲音。
溫阮略有失落，搖搖頭，又繼續說道︰“我看今天天氣不太對，最近南方暴雨密集，你盯著點天氣預報，要是下大了，晚上就別讓虞桓走了。”
“哎，我知道了，現在市里天都晴著呢！您是在郊外嗎？已經下了？”
“我在森林公園這邊，還沒有，但我覺得今晚的雨大概率小不了。”溫阮從小跟著溫瑜和攝影隊一干人走南闖北，風餐露宿，對天氣的判斷早就有了自己的經驗。
“放心吧嫂子！金城的新聞我也看見了，一會兒我跟老板商量。主要是明天上午有個非常重要的招標會，薛哥說比較棘手，催著老板回去，要不您在這邊，老板也不能這麼急著走。”
“嗯，注意安全。”
溫阮掛了電話，倒不再擔心那邊了。小徐做事穩重，她還是比較放心。
心里的石頭放下，她開始專注于手邊的工作，走過去跟沈筱一起商量起思路來。
這邊她們取了不少景，正收拾東西準備再網上走走的時候，溫阮的手機又響了。
“阮阮。”是虞桓的聲音。
溫阮笑了，單肩架起器材包，一手拿著手機一邊往前走。
“你開完會了？”
“剛結束。”虞桓走出會議室的門，遙遙跟一個想要過來打招呼的老總點了下頭，示意自己在忙，轉過身，並沒有掛斷電話的意思，“天氣不好的話，你也早點回市里，天黑山路不好走。”
“你還不放心我？”溫阮語氣輕快，有些調皮的向前蹦了兩下，引來小趙和沈筱詫異的目光，“我連野外生存都不在話下，更何況區區一個公園？我打听過了，管理處有宿舍，如果拍的晚了，我們就借宿一晚，如果結束的早就回酒店，不會走雨天夜晚的山路的。”
虞桓似是愉悅的低低笑了，輕聲道︰“嗯，阮阮最棒了。”
溫阮臉微紅，斜眼看見長大嘴巴的兩個小孩，輕咳一聲︰“好了，該叮囑的我都告訴小徐了，你也要听話。”
“我最听夫人的話。”
“你快去忙吧！！”溫阮受不了的揉揉發熱的耳朵，小聲嘟囔道，“我掛啦，拜拜。”
“家里見，阮阮。”
虞桓低沉的嗓音似乎還在耳邊，溫阮忽然間，就有點想家了。
她放下手機，深吸了一口氣。
快快干活吧。
他們沒有走太遠，就返回管理處的食堂吃了午餐。葉經理陪同一起，期間就著相機看了看照片，連連夸贊，又喊來其他來吃飯的同事都過來一起看。
溫阮和沈筱簡直被夸成了會拍照的“馬良”、“華佗”、“梅西”。
簡單吃飽肚子，兩人匆匆告別熱情的眾人，又背上家伙跟著小趙出發了。這次他們打算下的湖泊邊上，听葉經理說之前有個大學的教授帶著學生過來踏查過，說那片湖泊其實很適合野生天鵝的生存，現在沒有前來過冬，應該是水質和周邊環境的治理還存在問題。如果能引起政府的重視，將這片改造成濕地公園，不僅對野生天鵝的保護起到重要作用，也可以作為吸引游客的一大亮點。
這片森林公園面積真的很大，她們行走的這片因為暫未對外開放，車行不進來，全靠走。大概走了一個多小時，才來到湖邊。
湖面沒有結冰，被周圍的樹叢映成了干枯的棕黃色，離近岸邊的苔蘚最重，隨著湖面波動，被帶上來一層層的濃綠，沈筱向後退了幾步，小心衣擺被染髒。
她的眼珠子轉了轉，目標鎖定在了男孩身上。
“你……你干嘛？”小趙警惕的捂住衣服。
“嘿嘿，小趙弟弟，你看你站著也沒什麼事，咱倆換個外套唄？我這衣服大，你絕對能穿上。”沈筱撲到近前，拉住對方胳膊，“好不好好不好？”
那邊，溫阮已經很有效率的舉起相機試拍了好幾張了，接著，就見她熟練的架好三腳架，換上廣角鏡頭和減光鏡，廣角鏡頭能夠讓湖面看起來更加寬闊和具有震撼力，而減光鏡的作用主要進行長曝拍攝時，可以拍出如鏡面般的湖面。
沈筱還記得溫阮的成名作是在南非無人區拍攝的一組“枯木與水”，當年被展出後引起極大的反響，那極具藝術感的造型，水面到達極致的淨澈與焦黑與死忙氣息彌漫的枯木形成鮮明對比，明明處于兩個世界，又好像互相映照出對方的人生。
沈筱到現在都還保存的那一年的展覽畫冊，當時她還沒有入行，只是寂寂無名的愛好者，根本和溫阮說不上一句話。一直等到兩人相識了，她才鄭重的捧出那本畫冊，請溫阮簽上了名。
她實在是太喜歡溫阮拍攝的水與木了！這次听說她要來森林公園拍攝，那一定離不開這兩個元素，立馬就像跟屁蟲一樣的黏來了，希望能夠近距離的學習到一點東西。
“快點、快點，小趙弟弟，小趙哥哥，求求了！”沈筱根本等不及，眼楮一直瞄著溫阮的動作，手里拽著小趙的沖鋒衣，恨不得能直接扒下來。
小趙被女孩整的沒辦法，只得脫下了自己的衣服，然後換上沈筱的巨大面包服，跟只毛毛蟲一樣委委屈屈的蹲在湖邊。
忽然感到臉頰一濕，男孩摸了摸，抬起頭來。
好像……要下雨了？
第四章 啊，有蛇
“這會兒還下不下來。”溫阮很有把握的說道。
沈筱向來唯溫阮馬首是瞻，搞得小趙也懷疑自己是出現了幻覺。
兩個女生干起活來十分專注，溫阮一頭烏發束了馬尾，眯眼躬身看鏡頭時，專注颯爽，有種外人勿擾的清冷感。沈筱時不時會請她來看下自己的照片，放下相機後的溫阮，又一下子變回了平日里的模樣，聲音輕柔，十分耐心。
日頭漸漸的暗下來了，溫阮有心等夕陽落在湖面的時刻，沈筱也跟著十分期待。于是干脆請小趙提前跟葉經理聯系，騰出一個宿舍讓兩人住，就不急著回市里了。小趙打電話安排好後，看著兩人又換了鏡頭，忍不住問道︰“阮姐，你這裝的又是什麼啊？”
“漸變鏡，平衡畫面光差比的。”
小趙听不懂的“哦”了聲，繼續抱著膝蓋當毛毛蟲。
沈筱看他可憐，簡短解釋道︰“你就知道用那玩意兒拍出的夕陽更好看就行了！”
“這就明白了！”
“噗。”沈筱被他逗樂了，覺得這人也沒有那麼煩人，還好心的借了自己衣服，大方地把自己的相機往他跟前一遞，“喏，你也來試試？”
“我？”小趙連忙擺手，他是勤工儉學上大學的，畢業後就來了這里上班，根本沒踫過相機，最多拿手機拍拍，“我不行，我不會啊！”
“讓你試你就試試！我教你！”
小趙拗不過，小心翼翼的接來，忽覺手里沉甸甸的，且看著價值不菲，生怕掉地上，一動不敢動。沈筱走近，手把手告訴他怎麼看取景框、怎麼按快門。小趙漸漸找到樂趣，問題也多了起來，拿著相機問東問西。
溫阮看了他倆一眼，獨自一人往湖邊更近了些，蹲下身子，將相機擺到幾乎跟湖面水平的位置嘗試角度。
她一直注意著腳下，避免踩滑了。可就在從鏡頭里望向湖面時，忽然看到畫面中水波“咕咚”、又“咕咚咕咚”冒起了一串水泡，接著很快速的，波紋被左右甩開，劃出麻花的扭曲形狀，溫阮心下一涼，就要後退，就見一條灰棕色的水蛇“嗖”地竄出水面！
溫阮無聲在心里尖叫一聲，雙腳打架被向後絆倒在了石頭上，眼楮卻還直直地驚懼地盯著那條蛇，看著它沒有停留，繼續快速從自己身邊鑽進草叢中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