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口小口抿著手中的茶，他看著陳十一的眼楮，一臉認真。
“老板，你知道嗎？其實我成績還不錯，班級前五，年級前一百。哦，對了，我們全年級一千三百多個人。”
這似乎是他比較得意的地方，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神采飛揚。
陳十一臉上帶著笑意，由衷的稱贊道︰“厲害。”
緊接著他便疑惑道︰“那你當初為什麼會輟學啊？”
唐雲亭把玩著茶杯的手，停頓了一下，有些自嘲的道︰“不想學了吧。”
“老板應該听過讀書無用論吧？”
“嗯，听過。”
“呵呵……我那段時間也受了這理論的影響吧，不過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家條件並不好。”
“我爸我媽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他們一輩子別說去市里，去縣里的次數兩只手都數的過來。”
“我們家有幾塊地，爸媽種點小菜在鎮上賣，這就是我們家全部的經濟來源。”
“我很小的時候，就覺得他們很苦，所以我一直很懂事。”
“而那一次，是我唯一忤逆他們的一次。”
說著說著，他深深吸了口氣，隨後長長吐出。
仰起頭，他的目光在天花板上游弋，不知在尋找什麼。
再次深吸一口氣，將胸腔填滿，他將抬著的頭放下，沉聲道︰
“在之前的十幾年里，我一直都是乖寶寶的形象，甚至是那種，跟陌生人說話都會臉紅的那種。”
“到高二那一年，我不知道為什麼厭學情緒十分嚴重。”
“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這書，我不念了，不如現在出去打工，多掙幾年錢，爸媽也不用那麼累。”
“我也沒有考慮過我能做什麼，我會做什麼，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去打工！”
又抿了一口茶水，將喉嚨處不舒服的感覺壓下，他咬了咬嘴唇。
虛眯了下雙眼，他看著茶杯上的花紋，雙眼無神，緩緩道︰
“為此，我還跟爸媽他們大吵了一架。”
“那是我第一次離家出走，我跑了出去，去了一個要好的同學家。”
“那個時候，我有一個諾基亞的直板手機，他們一連打了三十多個電話給我，我都沒接。”
“最後，我收到一條短信，說我爸被我氣病了，還不趕快回去。”
他嘆息了一聲，陳十一都能從他這一聲里听出糾結和無奈。
“雖然我知道他們有可能是騙我的，但我還是回去了。”
他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明知是騙自己回去，還是在慶幸，其實老爸沒事。
“當時的我，異常生氣，感覺他們騙了我。”
“而我想出來打工，還不是為了減輕他們的負擔，而且這書，讀下去又有什麼用？”
“我又跟他們大吵了一架……”
“這一次，出來了就再也沒回去。”
陳十一靜靜听著，見他說到這里便停下來，一直盯著茶杯發呆，輕聲問道︰“那沒想過回去看看嗎？”
怔怔出神的唐雲亭看了陳十一一眼，默默搖搖頭。
陳十一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想，還是不敢。
唐雲亭輟學的那年十九歲，今年的他二十二歲，也就是說，他已經三年沒有回去過了。
內心嘆了口氣，陳十一聲音柔和的道︰“不怕父母擔心嗎？”
“我……”
看著茶杯發呆的唐雲亭支吾了一句，隨後又沉寂下去，只是原本坐直的身子有些垮塌。
他當然知道父母擔心，但是對回去這件事，總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或者說不是恐懼，應該是對不起父母，有些沒臉見他們。
出來的第一年，他沒想過要回家，那是他第一次不在家過的春節。
以前的時候，總是會和父母圍坐在桌前，就著小品和外面的爆竹聲吃一頓並不豐盛的年夜飯。
這一次，只有他一個人，窩在宿舍里面。
但這個時候的他，其實還並沒有那麼想家。
第二年，那種思念的感覺才慢慢強烈，到今年過年，他異常的想家。
這城市有萬家燈火，卻一盞都不屬于他。
平常去吃飯的小飯館，那對夫妻也回家過年去了，他獨自在宿舍泡了幾天的泡面。
孤獨感濃濃的將他包裹，仿佛被這個世界遺棄。
那幾天，他一直窩在宿舍里，沒有出門。
外面太熱鬧了，他本身就不喜歡熱鬧，特別是這樣的熱鬧。
“明年吧，我明年應該就回去了，老板。”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有些閃爍，陳十一也不知道，這是他的真心話還是假話。
“老板。”
“嗯？”
“你說……”
唐雲亭的這兩個字，拖長了尾音，後面的話，他咬了下嘴唇沒再繼續。
“怎麼了？”
有些猶豫的看了陳十一一眼，他惴惴不安的問道︰
“你說我回去的話，他們會不會罵我啊？”
陳十一搖了搖頭，笑著道︰“為什麼會這麼想？”
唐雲亭沒有回答陳十一的話，而是主動拿起來桌上的茶壺，先是給陳十一添了點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等他將茶壺放下，他開始自顧自的講述。
“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找過我，我其實很害怕他們來找我。”
“我是跟著一輛黑車來的榮城，帶我一起來的，是我之前說過那個同學他的叔叔。”
“叔叔姓劉，人很好。”
“我還記得那一趟大巴車拉了好多人，基本上都是進廠的。”
記憶回到了他十九歲的那年，從來沒有離開過家的他，帶著新奇，帶著忐忑。
但更多的，是對即將開始的打工生涯的期待。
在大巴車上一夜沒睡的他，卻異常興奮。
“我跟著扛著大包小包的劉叔，來到一處人才市場。”
“我問劉叔，我說我們不是直接去廠子里嗎？”
“劉叔說不是，然後帶著我去找了他認識的一個熟人。”
“在那里，我遇到了第一個問題。”
唐雲亭有些無奈的搖搖頭，這也是他之前說他只能送外賣的一部分原因。
“我沒有身份證，也不是我沒有，只是我出走那天根本就沒帶。”
他的身份證一直在父母那兒，而已經知道兒子不願再讀的兩口子，更不會把身份證給他。
唐雲亭當時想的則是，沒有身份證更好，這樣你們想找我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