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余風不管說什麼做什麼,永遠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淡然。
“別給他迷惑了,成年人都擅長偽裝。”周 拎起一只蟹腿,看了眼謝安嶼,“他啊,悶騷。”
全蟹宴吃到一半,周 忽然拿出手機搜了一下余風獲獎的那個攝影大賽。
“原來有直播啊?這家伙也不告訴我。”周 看著手機說。
直播已經開始半小時了,余風拿的是金獎,最後一個領獎,眼下還沒輪到他上台。
手機屏幕小看著不得勁,周 去客廳翻了一圈,在茶幾底下翻到了余風的ipad。
“要不要過來一起看?”周 坐在沙發上問謝安嶼,“看你余哥上台領獎。”
謝安嶼立馬走了過去。
周 把平板架在茶幾上,直播的網絡多少都有點差,主持人說話一頓一頓的,連台下觀眾的掌聲都是斷斷續續的。畫面卡在觀眾席足足五秒,切換到下個畫面的時候余風已經走上台了。
余風平常穿的衣服都不顯身材,這會兒修身西褲一穿,兩條大長腿一覽無余。
“你別說,小西裝一穿,還挺韓國歐巴的。”周 笑了笑說。
謝安嶼一聲不吭地盯著ipad屏幕。
主持人公布獲獎人員姓名的同時,大屏幕上跳出了獲獎作品。余風平時是給模特明星拍照的,用專業點的詞來說,他接觸的領域應該是時尚攝影,大屏幕上展出的圖更像是紀實攝影,富有濃烈的生活氣息,不太像是余風拍出來的照片。
“他應該很多年沒有因為這樣的照片獲獎了吧。”周 看著屏幕里的余風說。
謝安嶼轉頭看了他一眼。
頒獎流程很快,主持人公布完獲獎人員,余風拿著獎杯跟贊助商和受邀嘉賓合了影就下台了,連獲獎感言都沒發表。
之後主持人又念了幾段稿,總結了一下自此慈善攝影大賽舉辦的初衷和意義。大賽設立了多個獎項,獲獎作品之後會通過義賣將所得全部收入捐贈給听障兒童基金會。
“他是不是更喜歡拍這種照片?”謝安嶼忽然問周 。
他記得余風之前說過,他上大學那會兒不喜歡人像攝影,應該就是指不太喜歡拍擺拍的照片。
“以前是。”周 頓了頓,“現在麼,他應該無所謂喜不喜歡了。”
周 轉過來看著謝安嶼︰“要看看余風大學獲過大獎的照片嗎?那個獎可比今天這個含金量高多了。”
謝安嶼點了點頭。
周 退出直播,用搜索軟件搜了一下余風的名字加關鍵字,余風當時獲的那個獎是上了新聞的,彈出來的第一個詞條就是那則新聞。
新聞的配圖就是余風獲獎的那張攝影照片,周 劃拉了一下屏幕,謝安嶼目光瞬間凝聚,怔愣地盯著頁面上的照片。
照片里,一個女人靠坐在草垛上在給嬰兒哺乳,準確來說,那應該是一個老得連汝房都已經干癟了的婦人。婦人皮膚黝黑,面目滄桑,頭上包著灰蒙蒙的頭巾,懷里抱著嬰兒,身後是金黃的麥田。
在她身後不遠處站著一頭瘦骨嶙峋的母牛,母牛身下有一頭小牛,正仰著頭在吸母牛的乃。
照片拍得挺露骨的,鏡頭沒有刻意避開女性象征性的部位。
謝安嶼往下掃了一眼,照片右下角標著作品名和作者名。
這幅作品的名字是《續》,作者是余風。
周 看著照片說︰“我現在再看這張照片還是覺得挺震撼的,這是他二十歲的時候拍的……竟然已經快十年了。”
謝安嶼默不作聲地看著照片。
“他以前就愛拍這些,這種紀實向的片子,特別愛拍,這是他在甘肅拍的,那個時候要是程晟沒生病,估計全國各地都得給他跑個遍。”
“他弟弟,是生病去世的?”
周 沉默幾秒,沉聲道︰“跳海。”
謝安嶼猛地轉過頭,驚愕地瞪著周 。
“遺體都沒找到。”周 又說。
“都是可憐人,他是,余風也是。老天爺有時候確實是挺能惡心人的。”
謝安嶼覺得嗓子有些干澀︰“……他為什麼會自殺?”
周 看向謝安嶼,平靜地說︰“如果我說是因為余風,你信嗎?”
謝安嶼難以置信地看著周 。
“所有人都覺得是因為他,連他自己也這麼覺得。”周 冷笑了一聲,“他就是個傻逼,不這麼傻逼何至于活得這麼累。”
周 打開茶幾抽屜,熟練地從里面翻出了余風的煙,找到打火機點上煙,狠狠吸了一口。
“他弟跟他沒有血緣關系這你知道的,”周 抽著煙說,“余風他爸很早就生病去世了,後來他媽又找了個新老公,就是程晟的親爸。”
“余風他媽是高中老師,那個男的是後來轉到他媽學校任職的,長得帥,又年輕,比他媽小了好幾歲,後來倆人就好上了,結了婚。那個男的帶著程晟跟余風他媽結婚的時候,程晟才一丁點大,幼兒園都還沒上。”
周 跟余風是發小,他以前跟余風是住一個小區的,高中畢業才搬走,倆人從小玩到大,他對余風家的事還是挺清楚的。余風比程晟大了八歲,他媽再婚的時候,他剛上初中。
“那個男的除了長得好看點兒,嘴巴甜點兒,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他跟余風他媽結婚沒幾年就出軌了,還是跟自己的學生出的軌。”周 往煙缸里撢了撢煙灰,“他跟余風他媽是一個學校的,你應該能想象余風他媽當時得有多崩潰。”
謝安嶼皺著眉問︰“之後呢?”
“之後那男的就被學校解聘了,沒過幾天就人間蒸發了。”周 說,“一個人走的,他連程晟都沒帶走。”
“你想余風他媽對那男的得有多恨,學校的風言風語全讓她一個人抗了。”
那件事對王敏英的影響真的太大了,那之後整個人性情大變,還染上酗酒的毛病,喝多了就罵人打人。
周 吸了口煙,繼續說︰“程晟他爸走了以後,她基本就沒再管過程晟了,爹都那樣了,對兒子能待見麼。她不管,余風能放著不管麼,你別看他現在挺有錢的,上學的時候窮鬼一個,不僅要養活自己,還得照顧他弟。而且因為程晟,余風他媽都跟他鬧翻了,兩個人關系一直很僵……”
謝安嶼微微皺眉︰“她就這麼不管余哥了嗎?”
“他媽沒多久就從學校辭職了,後來找了個教育機構幫小孩補課,賺的錢一半都拿去喝酒了,能供兄弟倆日常吃穿就不錯了。”
程晟從小到大基本就是余風一個人帶大的,他跟余風關系特別好,不過他從小身體就不怎麼好,10歲的時候還患上了後天性的神經性耳聾。
就因為余風拿程晟當親弟弟一樣照顧著,他媽連帶著他也看不順眼,不管余風怎樣,對他永遠冷言冷語,母子倆的關系一僵再僵,即使程晟過世了,也沒得到緩和。
周 哼笑了一聲︰“從小就會帶娃了,這哪是哥啊,這是爹。程晟特粘他,沒辦法,除了余風,他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
“你看到余風戴的那副眼鏡了麼,那是程晟攢錢買給他的生日禮物,那個時候就流行那種黑框眼鏡,他戴了七八年了,一直沒換過。”周 看向謝安嶼,“你說老天爺是不是挺會惡心人的,那孩子都听不見了,還不讓他安安生生地活著。”
謝安嶼很輕地問了聲︰“生病了?”
“嗯,很嚴重的病。”周 點了下頭,“就在余風拿到offer的節骨眼上,他有本很喜歡的地理雜志,雜志社總部在國外。後來怎麼樣你應該也能猜到了,他選了更賺錢的工作,留在了國內。不過我想他應該從來就沒打算丟下程晟一個人去國外。”
“就因為這樣……”謝安嶼覺得自己出聲都有些困難,“他弟弟自殺了?”
周 扯著嘴角笑了笑︰“是不是挺魔幻的?”
程晟走的那一年才15歲,余風剛大學畢業。
其實周 從來都不覺得程晟是因為余風為了他放棄理想才崩潰到自殺的,他的世界應該很早就崩塌了,余風幫他重鑄,他能忍受痛苦,卻見不得余風勉強自己。
他只是想解脫,更想讓余風解脫。
可這種方式真的對余風太殘忍了。
周 把煙頭摁進了煙缸,嗓音有些沙啞︰“真是傻蛋一個,這種方式怎麼能讓你哥解脫呢……”
“這些余風應該都沒跟你說過吧。”周 看著謝安嶼,“他要知道我跟你說了,估計得掐死我了。不過我覺得就該讓你知道。”
周 停頓了一會兒,低聲對謝安嶼說︰“他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麼瀟灑,他其實受了很嚴重的傷。”
余風第二天一大早就從海州飛回了北城,他昨天晚上沒怎麼睡好,一到家人都快累癱了,剛進屋直接躺沙發上睡著了。
謝安嶼昨天晚上也沒睡好,周 跟他說的那些關于余風的過往一晚上都牽動著他的心。
他夜里心口堵得都快喘不上氣了。
余風到家的時候謝安嶼還在外面晨跑,他天還沒亮就出門跑步了,在外面跑了很久很久,跑到滿頭大汗,衣服全被汗水浸濕。
謝安嶼開門進屋的時候,余風還在沙發上睡著,他走到客廳才看見沙發上躺著個人,腳步猛地一頓。
余風早把那身挺括修身的正裝換掉了,他穿著寬松舒適的衛衣,歪著腦袋躺在沙發上,神情很放松。
謝安嶼去臥室拿了條薄被子,回到客廳想幫余風蓋上。他蓋住余風的腿,揪著被子邊沿往上拉,拉到余風胸口的時候,目光在余風臉上停住了。
余風的眼鏡被摘掉放在了茶幾上,他的眉眼很清晰地呈現在謝安嶼的視線里。
余風的睫毛挺長的,右眼眼尾有一顆很小的痣,不湊到眼前來看幾乎看不到。
他的呼吸很平緩,眉心也是舒展開來的,他應該沒有做夢,至少沒有做不好的夢。
余風臉上有股香味,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味道有點好聞,謝安嶼鬼使神差地聳著鼻尖嗅了嗅,臉還靠余風的臉越來越近。
可能是感覺到了謝安嶼落下來的呼吸,余風睫毛微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楮。
謝安嶼瞳孔猛地放大,瞪著余風生生愣了十幾秒。
余風眯著眼楮,人還有點迷糊,謝安嶼瞪著他的那十幾秒里,他的目光一點點聚焦。
“……嗯?”余風啞著嗓子發出了一點聲音。
謝安嶼大腦一片空白之際忽然抓住被子往上一拽,蓋住了余風的臉。
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和神經仿佛都停止了活動,耳朵也燙得快燒起來了。
第42章
謝安嶼的被子上都是他的味道, 余風閉著眼楮感覺謝安嶼就在他懷里一樣。
余風掀開蓋在臉上的被子,他沒戴眼鏡, 看不太清謝安嶼的臉。他半眯著眼楮看著謝安嶼, 說話聲音有些沙啞︰“這操作是什麼意思,感覺你下一秒要給我換壽衣了。”
謝安嶼怔了半晌,直到余風出聲, 他才如夢初醒。
謝安嶼咽了咽口水︰“我怕你著涼……”
余風拿起茶幾上的眼鏡戴上︰“你給人蓋被子怎麼跟要送人走似的。”
謝安嶼有點尷尬地轉移話題︰“你這麼早就回來了。”
“待在那兒也是跟人應酬,不如早點回來。那個酒店的床睡得太難受了, 本來昨天晚上就想回來的,沒買到機票。”余風走到了謝安嶼面前,“衣服怎麼濕成這樣, 跑步跑的?”
謝安嶼點了點頭。
“每天運動量太大也不好,悠著點跑,別跑傷了。”余風說著往浴室走去, 打算洗個澡。
謝安嶼仍舊站在原地發怔, 沒過多久,浴室里傳來了水聲,他抬了下頭,看向浴室的方向,整個人有些恍惚。
家里有兩間浴室, 謝安嶼在靠近客廳的那間浴室里沖了個澡,沖完澡他把沙發上的被子拿回了自己的房間,雖然這被子余風只蓋了一下, 但上面仿佛已經沾上了他的味道,不是謝安嶼不熟悉的香水味, 是他們共用的洗衣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