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而崔嵬也知道自己的將士們, 所以, 有很多的話,他無需再說,因為他知道每一個人必會竭盡全力。
    天光漸亮,大軍浩浩蕩蕩地離開大營,沿著官道一路而行,途徑前往雲州城的路口時,崔嵬突然勒住了馬,目光朝著遠處雲州城城門望去,神色莫明難辨。
    符越在他身旁駐馬,順著他的目光也遙遙望去,而後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嘆︰這一走也不知道多久能夠回來!
    崔嵬微垂下眼簾,手指緊緊地勾住了韁繩,喃喃道︰我還沒有跟他告別。
    什麼?符越正側頭看著從身旁路過的隊伍,沒有細听崔嵬的話,不僅側目,你說什麼?
    崔嵬輕輕地咬緊了下唇,而後發出一聲苦笑,搖了搖頭︰沒有什麼。他回過頭,朝著身旁的大軍看了一眼,他永遠都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哪怕到了此刻,也不會有絲毫的彷徨。
    但他卻無法控制自己心底的牽掛。
    自十余歲跟著父親來到西北戍軍,到十五歲親率一小隊親兵奇襲北涼大營活捉敵方主帥化解雲州之危難,到之後襲父爵,承帥印,總領西北戍軍,崔嵬大大小小的出征不知經歷了多少次,卻還是頭一次體味過這樣的感受柔軟、黏膩,並且永遠有一個人縈繞在心頭的感受。
    崔嵬遠遠地望著緊閉的城門,突然有那麼一丁點的後悔,要是前一夜自己少睡那麼一個時辰,應該能抽出一點時間進趟城,一個時辰或許做不了很多事,但應該足夠去跟那個人告個別,囑咐一下雲州不比都城,天氣愈發冷了,要好生照顧自己的身體,切勿再生病。
    雖然看起來有些嘮叨,也不太符合宣平侯一貫干脆果斷的行事作風,說不定還會被那人嘲笑。
    可已然到了眼下這個時辰,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崔嵬發出無聲的輕嘆,正要收回視線,突然發現雲州城高高的城樓上出現了一道清瘦而熟悉的身影,喧囂的秋風掀起他的披風,哪怕隔著這麼遙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到那人的清俊飄逸。
    崔嵬只怔了一瞬,朝著身旁的符越低聲道︰你們帶隊先行,給我一刻鐘,隨後便跟上。說完,不顧符越的低呼,掉轉了馬頭,朝著城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疾行到城門口似乎只用了一瞬,方才還在城牆上的那個人已經來到了城下,他斜倚在城牆上,目光凝在崔嵬臉上,唇角微微向上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輕輕開口︰將軍怕是迷了路,這可不是往北涼去的方向。
    崔嵬從馬上一躍而下,幾步就來到嚴面前,從方才起他就一直想看見這個人,想跟他好好道個別,可是到了此刻,這人就站在面前,盯著那雙好看的眼楮,崔嵬最終只是緩緩吐出一個稱呼︰哥
    嗯?嚴站直了身體,回手扯了下身後的披風,將自己裹了嚴實。他的風寒還沒有完全好透,面色還有些蒼白,但是眉眼里的笑意卻毫不含糊,他看著眼前的少年,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我原本只是想悄悄地來看看,卻沒想到咱們將軍目力驚人,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居然也能看到,害我沒辦法,只能用身份壓人,守城的士兵才肯放我出來。
    哥,崔嵬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的厲害,有什麼東西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呼之欲出,他舔了舔自己干澀的唇,輕聲道,你的風寒還沒好。
    是啊,還沒好,嚴輕輕道,可若是今日不來,大概更好不了了。
    他看著眼前一身戎裝的崔嵬,銀色的甲冑在晨光之中閃著冷冰冰的寒光,同色的頭盔遮住了原本青澀帶著些許稚嫩的面容,讓崔嵬由內而外地透露出第一次見面時嚴感受到的冷峻與肅殺。
    但是嚴心中已經十分的清楚,這少年不僅僅如此,最起碼那雙眼楮永遠澄澈而純淨,在此刻,那雙眼底還多了幾分懵懂與期待。
    阿嵬,嚴微微笑了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樣親昵的稱呼,他微垂眼簾,掩蓋住自己眼底的情緒,再抬眼時,眼里只有溫柔的笑意,等你回來,我會告訴你一件事。
    崔嵬的雙眼在這一瞬間變得異常明亮,他好像在福至心靈間就明白了嚴要告訴自己的是什麼,大概與一直縈繞在自己心間的各種情緒差不了太多。所以他一點也不急迫,彎了眉眼看著眼前的人︰你不怕我一直記掛著這件事,在戰場上分神嗎?
    嚴笑了起來,他伸出手隔著頭盔輕輕地摸了摸少年的頭頂︰我怕我說了你才會分神。他眼里的笑意淡了些許,目光突然變得堅定,更何況,我相信我們右將軍永遠堅韌且堅定,不會因為任何事而動搖。
    可能因為嚴的語氣太認真,讓崔嵬的臉莫名其妙地就紅了起來,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小聲嘟囔道︰那也說不準,畢竟以前從未遇見這樣的事
    他話說到這兒,突然頓住,因為嚴傾身湊近了他,崔嵬的大腦突然變得一片空白,只剩下嚴俊美的面容在眼前不斷地放大,讓崔嵬下意識地就閉上了眼楮,然後他感到嚴用額頭輕輕地踫了踫自己的前額,力道不重,卻因為踫到了頭盔而發出了輕響。
    崔嵬驀地睜開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嚴,就在錯愕之間,那人的聲音在他耳畔輕輕響起,崔嵬瞪著一雙眼,听見那人緩緩道︰祝我的將軍逢戰必勝,更祝我的將軍平安康健。
    崔嵬微怔,在瞬間回想起,那一日他們一起在春風樓共飲,這人舉起酒盞,輕輕踫在自己的酒杯上,也說了同樣的話。
    不,並不是完全相同那一日嚴說,祝我們將軍,而今日,他湊在自己耳畔認真而堅定地說我的將軍。
    有什麼東西好像哽在崔嵬喉間,他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或者說,自從與這人相識以來的種種經歷,自己心間的百般變化,都是無法形容的。
    他先前十七年的人生里,有父母阿姐,有三軍的將士,同生共死的兄弟,還有西北這些脆弱善良需要自己庇護的百姓。
    在不知不覺間,又裝了這麼一個人進去,並且佔據了越來越多的分量。
    他總想時時刻刻地見到這人,想要將自己的所有喜怒哀樂都與之分享,想要他平安喜樂,更想要他自在愜意。
    所以,他便一直這麼做了。或許也有過剎那的惶然無措,也妄圖去理清這其中的機緣巧合,但終究還是由著自己的懵懂與無畏,追尋著自己的本心一路走到了今日。
    到了此刻,看著面前這人的眉眼,哪怕他還什麼都沒有說,但崔嵬心下已是一片清明。他抬起頭,目光一瞬不離地看著面前的人,開口︰那我也只能再祝哥可以自在愜意。
    嚴彎唇︰借將軍吉言。
    崔嵬認真點頭︰為將者言出必行,從不食言,所以,今後我會保哥永遠自在愜意。
    笑意在嚴眼角眉梢漾開,他微微抬起頭,看了看愈發明亮的天色,目光轉回到崔嵬臉上,而後溫聲道︰差不多了,阿嵬,你該走了。
    崔嵬扭過頭,朝著來路看了一眼,浩浩蕩蕩路過的大軍也差不多走到了尾部,確實該離開了。他伸手抓住了馬韁,終于還是忍不住將在心間縈繞了一早的囑咐說了出來︰哥,西北不比都城,霜寒露重,接下來只會越來越冷,你一定要保重身體。
    出乎崔嵬意料,嚴並沒有嘲笑他的嘮叨,而是點了點頭︰好。
    見他答應,崔嵬稍微松了口氣,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看著城門前的人,目光在他身上凝結許久,最後道︰哥,我會記得你方才的話,等我回來,你也要記得要告訴我的事。
    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直在這里,片刻不敢忘。
    第四十七章
    崔嵬那日說的話並不多, 但嚴卻牢牢地記住了每一句,而後他便發現,崔嵬的話總是不會錯的,比如, 雲州城的秋日確實要比都城難捱的多。
    雲州城地處西北塞外, 本就沙多風大,到了現在這個時節, 氣溫驟降,秋風凜凜, 吹在人臉上, 就像是刀子一樣刮的人膽寒。加上自西北戍軍出發之後,嚴突然就失去了出門的興致, 索性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里, 再不出府門一步。
    秋風蕭瑟, 哪怕門窗緊閉, 嚴依然能听見外面呼嘯的風聲,他朝著窗外看了一眼, 目光落在軟榻旁的炭盆上,薄唇緊抿, 手里的書也再看不進去。
    他在府里有人照料依然能夠感覺得到西北的深秋的蕭索, 那人在茫茫大漠之上,又不知道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
    其實嚴心里清楚, 在常人眼里或許十分艱難且辛苦的事情, 在崔嵬眼里或許不過是小菜一碟, 他經歷過各種的艱辛,也承擔過無數的苦難,疆場之上或許只要無關生死,都是小事一樁。
    可是這對嚴來說還是第一次他的少年強大且堅韌,他卻依然忍不住要牽掛與心疼。
    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發出一聲輕響,凜冽的寒風趁機鑽進室內,打斷了嚴的思緒。他掀起薄薄的眼皮,朝著門口看了一眼,銀平已經關上了房門,朝著嚴舉了舉手中的食盒︰殿下,廚房煮的湯好了,您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嚴將手里的書放下,從軟榻上下來,赤著腳踩在地上惹得銀平不由發出一聲驚叫︰殿下,您怎麼就這麼赤著腳下來了?
    嗯?嚴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趿拉上旁邊的鞋子,揉了揉額角,這屋里這麼暖,沒必要那麼緊張。
    怎麼能不緊張,您風寒可是才好。銀平一面收拾軟榻一面道,怪不得淑妃娘娘總說這雲州不是什麼好地方,這才來多久,您就病了一場。吃了這麼多日的藥,本來已經見好了,那一日您天不亮地出門,回來反倒是更嚴重了,這又養了這麼多日總算是好了,當然得注意些了。
    嚴淨手之後在案前坐下,聞言朝著他看了一眼︰說得好像我有多嬌弱一樣,不過是風寒而已,沒必要小題大做。他微垂眼簾,輕笑了一聲,再說,我染個風寒跟雲州是不是好地方有什麼關系,我在都城就不得病了嗎?母妃她又沒來過雲州,怎麼知道這里有多好。
    小人在這雲州城也待了大半年,倒也沒覺得有哪里好。銀平小聲嘟囔了句,又忍不住朝著嚴掃了一眼,不過,若非要說哪里比都城強的話,自打到這雲州來,殿下的心情確實要比以前好了許多,不過,近一陣好像又變差了。
    嚴听著他的話輕輕笑了一聲,卻沒有回應。掀開湯盅的蓋子,輕輕嗅了嗅,忍不住道︰是羊肉湯?
    是啊,殿下,銀平回道,這種天氣里喝點羊肉湯可是大補。
    是啊,嚴輕輕嘆了一聲,目光落在那湯盅上,低低道,也不知道軍中有沒有羊肉湯喝。
    嗯?殿下您說什麼?銀平沒有听清,忍不住問道。
    沒什麼,嚴搖頭,近日城中可有西北戍軍的消息?
    沒听說,銀平回過頭,發現自家殿下正對著那湯盅發愣,忍不住道,殿下您跟那小侯爺不是交情還不錯嘛,若是想知道戰況,寫封信送去,那小侯爺總不會不理您吧?
    嚴抬頭看了他一眼,最後笑了一下,輕輕搖頭,他用湯匙在湯盅里攪和了幾下,才喝了一口,思緒飄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銀平沒有得到回應也習以為常,自顧收拾著東西,突然舉起了一本書冊,朝著嚴晃了晃︰殿下,您最近怎麼一直在看兵書啊?
    怎麼,本王不配看?
    銀平抓了抓頭︰小人只是好奇,您以前不是覺得這種東西枯燥無趣,踫都不肯踫的嗎?
    以前?嚴喝了小半碗湯,便再沒了興趣,順著銀平的話道,以前的許多事,與現在不再一樣了。
    銀平歪著頭想了想,最後點了點頭︰那倒是。說到這兒,他突然一拍手,對了,小人雖然沒听說西北戍軍的事情,但是今日倒是听說了一件旁的事,還一直好奇,為何這麼大的事淑妃娘娘都沒有告訴殿下您?
    前段時日我回信拒絕那樁婚事大概惹惱了母妃,一時不知該拿我如何是好了吧。嚴又懶洋洋地靠回了軟榻上,什麼了不得的事,倒是說來听听?
    是前些日子皇後娘娘終于誕下了皇子,陛下龍心大悅,賜名字,給了許多的封賞不說,還設宴長秋殿與文武百官同慶。銀平道,消息從都城一路傳到了雲州,還有人說啊,陛下心中其實是想封這小皇子為太子的,只是覺得還不到時候,說不定等宣平侯從北涼大勝而歸,就能將此事定下了。
    此事在民間都傳的如此熱鬧了?母妃居然沒有動靜,倒確實是奇怪。嚴輕輕搖了搖頭,不過沒有動靜才是好事,我就怕她按捺不住,再做了什麼難以收場的事情。
    銀平抬起頭,打量了一下嚴的神色,不由道︰殿下,您不生氣?
    人家生了個兒子我就要生氣,你以為我是嚴琮?嚴笑了一聲,況且,多了個弟弟,難道不是一件好事?
    嚴的目光微微閃爍,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自己還生病的時候,崔嵬翻牆而來,蜷在自己身邊雙眼明亮,眼底滿懷期待,他說︰阿姐前一陣給我來信,再有一月我就要當舅舅啦,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語氣到這里,又有些許失落,可是我不知何時才能回都城。
    嚴對這種事情本不感興趣,那日卻還是忍不住順著少年的話問道︰那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崔嵬晃了晃頭,認真想了想︰其實都可以,反正我們崔家的人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可以教他們騎射武藝。
    嚴記得自己當時被少年的語氣所感染,因此沒有糾正他那個孩子其實姓嚴,生在規矩甚多的皇城,許多事並沒有那麼容易。
    現下是個男孩子,別的事姑且不論,崔嵬若是想要教授他騎射武藝倒是容易實現的多。嚴可以料想的到,那少年若是收到這個消息,一定會歡喜的很。
    他思緒轉到這兒,忍不住勾了勾唇,朝著銀平突然開口︰我記得雲州城外是不是有一座什麼廟據說靈的很?
    嗯,好像是有那麼一座,城里的百姓常常去祈願,香火極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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