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呼嘯而來的醫療機器人扎了一陣鎮定劑，失去了意識，倒在病床上。
臉被她自己打腫了，凌亂的指印嫣紅，發絲散落在臉側。
像一尊被打碎的玉石雕像，毫無生氣。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營養液穿過輸液管，緩緩流入她的身體。
她的血管很細，手背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憔悴得讓人憐惜。
她睜開眼，看到了一個她根本不想見到的女人。
她見過這個女人，當初不知道他喜歡她，听說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她氣得要死。偷偷逃課去跟蹤他，親眼見著老頭的車停在一棟高級公寓樓下，她眼睜睜看著老頭走進去。
她想跟上去，被公寓的保安攔在外面。
她在樓下等了他兩個小時，哭得像只沒人要的狗。
後來看見那女人親自下樓送他。
什麼嘛！根本就沒有她長得好看。
她氣得要死，為什麼老頭寧可要外面的女人都不要她！她轉頭就假裝和卓旭談戀愛。
她心里是怨恨的，如果不是佔有欲作祟，她也不會那麼想方設法地氣他。
尤其是後來，明明她都有表白，她那麼千方百計地撩撥他，他還是雷打不動，偷偷去見那個女人。
她很嫉妒，很吃醋，很憤怒，他這樣把她推開，非要她去相親，自己卻和別的女人不清不楚，她才會說出那些話——
她不是故意的，她能接受老頭有別的女人——他等她太久了，他有生理需求，她能理解。
——個屁。
她從來都很小氣，她佔有欲很強，她不喜歡老頭有別的女人。
可是現在想想，他都等了她一輩子對她這麼好了，也許從一開始就是她想多了，是她胡思亂想，他從來都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呢？
她眼里噙著淚，不知道這個女人來找她做什麼。
如果是來告訴她老頭有私生子——她肯定得發瘋。
從前沒有立場吃醋，還是恨得牙癢。現在是他的未亡人，她更是心里堵著一口氣。
她別別扭扭的一臉敵意，把人逗笑了︰“小雪，你還記得我嗎？”
不記得！
不認識！
她忍不住委屈，老頭那麼有錢，長得又很好，惦記他的人是很多的。
他根本就守不住嘛——
雖然未來很長很長，她不想再和別人在一起了。
不是為了給他守寡守什麼婦道，只是單純地覺得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
沒有愛的情欲，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阿姨？”她晃了晃手上的戒指，“真的不記得我了？”
她看著那枚金戒指，很容易就想起了眼前的人是誰，是那個小女孩，上次見面才那麼一點點大，現在已經這麼大了嗎。
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著床上的人，忍不住發出感慨︰歲月是奇妙的東西……
上次見她是七十年前的事了吧，她竟然一點都沒有變化。
而自己已經七十多歲了。
“是你——”
是陳醫生的小外孫女，那個夸她漂亮的小女孩。
何君酒為什麼要和她——
“李醫生聯系我，希望我能幫你做心理疏導。你的狀態不太好，小雪——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雖然之前叫你阿姨，但你實在是太小了，我的孫女都比你大了，小雪。”
她笑得溫柔和煦，傅如雪的心里卻空得好像萬丈深淵。
“他之前也經常去找你咨詢嗎。”
“是問何叔叔嗎？這是病人的隱私，按道理來說，我們是不可以透露的。”她的手輕輕覆蓋在傅如雪的手上，“是的，何叔叔是需要經常來。”
“他有很嚴重的雙相情感障礙，機器評估的病人自殺概率超過了60%，必須定期接受心理治療。”
“他來了很多年，最初是我外婆負責治療，後來外婆過世了，我也成了心理醫生，就換成了我。”
“我翻看過他的診療記錄，最初我外婆懷疑他有妄想癥，因為他一直堅持你沒有死，他很篤定你是從未來穿越而來的，你會在未來等他。”
“我外婆試圖讓他接受你已經死了這個事實，可最後我外婆反而被他說服了，相信你真的是穿越而來的。”
“很童話故事對嗎，我外婆去世時，時光機還沒有誕生。”
“我一開始也不相信，可他的信念感太強了。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我發現了另一本附屬的診療記錄，是你的。原來最初你們來接受心理咨詢，是他陪你來的。在他的描述里，你會失去他，他希望我外婆能幫你重拾生活的希望。”
“我也開始相信他的故事了，不過他的情況真的很糟糕。”
“他來了之後通常會看手機，很古老的那種機型，我想你應該見過。我有一次問他在看什麼，他說在等短信。”
“後來有一天他沒帶手機，那天他的自殺概率達到了90%，我差點報警，他只是在那兒坐著，我以為他哭了，但他只是坐著——”
“就像死了一樣。”
“他說，他還沒見到你。”
我才知道，原來一直支撐著他活下去的信念，是見你一面。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接到他的電話，他語無倫次地告訴我，他找到你了。
我其實很擔心，他听上去很危險——
不過很意外，我再次見到他時，他的狀態竟然比之前還要糟糕。
我懷疑他分裂出了副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