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風繾雪問︰“天道長以後有何打算?”
    天無際道︰“斬殺九嬰,而後便帶著十七去南洋看看。”
    “妖邪要斬,不過道長還是得先將身體養好。”謝刃提議,“尋仙嶺的幾位長老德高望重,醫術超群,距離白沙海也不遠,不如先去那里。”
    何歸主動請纓︰“我送天道長過去。”
    “你?”謝刃問,“你不隨我們繼續去找下一顆頭了?”
    “我得先回一趟血鷲崖。”何歸道,“倘若家中沒出亂子,再來與你們會和。”
    謝刃依舊不放心,將人強行拖到僻靜處︰“要走可以,先交代清楚,那條紅蟒是怎麼回事?”
    “還能是怎麼回事,劍飼妖獸,你都看見了。”何歸坦白,“養了大概十幾年。”
    謝刃警告︰“你就不怕被它反噬?血鷲崖的修煉方式我管不著,也覺得那群白胡子老頭三天兩頭去你家找茬,純屬腦子有毛病,但飼妖獸這件事吧……我可不想哪天接到消息,說你被蟒蛇吞了。”
    “現在我還能制得住,將來制不住時再說。”何歸指著他的鼻子,“還有,璃煥與墨馳都答應替我保密了,至于風氏那位,你負責搞定,總之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不管是他說的還是你說的,我都只找你討債。”
    謝刃後退一步,說笑了,我哪能管得住他。
    何歸直爽︰“你若管不住,那我就去管。”
    謝刃抬腳便踹︰“有病吧,想得還挺美,關你什麼事,走!”
    “那我走了。”何歸笑,“放心,若真有壓不住劍的那天,我肯定來找你幫忙。”
    謝刃沒轍︰“送完天道長後,你準備去哪兒找頭?”
    “怒號城啊,不是你說的嗎,怒號城歸鸞羽殿,金氏不是我的對手。”何歸道,“我打算先過去看看,實在不行,還有……算了,猿哀城的齊氏和火焰峰的璃氏都不好惹,我沒必要觸霉頭,若怒號城那頭沒戲,到時候再想別的辦法。”
    兩人一路勾肩搭背往回走,結果拐彎就見風繾雪正站在前頭,脊背挺直、很冷冰冰的那種站法,海風卷起大衣擺,跟一朵花似的,于是謝刃當場松手,把狐朋狗友給趕走了。
    何歸看著他一路狂奔的背影,簡直無話可說,璃煥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安慰他,何宗主,沒事的,阿刃他不是欠債了嗎,自然要事事以風兄為先,所以在對待朋友時,就顯得十分沒有人性,對了,咱們什麼時候商量湊錢贖他的事?
    何歸︰“……”
    真的,半個錢都不想掏。
    稍作休整之後,何歸便帶著天無際前往尋仙嶺求醫,而其余人也回到小鎮客棧,簡單吃了點東西,璃煥本來打算開四間客房,結果被謝刃及時提醒︰“分開住,倘若九嬰那顆頭又來了呢?”
    “他都被你打得落荒而逃了,哪有馬上回來送死的道理。”璃煥嘴上這麼說,手里卻還是將客房換成了兩間。謝刃目的得逞,假裝無事發生地回到風繾雪身邊︰“走,咱們回房。”
    小二得了這群小仙師的賞錢,辦事也麻利,一趟一趟往房中殷勤送著熱茶與浴水。謝刃單手在桌面輕叩,听著耳邊傳來“嘩嘩”水聲,仰頭又喝下一杯茶——不喝不行,口干舌燥。
    鮫綃圖內九死一生,自無暇顧及其他;回到白沙海時又鬧哄哄的,同樣一群人一堆事,找不到獨處的時間;而現在好不容易得了清閑,窗外有風月,房內有紅燭,還有正在沐浴的心上人,焉有不胡思亂想的道理。
    然後少年的思緒就飛到了九霄雲外去,綺麗得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謝刃,謝刃,謝刃!”不知過了多久,風繾雪突然扯住他的臉,“你中邪了?”
    謝小公子猛一下回神,做賊心虛地站起來︰“啊。”
    “我方才叫了你七八聲。”風繾雪問,“在想什麼?”
    在想你啊。謝刃清清嗓子︰“沒事,要不要替你擦頭發?”
    風繾雪搖頭︰“你去沐浴吧,我累了。”
    “哎……好。”謝刃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從自己面前飄走,只好將滿肚子的話暫時咽下去。直到泡進浴水里還在想,這件事沒有道理啊,分明自己才是被親的那個,難道不該理直氣壯去討個說法,有何可心虛的?
    但緊接著又立刻想起人偶和那句“我媳婦”。
    于是氣焰頓失,重新蔫蔫靠回浴桶,好吧,確實是我先圖謀不軌。
    風繾雪獨自坐在桌邊,一連飲了兩盞茶,才反應過來杯子是謝刃方才用過的。他心不在焉地解開腕間繃帶,看了眼依舊在滲血的傷口,又看了眼屏風後的、半天沒動靜的、好像要洗到明天早上才肯出來的模糊人影,咬牙將傷藥灑上傷處。
    一陣劇痛。
    “……謝刃。”
    “怎麼了!”
    謝刃匆忙裹好衣服沖出來,看著滿桌亂滾的藥瓶,趕緊將他的胳膊拽過來︰“給我看看,弄疼了?”
    風繾雪微微錯開視線︰“嗯。”
    “我來吧。”謝刃取過傷藥一聞,“你這里頭有冰酥,雖說高級,但治療皮外傷犯不著受這份疼,還是用我的好些。”
    風繾雪在燈下坐著沒動,任由他替自己處理傷口。謝刃方才出來得急,外衫只是隨手一搭,濕發也隨意束著,透過敞開的領口,能一路看到腹肌,不斷有水珠順著發梢滑下身體,悄悄沒入腰間。
    “……”
    謝刃吹了吹剩下的藥粉,仔細將繃帶纏好︰“等明晚再換新的,三五天就會痊愈,你肩頭的傷要不要換——”他一邊說,一邊抬起頭,卻被風繾雪泛紅的耳垂和脖頸……驚得說不出話也好,驚艷得說不出話也好,總之,真的好白啊,白里透粉,便如紅櫻落雪,又香,總之心火正旺的少年是經不住這大場面的。
    風繾雪道︰“我自己來。”
    謝刃乖乖將傷藥與繃帶遞過去︰“你要去床上嗎,方便一點。”
    風繾雪搖頭,自己褪下半邊衣衫,拿著藥瓶想敷,卻疼得眉頭緊鎖。謝刃在一旁看不過眼,重新接過繃帶,沉默而又快速地替他包扎完,幫著穿上衣服︰“好了。”
    桌上紅燭燃得只剩短短一截,線芯倒是長,引出來的火光也細長,幾縷風從窗戶縫隙里吹進來,帶得滿屋光影跳動斑駁。
    風繾雪站起來,看樣子是想去床上休息,這回謝刃的身體先于大腦行動,一把拽住對方的胳膊,脫口而出︰“阿雪!”
    “嗯。”
    “你,那個,你神識進入人偶時,是不是听到我曾給它們說過的話了?”
    “哪句話?”
    “……”
    謝刃橫下心,將人拉到自己身前︰“我不是信口胡扯的,我真喜歡你。”
    風繾雪說︰“我知道。”
    “那你喜不喜歡我?”
    “不喜歡。”
    “可你都親我了。”
    “我沒有。”
    “哎你這人,你怎麼親完還能賴賬啊!”謝刃耍賴,泰山壓頂似的,硬是靠到對方身上,又及時想起他肩頭有傷,便中途換了個方向,將下巴往那溫軟的脖頸處一埋,“我不管,親完就歸你了。”
    風繾雪側著頭躲︰“別鬧。”
    謝刃听出他聲音中的笑意,越發得寸進尺,雙手磨磨蹭蹭,將人抱在自己懷里︰“阿雪,你就答應我吧,好不好?我肯定對你好,對你特別好。”
    風繾雪拍拍他的後腦勺︰“可我對你有諸多隱瞞。”
    “沒事,盡管瞞著,等你什麼時候想說了,我再听。”
    “你不好奇?”
    “好奇,關于你的所有事情我都想知道。”謝刃道,“但我總不能逼你去說,萬一將人嚇跑了,豈不是哭都沒處哭。”在這一點上,他還是很清醒的。
    風繾雪繼續問︰“倘若我不肯,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松手了?”
    “嗯。”謝刃應一句,將人抱得越發緊,“不松。”
    兩人剛沐浴完,都只穿了一層寢衣,單薄的布料隔不住體溫,也隔不住心跳。夜晚小鎮安靜得唯有海浪聲,再有,便是彼此的呼吸。謝刃側頭去親吻那通紅的耳垂,又與他親昵地額頭相抵,氣氛纏綿到離譜,風繾雪不得不推了一把,讓兩人稍微隔開一段距離,佯裝雲淡風輕地說︰“好。”
    接著又補一句︰“那從今往後,你什麼都要听我的。”
    謝刃笑著將人一把抱起來︰“好,我什麼都听你的。”
    風繾雪雙手撐在他肩頭,一頭墨發如水傾散,也跟著笑。
    夜深人靜,兩人面對面躺在床上,謝刃握著他的手,湊在嘴邊親了親,又問︰“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風繾雪將下巴縮在被子里,兩根手指捏住他的嘴︰“睡覺。”
    “睡不著。”
    “我想睡。”
    “那你先睡,我看著你睡。”謝刃又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眼巴巴地說,“我听說這鎮里魚糕做得好吃,炸得又嫩又酥脆,你想不想嘗嘗,我明早去買,好不好?”
    風繾雪問︰“這就是你所謂的‘讓我先睡’?”
    謝刃做了個封嘴的手勢,好的,我安靜。
    但沒有聲音,不代表消停。
    風繾雪雖閉著眼楮,卻仍能清晰辨明身邊傳來的動靜。謝刃先是用手指卷過他的幾縷長發,又稍微靠起來一些,喜滋滋欣賞起自己的漂亮天仙,睫毛又長又翹,鼻子挺直好看,嘴唇的顏色很淺,連喉結也小巧,視線再想往下,風繾雪卻一把攏起被子,將他壓在枕頭上,而後便是低頭一吻。
    唇瓣輕輕相貼一瞬,謝刃心跳如擂鼓地看著他,壓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把你……吵醒……了?”
    風繾雪指尖按著他的唇珠︰“現在肯睡了?”
    謝刃僵直︰“好。”
    風繾雪向下枕在他手臂上︰“房間里太亮。”
    謝刃一指掃滅殘燭,心還在砰砰跳著,過了許久,方轉身將人抱緊,低頭親了親那泛著花香的發絲。
    翌日直到中午,璃煥與墨馳才伸著懶腰出門,想去敲隔壁的門,小二卻道︰“另外兩位小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像是要到東邊買魚糕。”
    “魚糕有什麼好吃的,還挺有閑情逸致。”璃煥打了個呵欠。“走,咱們也去看看。”
    結果話音剛落,就見客棧里又進來一個人,腰佩木質長劍,氣質威武凜然。
    正是前來尋找心愛小師弟的木逢春。
    第55章
    璃煥與墨馳雖听說過木逢春的仙名,卻從未見過他本人,此時自然也沒認出來,只當尋常道友作揖行禮。木逢春見二人身上帶傷,不過胳膊腿都還全乎著,有說有笑氣氛輕松,猜出他們此行勉強算得順利,也就不著急再找人了,自己叫了一壺茶一碗面,打算坐在廳中慢慢等。
    墨馳看他儀表堂堂,修為像是極其深厚,便拉著璃煥主動上前攀談。木逢春在心中暗暗一拍大腿,這敢情好啊,我也非常想了解一下小師弟在山下的求學生涯,于是三言兩句,就套出了風繾雪與謝刃二人起了個大早,結伴出門去買魚糕的事。
    木逢春十分納悶,因為小師弟竟也有“起了個大早”的時候,在青靄仙府時,哪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啊,上學果然辛苦。
    他又細細追問︰“我听說那位謝府的小公子,在長策學府時經常縱火燒房,欺凌同窗,不服管教,追雞攆狗沒有半分消停,連竹先生都極為頭痛,不知他有沒有欺負我們家……我們家的小師妹很喜歡的風公子?”
    墨馳吃驚︰“他的惡名居然已經遠播到了這種程度?”
    璃煥幫忙解釋︰“其實阿刃人還是很好的,雖然他在學府確實燒了不少東西吧,也老打架,但至少對風兄是一等一的好,這一路簡直恨不能捧在手心。”
    木逢春一听,這才勉強放心,雖然他很想繼續問一問,“捧在手心”具體是個什麼樣的捧法,但又怕引得這兩名少年起疑——畢竟還沒有同小師弟商量過,不知道他下一步的計劃,自己還是不要暴露身份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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