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意外

    正廳坐西朝東,此時摘了雕花擋板,兩面通透,涼爽宜人。
    桌子上已依著決明的喜好放好了茶水,決明拿干布撢撢衣服上的灰塵,兩人重新就著井水洗了手和臉才坐下。
    決明給李修戎倒了杯茶,雙手端到他旁邊,“我想了想,來之後沒知會你一聲的確是我做事不妥當。”
    李修戎“漫不經心”地抬頭,瞟了一眼決明,決明臉上滿是真摯,笑容帶著歉意,還有無畏。
    ——就好像篤定自己會原諒他一樣。
    對著他的臉,李修戎也的確生不起什麼氣來。
    呷了口茶,李修戎哼了一聲,大度地說︰“小爺不跟你計較這些。”
    決明又請他喝了茶,吃了水果點心,李修戎肚子圓了,心也滿了,正當他樂呵呵地等決明換衣服,一會帶他去逛街的時候,門外突然來通報說有個叫“沈言”的來求見。
    小廝極有眼力見,雖未見那人上門過,但看他一身緋色官袍,腰間掛著銀魚袋,便知是個需要好生招待的主兒,引到門內坐著。
    沈言並未坐下,而是等通報的人去而復返後,跟著他去找岑決明。
    李修戎正坐在正廳內,廳外來了個不速之客。
    還是三人都認識的。
    沈言。
    李修戎磨牙,沈言不是右司諫嗎!怎的天天閑著過來找決明!他不用去諫院的嘛!
    沈言一身緋色官袍未脫,見李修戎也在,微微挑了眉,驚訝地說︰“李少爺今日怎麼有空來這邊?”
    邊說,邊撩起袍子坐在一邊,等決明換好衣服過來。
    “決明我們倆約好的。”李修戎警惕地盯著沈言,似乎他一舉一動都會對決明做出什麼不利的事情。
    沈言僅是笑眯眯地看著李修戎審視自己,仿佛是長輩在看晚輩鬧脾氣一般。
    沒過多久,決明匆匆地從後院趕來,嘴上說著︰“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見正主過來,李修戎和沈言立刻起身。
    決明伸手對沈言拱了拱手,李修戎在一旁瞪大了眼,虎視眈眈地瞧著決明︰怎麼只對那小子行禮!
    決明飛速回瞪了他一眼︰都那麼熟了還客氣什麼!
    沈言率先走了兩步,壓低聲音只對決明說了幾個字,決明面色瞬間凝重了起來。
    “知道了,我會告訴他們的。”決明又對沈言一抱拳,“多謝沈司諫告知此事。”
    沈言虛按決明抱拳的手,“小事一樁,畢竟你與十文糧鋪的東家交情如此深。”
    ——他們在說什麼?什麼十文糧鋪?
    李修戎在一旁看的是疑團滿腹,驚怒交加。
    沈言的手似乎“忘了”收回去,一直按著決明的手。
    李修戎不著痕跡地往前湊了湊,擠開沈言那個大變態,“你們在說什麼?”
    “這件事說來話長……”決明給了李修戎一個放心的眼神,“等有空跟你說。”
    等有空要等到什麼時候!李修戎不禁郁悶起來,眼看著沈言用一堆破紙就把決明吸引走了,更是又氣又悶。
    沈言拿著幾張謄錄的紙,塞給決明之後,交代他幾句話,又匆匆地走了。
    “十文糧鋪是怎麼回事。”李修戎綴在決明身後,忽然後悔早回家那麼久,不然沈言也不會有機可乘。
    听到李修戎質問,決明一個頭兩個大。
    十文糧鋪來路本就不能放到明處說,也無從可說。對沈言和岑父那樣講理不深究的文人說一說還行,對李修戎一說,他必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只能硬著頭皮轉移話題,決明打著哈哈說︰“眼看就要吃飯了,出去邊吃邊說。”
    果真,李修戎立馬將此事先拋之腦後了,右拳在左掌擊了一下,說︰“對,我要帶你去吃長慶樓的招牌菜。”
    囑咐小廝按時給鄭管家送飯,決明沒有帶人,直接隨著李修戎出門。
    見決明還沒有坐騎,李修戎體諒他初來乍到,特意隨著決明一起步行。
    汴京酒樓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決明還真沒听說過長慶樓,更不知道它在哪。
    有李修戎引路,他只管跟著走。
    長慶樓在景靈宮東牆下,步行過去需要花不少時間,李修戎邊走邊跟決明閑聊,絲毫沒有提及十文糧鋪半個字。
    “你家人手還是太少了。”李修戎問︰“是找不到人,還是沒空去尋?”
    這幾天的確需要再找一些靠譜的人來做護院,決明嗯了一聲,說︰“鄭管家他年事已高,負責清點府里積攢下的舊物,家父他有意鍛煉我,讓我全包攬了,我對京都還不是很熟,所以……”
    “找我啊!”李修戎大手一伸,攬住決明肩膀,“我們可是拜過把子的兄弟!”
    這樣說著,李修戎底氣卻有幾分不足。
    ——只是兄弟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李修戎嚇了一跳,攬著決明肩膀的手不自然地放下來,垂在身側攥成拳頭。
    李修戎雖有時候不著調,但是說出口的事從未辦不到過,決明反手拍拍他的肩,道︰“那這件事就勞煩李哥你幫我掌掌眼了!”
    听決明叫哥,李修戎心里別扭了一下,小聲嘀咕︰“別叫哥了,顯老,叫修戎。”
    叫什麼不都一樣嗎,決明樂道︰“修戎。”
    兩人對視一眼,決明桃花眼微微眯起,朝李修戎笑笑。
    李修戎耳尖霎時間紅了。
    跟在他們兩個身後一直听嘀咕的吳淵敏銳地察覺到,相識第四年的八月,少爺對決明似乎有些不一般。
    李修戎臉皮厚,就是被他爹指著鼻子斥責冤枉的時候,他爭論起來上躥下跳都沒見過他臉紅。
    如今只瞟了一眼決明,臉沒紅,耳朵先紅了起來,有詐,有貓膩,其中一定有隱情。
    良好的職業素養,讓吳淵選擇性的失明,假裝自己是小聾瞎,跟在李修戎身後。
    倆少年順著平坦的大街走到長慶樓,門口守著的人見是汴京赫赫有名的“散財童子”來了,忙涌上來,引路的引路,找隔間的找隔間。
    李修戎很是滿意這個規格的待遇,帶著決明大搖大擺地往樓里走,邊問︰“你想坐哪?”
    決明環顧四周,樓梯在中央曲折而上,樓後還有兩排似乎是小包廂的地方,幾棵蒼翠的不知名樹立在中央,亭亭如蓋,替下方包廂遮去不少光線。
    “就那吧。”決明隨手指了一個,立馬有人引貴客過去。
    小包廂里和決明想象的一樣,有樹蔭遮著,十分涼爽,門口有竹簾擋著外面的視線,屋後是一道人工開鑿的流水小池,水流沿著窗邊過,也能帶去不少夏日的燥熱。
    兩人相對而坐。
    須臾,有人端上銀制的碗筷碟,李修戎對引路來的閑漢說了幾樣菜名,扭頭問決明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決明搖搖頭,示意李修戎點菜就好。
    “……那就再來一瓶仙露。”李修戎點完,又有人撩起竹簾進來,手中端著茶碗一類器具,李修戎見了,忙說︰“放下我們自己動手即可。”
    端茶的人下去,李修戎提起茶壺直接倒了兩茶碗白開水,端給決明。
    決明不喜歡喝煮茶,李修戎還是記得的。
    走了那麼久還真有些口渴了,決明端著茶碗晃晃里面的茶,低頭吹吹加快涼茶的速度。
    李修戎端端正正地坐著,“現在可以說說十文糧鋪了嗎?”
    決明小手一抖,茶碗落在桌上,水珠由于慣性從茶碗中濺出幾滴,落在決明手背上。
    李修戎忙起身,跨越整張木桌抓住決明的手,緊張地喊吳淵。
    決明哭笑不得︰“沒事,水也不是很熱。”
    李修戎正色道︰“你若不想說也沒關系,決明,我……”
    “不不。”決明說︰“只是不好說清楚。”
    李修戎揚頭,“吳淵,不用過來了。”
    簾外吳淵听到里面沒了動靜,放下準備掀簾子的手,接著當小聾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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