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

    從醫院回來時還不到三點,她進了家門以後,竟意外地發現舅舅的皮鞋已經脫在玄關旁邊了。那雙做工考究的男士正裝皮鞋一左一右隨意地擺著,其中一只 亮的鞋頭甚至鑽進了鞋櫃下面。他甚少會這樣隨意,而且向來不喜歡一進家門就看到屋內亂糟糟的樣子。想到這里,她蹲下身,把他的鞋子收拾整齊,重新放回門邊。
    他這個時候回來,肯定是公司里有什麼東西急用,才回家來取。她走進家里,客廳、餐廳、臥室...都沒有他的身影。
    “不是只用輸液三天嗎?”
    她站在走廊里,突然被舅舅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向身後半掩著門的書房。
    “前天輸液的時候沒看見你,小張說你在住院部查房。”她這才發現舅舅不是在和她講話,她听見他說,“嗯,過來的路上順便送了一個朋友。不是,普通朋友。”
    她原本打算走回臥室的腳步停了下來,放輕動作慢慢地向書房靠過去,側著身子從房門縫隙中往里看。
    “消炎藥一直在吃,左邊刀口還沒有愈合。”他背對門口,並沒有發現她,依舊靠在台式機前的椅子里打電話,“已經是第四天了,不用住院,我自己會好好休息。昨天沒來是因為家里有點事,我待會兒過來一趟。”
    她握著把手,站在門邊一動不動。
    “有按壓痛,走路的時候也會有。嗯,換過紗布。”他面前的顯示器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字體,在鼠標光標下滑時偶爾會出現幾張表格,“昨晚是特殊情況,平時不會熬夜。不用辦住院,我知道,我四點前到醫院。”
    舅舅掛掉電話,從椅子里站起來。在看到她的瞬間,他的眼尾訝異地微微上揚,接著小幅度地快速皺了皺眉。
    “這麼早就回家了。”他伸手關掉電腦屏幕,回頭問她,“玩的怎麼樣?”
    她沒說話,呆滯地盯著空氣中的某一點。
    他走過來對她說,“我訂了蛋糕,等會兒有人送過來。”
    熄滅的黑色顯示屏倒映出她的臉,慘白麻木的表情,嘴角往下垂著,眼楮里一片渾濁。
    “為什麼訂蛋糕,是為了補償我嗎?”她別過頭,不去看那面屏幕,“為什麼要補償我?是因為那天晚上你騙了我,還是因為,你要死了?”
    “什麼?”
    “你為什麼補償我?”她一字一頓地重復著,“是因為你騙我送她去醫院,還是因為你自己快要死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你誤會了。我沒事,而且前天我的確送她去了醫院。”
    “我听見了,是你自己去了腫瘤醫院,我都听見了!”當他試圖把她拉近身邊的時候,她終于崩潰了,目眥欲裂地瞪著他,“你別踫我!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騙我!”
    他把手掌貼在她顫抖不已的後背上,“我不是去腫瘤醫院,我沒事,不是腫瘤。”
    “你放開我!”她尖叫著,狠狠地甩掉他的手。腦袋里好像有什麼東西砰地炸開了,連帶著四肢都變得麻痹起來,“你這個騙子!你放開!騙子!!別踫我!”
    “噓,安靜,安靜。”他強行把她的雙手箍住,牢牢地控制在懷里,“听我說,我真的沒事,沒有腫瘤。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看我的病例,根本不是腫瘤,所以你先冷靜一下,好嗎?”
    她不听,不停地用腳踢打他的小腿,直到再也沒有力氣掙扎的時候,她順著他的手臂和胸膛之間的縫隙里癱下去,幾乎要跪倒在地板上。
    “沒有腫瘤。”她氣若游絲地問他,“如果沒有腫瘤,為什麼要開刀?”
    他扶住她的腰肢,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我之前動了一個小手術,那天晚上要過去輸液,不是腫瘤醫院,是市一醫院,都在城北。”
    “什麼手術?”
    “是什麼手術?”見他不回答,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你說話,既然不是腫瘤,那到底是什麼手術?”
    “你別激動。”他從抽屜里翻出幾張收費票據,遞給她,“是在市一醫院,我沒有騙你。”
    那些票據底部的收款單位確實是市一醫院,收費項目欄里排列著幾行淺藍色的小字,藥品費、衛生材料費、床位費、診查費、手術費、護理費…
    “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意思?”
    他說,“只是個小手術。”
    她的手指緊緊捏著單據,用力到指尖發白,然後又慢慢松開,那幾張薄紙輕飄飄地散落了一地。她吸了吸鼻子,毫不猶豫地推開他,扶著牆向門外走去。
    他拉住她,“你听我說...”
    “說什麼?”她的眼眶紅得像兔子一樣,“你從來都是這樣,根本不會尊重我,還要我听你說什麼?有必要嗎?”
    他不說話,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開。
    “你瘋了。”她想甩開他的手,卻不敢再做大幅度的動作,身體離他遠遠地站著,“你已經瘋了。”
    他收緊手臂,把她整個人抱進懷里。她用力閉了閉眼楮,然後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溫熱的鮮血立刻從他襯衫衣袖下面滲出來,浸透布料涌進她的嘴里,又咸又澀,苦得讓她喉嚨發緊。
    她松開他的手臂,問他,“痛嗎?”
    “不痛。”
    “你怎麼不帶我去做這種手術呢?”她的臉上還沾著他的血跡,“既然你這麼狠心,就應該帶我去做啊。”
    他抬起手,摸著她頭頂的短發,“別擔心。傷口很小,沒有影響,一周以後就看不見了。”
    “是嗎?那以後有機會,我也在輸卵管上切兩刀,然後一聲不吭地回到家里,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可以嗎?”
    “好了,不要胡說八道。”
    她抬眼看他,他的眉目深邃,下眼瞼泛著淡淡的暗青色,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尤為明顯。他一貫如此,只要休息不好,第二天就會這樣。
    “我很壞吧。”她的身體都被空調風吹冷了,手腳涼得像鐵塊似的,“我罪孽深重,十惡不赦。”
    “怎麼了?”他捧起她的臉,“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她不說話,任由他用指腹輕輕地把她唇邊的血跡抹去。掛在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書房里靜默得連台燈充電的電流聲都听得見。門鈴猝不及防地響起來,他回頭看了看時間,然後牽起她的手走過去開門。
    是蛋糕送來了。紅加侖奶油木糠杯、鹽漬櫻花雙色慕斯、銀色珠糖裝飾的翻糖餅干...最後是一只瓖嵌著翻糖立體繁花和桑葚樹莓的六寸加高紅絲絨蛋糕。從鮮花、器皿到桌布和裝飾,負責配送擺盤的兩位工作人員有條不紊地忙碌了很久,擺放整齊以後才向他們告別離開。
    如果她晚半小時回來,一進家門就會看到這個夢幻浪漫到不真實的場景。
    “我沒有胃口。”
    他想把她拉到主蛋糕正面,卻被她側著身子躲開了。
    “我不想看。”她面無表情地徑直走向家門口,彎下腰穿鞋子,“我和你一起去醫院,現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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