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神君節哀!只是萬里而來, 不知有何指教?”
    辛伏自是知曉西辭羽化,如今看著面前的白衣君主,雖仍是風姿無雙的好模樣,周身神澤仙氣繚繞,然一雙眼楮毫無生氣,確切的說是死氣彌漫,與游魂無異。
    林听到一點聲音,抬眸笑一笑,只是那笑意浮在面上,未曾盈入眼眶。
    他亦靜靜地望著辛伏,眼中光芒越來越淡,琥珀色澤點點泛起,然後轉瞬間便移至辛伏面前。
    辛伏尚未反應過來,林已以雷霆之勢綻開九尾,磅礡靈力抨擊而上。瞬間震斷辛伏筋脈,抬手捏碎了他的元神。
    嬰梁谷諸將皆出,然失了主君,不過一盤散沙,神族的少年君主白衣屠谷。
    他終于想起,為何要來嬰梁谷。
    他看著躺在地上的魔界君主,輕輕合上他的雙眸,溫言道,“當年,便是你,拔了阿辭的逆鱗。她能原諒你,我不能。”
    然後,他又一路前往羈崖山,蒙殷被他震碎了元神,尸身猶在。
    稷疏未曾阻止,由著他將其化成齏粉。然後卻始料不及,他竟揮手將尸身粉末撒入了四方。
    “你瘋了是不是?他尸身至陰至毒,且不說如此修道場和九州凡塵又需重新調伏氣澤,便是你無故擾亂此間秩序,他日必受天譴!”稷疏怒道。
    “必遭天譴,真的嗎?”林的眼中竟然燃起一點企盼。
    接著,他去了巫山,坐在巫山腳下捧著一本本古籍翻閱,詠笙和北顧想勸卻又不知從何勸起,只得含淚將西辭當年在此學藝時看過的書冊一摞摞搬來。
    他看得專注而認真,見到上頭她的注釋,便也添上兩筆自己的想法,仿若同她對話一般。
    書全都看完了,他看著對面仍舊空著的座榻,伸手摸了摸,起身去了七海。
    從東海、西海、南海、北海外圍四海,一直到央麓海、鹽陽海、客剎海內圍三海,他一一問過,可是各海守護神只是默默搖頭,他們誰也不曾見過自家君主的身影。而七海的中心的擺月殿,他進不去,凌迦和相安閉關于此,毓澤晶殿封殿了。
    他也沒有強行破入,只佇立良久,轉身離去。他實在想不出還能說些什麼,說他自己有女兒了,而他們的女兒卻被他弄丟了。
    最後他還是回到了八荒,只是青丘之地失了他氣澤地調伏,早已是一片荒蕪。他走在漫天風雪中,緩緩登上城樓。
    他離開青丘已有百年之久,百年間大雪不絕。青丘各地屬臣每日夜間施法化雪,如今城樓之上,阿辭的鮮血早已被沖刷干淨。
    他記得,這些年他游走各地,實在想她想的受不住了,便傳水鏡給醫藥閣的人,問一問他們阿辭最後的模樣。
    醫藥閣醫官不辱使命,總是說得具體而細致。
    他們說,她被困在荒火中,天雷將她的龍尾截成一段一段,將她的龍鱗一層一層逆轉剝落!
    他們說 ,她從記憶恢復的那一刻就開始喊“師兄”,一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氣,她都喚著“師兄”,可是至死都沒有人回應她!
    他們說,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生下來的,是她求著她們施法生生推出來!
    ……
    林一遍遍想著他們說的話,跪在地上撫摸過寸寸土地,便如同摸到了她一般。
    許久,他站起身來,舉目遙望遠方。
    他的面上現出一點笑意,他往身側看了看,竟看了西辭。她還未誕下孩子,依舊挺著高高的胎腹,卻是眉眼柔和,笑靨如花。
    她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等了你好久啊!”
    “是啊,我回來了。可是你,為什麼還不回家?”他終于哭出了聲,伸手抱住她。
    然而,待睜開眼,自是什麼也沒有。
    他淚水未止,卻莫名笑出了聲,然後躍身入了九幽河。
    九幽河水牢中,玟陶見他走來,黯淡了百年的雙目終于燃起一點光彩。她撲過去,想要抓住他,卻被周身結界困著,彈了回去。
    原也不要緊,只要見他還安好,她便知足了。
    她膝行至林面前,只歡喜道,“臣下听聞君上滅了魔界,毀了鬼界蒙殷尸身,亂了修道場秩序,會遭天道懲罰,如今見君上一切無恙……我便知道君上定會無恙……”
    “嗯,本君無事。”林點點頭,還是一貫的溫柔模樣,甚至還沖玟陶笑了笑,“當是本君作惡不夠,天道還不願懲罰!”
    “君上如何是作惡,君上做什麼都是對的!”玟陶安慰道。
    “這之前,本君不曾做過惡。”林蹲下身來,隔著結界同玟陶對面而坐,不似君臣,竟似多年老友。
    他言語無波,聲色無瀾,平靜道,“本君同本君妻子幼承庭訓,為天地立心,為九州立命,為諸神司法禮,為萬世開太平。便也一直恪守此訓,將生命大半的溫暖都奉給了道和義。留得僅有的情感,交給彼此。故而,本君以前便一直不懂,我們沒有做過惡,為何命途會這般坎坷?為何阿辭要受細碎苦痛無休無止的折磨?為何本君愛一個人,要愛得這般小心翼翼?”
    “如今,本君明白了,大抵就是因為我們沒做過惡,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場。”
    “既如此,為善不得善終,為神已經無力,且讓魔渡眾生吧!”
    “君上,你……”玟陶看著起身站起的人,亦看著子盤從自己身側被牽引出去,不禁惶恐地望後退去。
    她並不畏懼死亡,然而她已經猜到了林想做什麼。
    果然,林亦化開了母盤。子母盤一起現出身形,合為一體。然後,他推掌玨上。很快浮涂玨裂出萬千細縫。
    “不要……”玟陶撲過來,撕心裂肺地喊道。
    饒是她知曉林此舉,但當真的看見浮涂玨毀于自己面前,尤其是他以此自戕,她根本無法接受。
    只覺半生所愛,一生信仰,瞬間崩塌。
    原來,他以這樣的方式,報復她,報復這個世道。
    “如你所言,阿辭上不了浮涂玨。既然她得不到的東西,天下人就都不用得到了。”林掌中發力,與天道一同化世、承載了億萬姻緣福祉的浮涂玨開始破裂。
    不稍多時,只听一聲轟鳴,玉石塌裂,碎成一地齏粉。
    玟陶跌做在地上,只淡淡道,“事到如今,君上可否容臣下在多問一句?”
    林沒有出聲,只立在原處。
    “世人相愛,十之八/九是因初見。便如臣下遇君上,當年方丈島上滄海碧空,君上白衣如雪,如此一眼萬年。那麼西辭神君呢,她同您的初見又是如何,如何得您這般痴狂?”
    “我與阿辭……”林擦去唇邊血跡,滿眼皆是溫柔情意,“阿辭出生在青丘合歡殿,生而愛哭,非本君抱不可。本君一抱她,她便止了哭聲,朝我歡笑,這便是我們的初見!”
    林轉過身來,面上笑意更甚,“捧在手心長大,于他人或是只是夸張的寵溺,于本君原不過是實打實的寫照罷了。”
    “阿辭,便是本君捧在手心長大的。”
    “之前一萬年如此,往後千萬年,以如此。”
    最後話音落下,天雷穿透九幽河,直劈而來。林猛地跪下身去,面上卻是求仁得仁的笑意。
    他年少得道,歷了君主三劫,不死不滅,可羽化來去。
    而如今,他終于惡貫滿盈,有了死去的資格。
    但凡有死去的契機,他便可以去尋一尋他的妻子。
    他的阿辭啊,神魂俱滅!
    他連她的尸身都得不到,連一抹氣澤都抓不住。
    于是,每日金烏的第一縷光芒射入九幽河底,他便喘出一口氣,神識清醒,觸感皆在,唯皮肉一點點脫去,至金烏跌落,他便成了一副白骨。然後于夜間再慢慢生出血肉,如此周而復始,乃為天道所罰。
    而他,攢著那一點死亡的間隙,去感知尋找他的妻子。
    多少年過去了,他半點不曾尋見。
    而玟陶,早已在這樣的情境中徹底陷入了瘋癲。她看著曾經愛過的男子,在自己面前朝為俊顏暮為枯骨,終于感同身受到他的絕望。
    到底已經來不及了,這一日,九幽河底來了一個黑袍神尊。
    他為玟陶治好了瘋癲,讓她永遠保持著清明之態,然全部的記憶本被抽盡,唯有林生死交替,皮肉消長的樣子在她腦海中來回倒轉。
    她瘋不了,忘不掉,亦無法死去,唯有絕望和恐懼日夜籠罩。
    黑袍的神尊,抱起那白衣少年,如同抱著自己的女兒,送他回家。
    後于他耳畔輕言安撫,兩百年前叢極淵上,阿辭一人抗敵,護盡蒼生,攢了無上功德,當有羽化歸來的契機。
    如此,林方回籠一點意識,熬過剩余天譴,開始漫長的等待。
    此時,他的女兒已經三百歲,眉眼間皆是她母親的神色。
    他教她讀書習字,授她道法武藝,日子過得充實而有意義。
    青丘之地,受他氣澤調伏,止了風雪,重新花開四季,清風暖陽。
    諸神感慨,那個端方溫潤的君主又重新活了過來。然,唯有近身的掌殿使洛河,只覺一股莫名的惶恐,卻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更多的時候,林都在千白塔休憩,將年幼的女兒交給洛河護著。
    偶爾小帝姬亦會扯著洛河袖子,嘟著小嘴委屈道,“父君又嫌小唯笨了,他說按著進度我該入道了。”
    “洛河,你說父君是按著誰的進度啊?便是外祖父都沒這麼聰明的!”
    洛河望著那高入雲霄的白塔,只得揉著孩子腦袋安慰道,“小唯很厲害了,再努力些便是。”
    時光荏苒,轉眼已是千年,洛河終于發現林的異樣。
    那是唯合的千歲生辰,本該盛宴舉行。然所她之生辰便是她母親的死忌,孩子乖巧早熟,從懂事起便自己廢除了這一禮節。
    往昔自也沒什麼,這日林卻完全不對勁,他將唯合圈在身邊,從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如此三日不曾離得半步。
    洛河陪侍在側,終于忍不住淚目。
    他記得,西辭便是在一千歲生辰那年,離了他三日,落入賊人之手,被拔了逆鱗。
    這樣後的一天,從來被捧在掌心的帝姬卻非扔出了合歡殿。
    洛河尚且來不及扶起孩子,只見林已經從殿內走出,滿眼赤紅地看著她。
    “你做什麼,將孩子嚇成這樣?”洛河抱起唯合,也懶得顧什麼君臣之禮,只沖著他吼道。
    “父君,小唯錯了,你別趕小唯走。”孩子掙脫洛河懷抱,撲向林抱著他的腿。
    林沒有看他,只合了合眼道,“送她去七海,無召不得歸。”
    “你在說什……”洛河還想發火,目光猛然間落在他右手上。
    那只手抖的厲害,手中握著的是一只被截成兩段的金粉眉焉筆,而唯合額角已然多出一片花瓣。
    “我不能再養她了,帶她走!”林合著眼,再次出聲。
    至此,林避世千白塔。
    除了每隔百年的朝會,方才出塔,其余時間諸神已經見不到這位少年君主。他偶爾也會出現在杏林中,摘一盆杏子,然後捧回塔中慢慢吃著。
    又十年,百年,千年,時間與他,早已沒有了紀年。他甚至已經不怎麼會說話,難得開口,亦覺喉間干澀。
    直到有一日,他在塔頂小寐,忽聞龍吟之聲。然睜開雙眼,卻什麼也不曾看見,聲音亦消散開去。
    他未曾想過是幻覺,他的阿辭,歷了功勛攢了功德,一定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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