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有人欲圖謀殺我。
    用今晚的月亮,用滴打在石板上的紫色桑葚,用沉浸式戲劇里紅色房間里的對白,用黑寂客廳里沉睡的莫奈睡蓮贗品。——宋嬋日記本
    宋嬋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身上換上了蕾絲睡裙,長到腳踝的裙擺被堆到大腿,吊帶垂下一邊,長發覆蓋住光裸的背。
    外面的夜晚很濃,濃得望不見月亮和星星的光。
    她揉了揉眼楮,補了一覺後精神得要命。抓起季佳澤的手腕看時間,發現已經是凌晨參點,院子里的紫蘿藤、銀蓮花、洋牡丹還有繡球都還在眠息。
    包括床上抱著枕頭睡著的季佳澤。
    他睡覺總是這樣,得抱著什麼東西才能睡著,昨天晚上他怕她感冒沒開空調,熱得她扒拉他了一晚上,大型犬的體表溫度從來不讓你失望,可能比較適合冬天的時候當自發熱型火爐暖床。
    暖床小狗。
    雨已經停了,屋子里只有季佳澤平穩的呼吸。
    她用手描摹他的五官輪廓,總覺得這種事她曾經做過很多次,她的手指點到他耳後最敏感的一塊皮膚,把他弄得一激靈,懵懵地睜開眼起身抱住她問怎麼了。
    宋嬋摸了摸他的毛乎乎的腦袋,他借機蹭了蹭她的脖子和臉頰。
    “睡不著。白天補眠補多了。”宋嬋捏了捏他的後頸皮。
    “唔……”他晃了晃腦袋,打著哈欠想了想,說︰“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哇。”宋嬋拍拍他被壓紅的臉。
    他給宋嬋穿好襪子裹好外套,留了一盞客廳的燈鎖門下山。
    宋嬋顯重沒有帶厚外套,穿的是季佳澤的皮夾克,防風異常。但他也只是預防萬一帶了一件外套,她怕他感冒,給他裹上了客廳沙發上的長巾,像阿拉伯城里穿行的土著。
    他搖搖腦袋,眼楮生理性地耷拉著,到廚房里倒了一杯涼水才差不多清醒過來。
    他們沿著海線走了一段路。
    路上沒有遇見任何人,不遠的公路上也沒有車在行駛,海上飛鷗估計還縮在巢里沉睡,安靜的只有穿著長裙的宋嬋還有一旁慵懶著的季佳澤兩個人的鞋陷在砂礫里又拔出的聲音。
    兩個人牽著手,有一些前後的距離,都沒有說話。海面上的月光清晰得多了,照得她的裙擺閃著細碎的銀光,拍打著她干淨的腳踝。
    臨海的天空是洗藍色的,和山里常見的霧紫色不太一樣,帶著純淨的氣息。遠處的山丘伸出暗黑色的枝椏,水聲激蕩又平緩,這個時候的風不再那麼激烈,而是帶著冰涼的觸感像絲綢一般帶有冷感地席卷縈繞在身旁。
    很適合在這個地方采摘下一籃籃靜謐又野生的親吻。季佳澤想。
    于是他也這麼做了。轉過身俯下頭,右手親撫她的臉頰,捧著親吻下去。
    是冰冷得就像映照在她另一側臉上的月光,微微甦醒的靈魂,她就像一盞未被浸染的雪盞,承接著他細數不過來而灑下的清白月亮。
    月光親吻海洋,他親吻她。她想起雪萊的詩,覺得如果此情此景不是他,一切的親吻都將會作廢在一個不見黎明的深夜里。但現在一切都干淨得發亮。
    他們一起停泊在一個盛滿月光和愛意的港口。
    後來宋嬋走不動路了,又不肯讓季佳澤背她,她被抱到近海的礁石上坐著等日出。
    “幾點日出呀季佳澤。”
    “不知道。”他們兩個都沒有帶手機,只能通過他的表盤知曉現在的時間,但沒辦法打開天氣預報看看今天的日出時間。
    “冷死我了冷死我了,早知道我穿好褲子出來了,裙子灌風,呼啦啦的冷。”
    季佳澤站在礁石下,用手就著身上的長巾裹住她的腳,涉水過來的水珠被他無情地用裙擺擦干了。
    他們的鞋脫在海岸邊,沒有被打濕。
    “你在下面冷不冷。”光腳浸在水里。
    “還好。呆久了就習慣了。”就像游泳課一樣。
    “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嗚嗚,我想開空調窩在被子里睡覺。”冷死人了!
    “快日出了。”推算一下。
    “你別騙我。”雖然我也知道大概是五點多日出。
    “騙你是小狗。”
    “哼哼你本來就是小狗。就想著怎麼騙我是吧。”差點被騙了。
    季佳澤笑出了聲。
    “你听coldplay嗎,我記得《yellow》的mv就是寫在海邊走,然後天黑就變成天亮了。”宋嬋念叨。
    季佳澤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她哼唱起來︰
    “lookatthestars,(抬頭仰望漫天繁星)
    lookhowtheyshineforyou,(看它們為你綻放著閃爍不息)
    andeverythingyoudo,(而你一顰一舉)
    yeah,theywereallyellow.(滿含膽怯與羞意)”
    宋嬋托著腮低頭看他。
    “yourskin,(你的每寸肌膚)
    ohyeah,yourskinandbones,(你的冰肌玉骨)
    turnintosomethingbeautiful,(那般美好,于我心里永駐)
    youknow,youknowiloveyouso.”他的嗓音有些啞,平添了繾綣的音調與感覺。
    “youknowiloveyouso.”她接過歌,和他一起唱完最後一句。
    宋嬋曾經想過許多次她的戀情會是怎樣的,從初中時代開始,她就期待著一段像父母一般美好的學生戀愛。
    他們會去爬山、去像詩人筆下那樣跳海,會纏綿在一起,始終保持著靈魂的接近與距離。
    之于她來說的文學就像許多對愛情的片段想象,全部拼湊在一起就像一張華貴的絲絨毯上存留著雪萊冰冷的春天氣息、木心瓖嵌的美滿早晨與傾倒的博爾赫斯斟滿的酒杯。
    她更多會去看帶有桃粉氣息的言情本,看里面這種稍微描寫不對就會讓她感到脫戲的情節,從來沒想到也許發生在她身上時是如此順理成章,就像一個理想主義者面對從前會逃避的美滿結果一般,還沒開始在床頭痛哭長嘯,就被幸福擊昏了頭腦。
    她想也許戀情就是如此地充滿直覺的指引。
    她在新入學的第一天就在下午跑去球場看到他踢球,然後在人生中最不確定的時期墜入愛河,隔著百米的距離。
    “你會一直和我在一起嗎?”宋嬋低頭去摸他的臉,那張帶著矜貴氣息,慵懶隨意但又會對著她露出溫柔神情的臉。
    “嗯,我會。”季佳澤看著她的眼楮,里面映滿他的模樣。“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
    天漸漸有亮的趨勢。
    這次的破曉是為了見證而躍升出海面。
    見證在末日後無法掩飾,廢墟礁石下的愛意。
    雨又開始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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