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風初止道︰“血鷲崖供弟子練功的那顆頭顱,前陣子已經當眾銷毀,是血鷲崖的管事親手所為,事先確實無人檢查真假,是我們的疏忽。至于何宗主對此究竟知情與否,要等他甦醒之後親自說。不過你放心,在整件事水落石出之前,血鷲崖會由風氏全盤看管,不會有誰膽敢冒犯。”
    風繾雪點點頭,又道︰“金聖客雖說與九嬰勾結,不過鸞羽殿其余弟子並未做錯什麼。”
    “金氏還有金蒼客與金仙客兩位分殿主,倒不必外人插手。”風初止道,“齊公子已經率人前往鸞羽殿,緝拿金聖客。金洲一直未醒,有些事得等他醒來再問。”
    事情雖然听起來不少,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雞零狗碎,與“帝君現世再斬九嬰”這種大事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風繾雪安排好何歸之後,又看了眼漫山遍野的歡騰人群,心里覺得煩躁,便想尋一個僻靜處。木逢春一直守在師弟身後,小心觀察,大膽求證︰“你還擔心那小子呢?不至于,真不至于,就算不放心帝君,也還有師父陪著,哪能讓他出事?”
    風繾雪問︰“師父知道我喜歡謝刃嗎?”
    木逢春十分堅持原則地回答︰“師父知道你的那位朋友可能喜歡謝刃。”
    “那師父高興嗎?”
    “氣了個半死。”
    “……大師兄呢?”
    “氣了個大半死。”
    至于“大半”是多少,反正躺在床上三天沒能起來。
    風繾雪抿嘴一笑,將腳邊的小石子踢開︰“不走了,我就坐在這里等他。”
    木逢春眼睜睜看著他一屁股坐在了河邊石頭上,當場胸悶,這下山到底都學了些什麼?怎麼坐下之前連雕花椅子和絲絨墊子都不放一個?誰能想到呢,自己辛辛苦苦準備了幾十個乾坤袋,結果到頭來心愛的小師弟還是逮著石頭亂坐,心塞得說不出話。
    風繾雪就著河中倒影,將自己慢慢擦干淨。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謝刃方才獨自尋來,此時天已經快黑了,林風寒涼,風繾雪身上裹著厚厚的披風,擋住了血痕與污漬,看起來還是又干淨又漂亮,頭發也軟軟地搭在肩頭,笑著伸出手︰“說完了?”
    “我還以為你二師兄在這。”謝刃蹲在石頭旁,“手這麼涼,怎麼不先回去?”
    “師兄太聒噪,被我趕走了,我想等等你。”風繾雪問,“聊了些什麼?”
    “帝君說他相信燭照劍魄的選擇,夸我在對戰九嬰時表現得很好,還說讓我往後勤加修習,有任何問題都能去找他,何時能一劍曜日,何時便能接替他守護蒼生。”
    風繾雪道︰“听起來不錯,那你為何還悶悶不樂?”
    謝刃道︰“你不也沒多高興。”
    風繾雪手指纏繞他的頭發︰“我不喜歡曜雀帝君,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今日見他驟然現世,雖說不上理由,可心中多多少少總有些不安。”
    謝刃道︰“帝君應當不會再取走劍魄了,也不會侵佔我的神識,你不必再為此擔心。”
    風繾雪點頭︰“那你呢,為什麼苦著臉?九嬰已經死了。”
    “是啊,九嬰死了,而且是死在逍遙劍下。”謝刃將下巴架在他腿上,“可那又不是我殺的,若不是帝君及時出現,我八成沒法保護你,甚至都沒法自保。先前還得意得很,覺得燭照劍魄已經完全認了我,現在一看,倒像個笑話。”
    風繾雪抬起他的下巴,哭笑不得︰“你自責就自責,怎麼還將自己給說哭了。”
    謝刃撇著嘴,耍賴伸手要抱︰“阿雪,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沒用。”
    風繾雪搖頭︰“沒有,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可我覺得我自己沒用。”謝刃閉著眼楮,“我都不敢再想著娶你了。”
    風繾雪想了一會兒︰“長策城里的老宋這輩子只會拆破舊門板,靠著這門手藝都成上親了,你還是要比他強一些的。”
    謝刃把頭埋在他腿上悶笑,伸手要去摸臉,卻被風繾雪握住︰“先起來。”
    謝刃雙手撐在他身體兩側,彎腰湊過去。
    兩人心中各有不安,便靠著這耳鬢廝磨的片刻溫存來緩解。親了一會,謝刃索性將他整個抱進懷中,用身體擋了寒風,吻得越發投入,直到懷中人開始輕喘了,才舍得稍稍放開。
    風繾雪道︰“我們回去吧。”
    謝刃替他整好披風︰“我背你。”
    “你自己都受傷了。”風繾雪牽起他的手,“走。”
    謝刃提醒︰“這是反方向。”
    “我們繞一下。”
    “為何?”
    “看看山中的修士們。”
    “哦。”
    站在對面樹林里的青雲仙尊︰“……”
    方才我到底看到了什麼。
    一陣頭暈。
    火里澆油,雪上加霜。
    木逢春趕緊開導師父,但問題是連他自己都沒有邁過心里的坎兒,于是開導著開導著,就變成了師徒二人共同黯然神傷,早知道曜雀帝君會現世,早知道曜雀帝君會親自教導謝刃,那小雪還有什麼必要下山,真是,白折了好水嫩一棵白菜。
    第76章
    原本金碧輝煌的鸞羽殿此時卻狼藉一片,謝刃踩過冒煙的焦垣,叫過一名齊氏弟子︰“怎麼回事?”
    “金聖客與我家公子交手時,連連敗退慌不擇路,自己用八百道玄鳥符燒了大半家產。”弟子趕緊解釋,“咱們齊氏可沒放火。”
    “金聖客呢?”
    “抓了,暫時關在牢中,我家公子說待風氏與璃氏回來之後,三家再行商議。”
    到處都烏煙瘴氣,哭喊的、訓斥的、亂叫喚的,鬧得人心煩,住是沒法繼續住了,謝刃便帶著風繾雪前往長策弟子暫居的村落。這時所有人都還沒回來,管事替二人安排好空房,又送來沐浴用水,木門一關,總算能得片刻清靜。
    桌上燭火靜靜燃著。
    一道屏風隔開兩個浴桶,光影模糊。風繾雪靠在木桶邊緣,听對面先是傳來水聲,又傳來細細的、倒抽冷氣的聲音,便問他︰“傷口疼嗎?”
    “不太疼。”謝刃咬著牙,“皮肉傷,不礙事。”
    風繾雪“嗯”了一句,沒有再說話。過了好一陣子,謝刃忍不住先開口︰“你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想。”風繾雪道,“我累了,睡會兒。”
    “別泡在水里睡啊。”謝刃匆匆收拾好自己,繞過屏風替他取布巾,“給,水都快涼了。”
    風繾雪依舊閉著眼楮︰“懶得動。”
    謝刃︰“……”
    他抖開布巾圍住對方的肩膀,雙手順勢一帶,把人“嘩啦啦”地抱了出來。水洇得四處都是,風繾雪用手指去勾他的下巴,笑著問︰“你怎麼不敢看我?”
    謝刃側頭一躲,佯裝面不改色︰“別鬧,外頭有人。”
    嘈雜聲越來越近,像是有一大群人正在高談闊論,風繾雪仔細听了一陣︰“我發現在所有人里,就數錢多多嗓門最大。三更半夜還能如此喧嘩大鬧不受罰,看來竹先生的心情確實不錯。”
    謝刃笑笑,重新取了塊布巾,替他一點一點擦頭發。九嬰被斬,帝君現世,確實所有人都應該歡欣鼓舞。風繾雪一動不動地仰著頭,忽然問道︰“若沒有我,你今晚也會高高興興同他們一道晚歸談天嗎?”
    謝刃道︰“沒有你,我就會獨自尋個地方去喝悶酒,想想自己為何苦練了這麼久,卻還是只能游離在劍魄之外。”
    “苦練這麼久,是多久,仔細算算,半年不到。”風繾雪將擦干的頭發挽好,“而曜雀帝君先是親手鍛出燭照神劍,後又與它共處至少千年,用起來自然得心應手。你若鑽了牛角尖,硬要與他比這個,只怕灌上十七八壇悶酒都未必能緩過來。”
    謝刃點點頭,又道︰“里衣就在你手邊,自己穿,我去讓僕役將浴桶撤走。”
    風繾雪看出他不願多聊曜雀帝君之事,正好,自己也不是很想聊。于是在看著謝刃出門後,便仰面朝天往松軟的床褥中一躺,學大師兄瀟灑說了一句,管他。
    管他愛死不死,管他愛活不活。
    先睡一覺再說。
    院中隱隱浮著隔音結界,直到翌日中午才被撤去。
    風繾雪被太陽照得眼楮微微眯起,抬手搭在自己額前,皺眉︰“外頭怎麼這麼吵。”
    謝刃起身倒了杯溫茶︰“都是來找師父的,有許多事都需要他出面處理。”
    風繾雪一連飲盡兩杯茶,才算驅散夢中燥熱,見謝刃衣著整齊,便問︰“你早上出去了?”
    “去找了一趟師父,問問他有沒有什麼事需要我去做,然後又到鸞羽殿看了一眼。”謝刃道,“金聖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不過他說金洲對九嬰一事並不知情。”
    “不知情?”
    “金洲已經醒過來了,他看起來受了頗大的 擊,不肯說話。齊公子審了金聖客身邊的小廝,小廝的供詞與金聖客一致,說金洲只知道金聖客在練邪功,因邪功有違天道,所以才要躲躲藏藏,但確實不知道九嬰。”
    “金洲醒了,那何歸呢?”
    “也醒了。”謝刃坐在床邊,“風氏的人正守在那里,說師父有命,不準我插手血鷲崖的事,所以……我想下午再去看看。”
    風繾雪拍拍他的側臉︰“別愁眉苦臉了,等會我陪你一起去。院子里好像一直有人守著,是誰?”
    “還能是誰,璃煥已經罵了我一個早上,說我竟瞞著你的身份不讓他們知道。”謝刃替他取來衣服,“柳姑娘也在,她是來躲清閑的,據說只要住進城中客棧,就總有人站在窗戶前頭給她吟詩。”
    風繾雪推開被子︰“我覺得兄長就很不錯。”
    “這種事情又勉強不得。”謝刃陪著他洗漱,“中午我叫了杏花樓,現在是個館子就滿客,不如這里清靜。”
    院中三人已經守了酒菜頗長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才等到上仙睡醒。風繾雪站在台階上,對謝刃道︰“你怎麼也不早些叫我?”
    “不必早些叫,反正我們也沒要緊事。”璃煥笑容燦爛,親自端來一把椅子,“來,上座!”
    “這就一張小圓石桌,哪里來的上座下座。”謝刃將他拍開,“吃錯藥了吧。”
    “你才吃錯藥了!”璃煥反手一拳,謝刃側身一躲,眼看兩人又要 起來,柳辭醉不得不提醒一句︰“墨公子等會還要去鸞羽殿,你們到底要不要吃飯了?”
    風繾雪不解︰“去鸞羽殿,做什麼?”
    “曜雀帝君重生而歸,總得有個大殿,這任務便落在了墨家頭上。”墨馳道,“前陣子人人都在說幽螢現世,我爹也派了一撥工匠到春潭城,想著能找機會看上幾眼長弓,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全修真界最好的仙築師都在墨家,由他們來為曜雀帝君重建大殿,合情合理。謝刃與璃煥也坐了過來,柳辭醉隨口道︰“三歲小孩都會念的歌謠,說等到帝君現世時,會有廟宇平地起,結果到頭來還要由你家去修建。”
    “由此可見歌謠確實當不得真。”璃煥接話,“我先前也信了,還向阿刃許諾,等帝君重生,玉樹開花之時,便要端著簸箕去幫他接錢,現在看來完全沒戲。”
    謝刃胸悶,你怎麼還記得這件事。
    墨馳拍拍他的肩膀,及時送上錯誤安慰︰“不過歌謠里只說帝君,又沒說一定是曜雀帝君,萬一還有下一個呢,對吧,你先別灰心,接錢的事還能再等等,我們依然有望一夜暴富。”
    謝刃無情一掌,閉嘴吧!
    風繾雪問︰“大殿選在何處?”
    墨馳答︰“破軍城,寒山。”
    破軍城位于修真界最中心的位置,而寒山上本就有一處荒廢大殿,稍加修葺便能重新使用,這麼看來,倒的確是最合適的選址。
    午飯快吃完時,又有兩人找上門,一個是金泓,另一個自然就是崔崔崔望潮,他也不想結巴的,但是看到柳姑娘就忍忍忍不住。
    柳辭醉放下筷子站起來︰“那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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