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培潤皺著眉頭,被橫肉擠成兩條細縫的眼看向站在門前,長身玉立的男子。
男子身著紫黑蛟蛇一品官服,卻腰間束著白色孝帶,額間亦纏著雪白孝巾。長眉鳳目,似是都被看不見的沉沉冰雪壓出了死寂的冷氣,透不出原本清雋面孔應有的溫潤如玉,少年風發。
丁培潤咬咬牙,一揮拂塵,臉上擺出了卑微討好的笑容走向男子,低聲道︰“丞相大人,皇上此刻正在抄經論佛,實在是不得空。還請丞相大人後幾日再來吧。”
被喚作丞相大人的男子沒有動。
只是再度彎腰鞠躬,然後一揮袖袍叩首︰“微臣請求皇上開恩。”
丁培潤抿了抿唇,有些惱火地瞪了一眼在旁邊縮成一團的兩個小徒弟。
他走到其中一個徒弟身邊,低聲道︰“本公公去稟告萬歲爺,你們給我看好了丞相大人,莫要讓他做出什麼來。端茶送水也別怠慢。”兩個小太監連連低頭應是。
說罷,他快步悄悄從側門入了茶室。
從茶室往里走時,他用拂塵輕輕撩開了簾子。
偌大的清心殿里沒有一個宮女太監。
丁培潤彎著腰,悄步聲息地往清心殿的後院走。卻不想到竟看見那個身著明黃常服的男子坐在了門檻邊,身邊是一沓擺得整整齊齊的經書。
他趕緊跪在地上,輕呼︰“萬歲爺。”
著明黃常服的男子沒動。
過了會兒後,丁培潤繼續道︰“啟稟萬歲爺,門外是裴相求見。”
男子還是沒動沒說話。
丁培潤不知過了多久,只覺著膝蓋都有些發麻時,才听男子低沉喑啞的嗓音響起。
在空蕩蕩的清心殿里,回蕩著。
“宣。”
丁培潤幾乎以為自己是听錯了,但他又不敢揣測,只驚異地瞪大了雙眼,又慢慢爬起來,小步往外走。
見了。
萬歲爺終于在裴相大人求見的第三十二個日月見了他。
丁培潤微微抬起眼眸,看向裴相。
見那紫黑裙擺慢慢晃動著,一步又一步,走出了這三十二個日月的一叩一拜,百次求見。
待身影被大門掩蓋,丁培潤不由得嘆了口氣。
引來旁邊小太監不解的詢問。
已年近不惑的內務總管甩了甩拂塵,冷笑一笑。
“不該問的,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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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個日月。
可又不僅只有三十二個日月。
裴涪卿看得見銅鏡里自己眼角的細紋在越來越深,越來越多。
許是,那個坐在門檻邊的男子也是如此。
著一身明黃,沉一身死寂。
裴涪卿走至男子身後十步遠,跪在地上︰“微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冷冰冰的話語回蕩在空空的大殿中。
男子沒有回他。
忽而。
有風吹過,卷起了那一沓經書的最上面一張的頁腳。
男子動了。他伸出手,慢慢撫平了頁面。仔仔細細,小心翼翼。
“你在詛咒朕。”
他的聲音也很冷。很空。
裴涪卿臉色冷然,低頭。
男子繼續道。
“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
忽然。
他猛地轉身。
被歲月磨礪的俊美面龐現出了無言悲痛的狠絕。是昔日面孔,卻又不是昔日眼神。即使瓊漿玉食萬般滋養,也趕不及他自己在奔向沉沒。
“聲聲萬歲,的確是萬歲...死不了,也見不到...
說出來的字字句句似是石磨滑鏡般刺耳刻骨。
又過了會兒。
男子道︰“裴涪卿,你要什麼?”
很淡,很冷,很平緩。坐擁了大慶江山的男人,又恢復了他高傲冷漠的本性。
裴涪卿慢慢道。
“微臣,想要協妻回鄉,拜見老母。”
那股曾吹起佛經一角的風更冷更大了,卷起了裴涪卿肩邊的一縷發。
男子抬眸,看向窗外。
“滾。”
裴涪卿額頭觸在地上︰“請皇上將微臣愛妻的......
滾。“
他冷聲打斷了他的話。也就在這一瞬,門外的侍衛沖進殿內,將丞相大人帶離了這里。
大門被關上。風停了。
佛經卻已經散了一地。
男子慢慢走到佛經旁邊,彎腰一張一張地撿起來。撿完後,他又坐到了門檻邊。
他腰間有一枚黑色的睡蓮紋香包。早已不香了。
許是,還有一個三十二個日月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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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的驚喜番外啦。之前關于紅顏的另一版番外在貼吧,是最初版本的。後來去晉江寫的時候,就換成了夢君珠。但是看大家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