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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春光同眠 第2節

    特護幫她洗了頭發,吹得半干,讓她坐在陽台上曬太陽。
    盧倩種了幾盆綠植放在落地窗前,她雖然看不見,但能聞見屬于大自然的清新味道,長久住院的憋悶得到疏解。
    盛予安病房里也種著,但有一盆滿天星枯死了,許听夏答應過她,等房間里的滿天星發了芽,就送給她一盆。
    許听夏俯身摸了摸,滿天星已經長出小小的嫩芽,于是轉頭喚了一聲︰“小琴姐姐。”
    特護小琴在衛生間給她洗衣服,許是水流聲過大,沒听見她的聲音。
    許听夏摸索著找到盲人手杖。
    去盛予安病房的路她很熟悉,一個人完全可以,于是沒再叫特護,把滿天星放在踏腳板上,一只手拿著手杖,另一只手轉著輪椅出病房。
    許听夏小心翼翼地用手杖探路。
    值班護士吃飯去了,整個走廊都很安靜,只有輪椅磕磕巴巴的轉動聲,走一走,停一停,以及手杖尾端敲在瓷磚上清脆的響聲。
    敲著敲著,突然踫到了障礙物。
    許听夏覺得奇怪,把輪椅停了下來,然後十分小心地繼續試探。
    這里是她熟悉的病區走廊,應該沒有障礙物的。
    片刻後,她才反應過來,張口小聲地問︰“您好?”
    話一落音,她听見一道明顯的呼吸聲。
    即便看不見,許听夏也能感覺到對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對方越是安靜不回話,她便越覺得那目光一定很刺人,像帶著尖端的鉤子一樣,令她頭皮發麻,背脊一截截僵硬。
    于是咽了咽嗓,音量稍抬,卻依舊軟糯溫吞︰“您好……請問……能不能讓我過去一下?”
    一秒。
    兩秒。
    許听夏數到第三秒的時候,從背後傳來一陣慌忙的腳步聲,伴隨著女人焦急的喊叫︰“夏夏!要出來怎麼不叫我呀?你一個人多危險!有沒有摔到……”
    許听夏剛要說沒事,身後的腳步聲突然頓住。
    小琴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和腳步聲一起定格在走廊溫度略低的空氣里。
    許听夏愣愣地坐在輪椅中,握緊了手杖,它的尾端依舊抵著那人的腳,于是她默默地縮回來一些。
    靜默的走廊中,小琴吸了一口氣,把情緒調整到最佳,沖許听夏面前的人溫柔開口︰“二少爺,您回來了。”
    許听夏心跳恍惚停了一拍。
    二少爺?
    那位傳說中的二少爺?
    想起剛剛用手杖戳過他的腳,而這男人就淡定從容地看她這個瞎子傻愣愣地戳,也不開口提醒。
    許听夏咬了咬唇,不自覺屏住呼吸。
    第2章
    盛嘉澤淡淡地瞥了小琴一眼,仿佛有所回應。
    然後目光重新落回許听夏身上。
    小姑娘穿著淺藍色病號服,模樣乖巧地坐在輪椅上,黑發披肩,很瘦,緊緊攥著的一雙小手白皙到近乎透明,皮膚下的青筋依稀可見。她整個人散發著病態的虛弱,但腦袋昂得高高的,很認真地“看”著他。
    然而她雙眼被紗布蒙著,什麼都看不見,只露出精致挺翹的鼻子,和一點粉嫩的唇,因為被輕輕咬住而略顯蒼白。
    她應該長得很漂亮。
    如果不是被紗布蒙住,也應該有一雙會說話的眼楮。
    和盛予安一樣。
    盛嘉澤斂了神色。
    這一切許听夏都不知道,她眼前什麼都沒有,走廊里也靜得針落可聞。
    直到面前男人開了口,嗓音清沉如玉,卻十分冷淡︰“帶她回去。”
    話自然是對小琴說的。
    小琴也絲毫不敢怠慢,上前握住輪椅的把手︰“好的二少爺。”
    許听夏腳邊還放著那盆滿天星,她咬了咬唇,試圖向男人爭取︰“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她休息了。”盛嘉澤不留情面地打斷她。
    許听夏听見男人抬腳的聲音,心底咯 一跳,連忙彎身把花盆拿起來,嗓音軟軟的,很小心︰“等一下……”
    感覺到男人腳步稍頓,她鼓起勇氣繼續開口︰“麻煩您,幫我把這個給安安姐姐。”
    走廊里一陣靜默得可怕,輪椅的把手恍惚間被人捏緊,小琴似乎很緊張,欲言又止。
    但許听夏毫無察覺。
    盛嘉澤眯眸垂眼,見小姑娘一雙縴細的胳膊奮力抬著,倔強地朝他舉起那盆只長出一截嫩芽的不知名植物。
    片刻,他伸出手。
    女孩甜甜地彎起唇角,他接過了那盆植物。
    “是什麼?”男人嗓音微微發啞。
    許听夏笑著回答︰“滿天星。”
    小琴推著許听夏回到病房後,關上門,壓低嗓音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叫二少爺幫忙。”
    許听夏不解︰“怎麼了?”
    “你是不知道,二少爺性格古怪得很,說不準哪句話沒注意就得罪他了,你剛剛那樣差點嚇死我。”小琴嘆了口氣,“人長得那麼帥,可惜脾氣太差。”
    許听夏想起剛剛男人接過花盆的時候,是十分小心地從下面托起來,從這一點上來看,他似乎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和小琴口中的性格古怪,脾氣差,半點也搭不上邊。
    小琴依舊在試圖告誡她︰“以後遇到二少爺還是小心一點為好,這次你運氣還不錯,下次可就不一定了。更何況最近還——”
    小琴話說一半忽然停下來。
    許听夏好奇地抬眼,盡管看不見什麼︰“最近怎麼?”
    小琴笑了一下︰“沒什麼,你記住我的話就對了。”
    許听夏便沒多想,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哦。”
    **
    這里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醫院,請的主刀醫生也是國內外首屈一指的專家,許听夏術後得到了悉心照料,恢復速度驚人,很快就能取紗布了。
    那天,所有人都圍在她病床邊嚴陣以待。
    小姨,姨父,就連盛家老爺盛皓也帶著夫人褚丹秋前來見證這一刻。
    許听夏本想第一眼就見到盛予安,但小琴說盛予安的身體狀況不能下床,她只好等拆了紗布,再自己去病房看她。
    想到這里,許听夏激動得不行。
    她的眼楮已經能隔著紗布感覺到外面的光,盡管微弱,但已經不是令人恐懼的漆黑一片。
    她能感覺到陽光,明亮的,溫暖的,闊別已久的陽光,隔著眼皮和厚厚的紗布泛出紅暈。
    “夏夏,準備好了嗎?”醫生在旁邊溫柔地問。
    許听夏還是不可避免地有點緊張。
    她攥緊手指,吸了口氣,才字正腔圓地回答︰“準備好了。”
    眼楮上的紗布被一層層揭開。
    醫生的力道很溫柔,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時間忽然變得很慢很慢,眼前的光暈越來越明顯,她心底也越發迫不及待。
    剩下最後一層的時候,醫生的手掌遮在她眼皮上方︰“別急。”
    許听夏乖巧的嗓音里夾滿期待,到末尾帶了一絲顫抖︰“嗯……”
    當所有的束縛都脫離,光線變得有些刺目。許听夏忍不住閉緊雙眼,本能地抗拒過于明亮的光線入侵。
    像是從一個黑盒子里乍然被放出來,置身于白日之下,分明是向往了許久的光明,生理反應卻還是想回到黑暗的舒適區。
    醫生耐心地引導她︰“別怕,從我指縫里看,慢慢適應。”
    寬厚的手擋在她眼前,指間漏出一條縫隙。
    許听夏終于掀起眼簾。
    起先她只能看到淺淺的光暈,像蒙了一層光芒四射的白霧。當眼皮全然睜開,視野才逐漸變得明亮而清晰。
    從那條縫隙里竄進來的光,點亮了她整個世界。
    也照亮了視野盡頭的那個人。
    白衣黑褲包裹著頎長的身材,襯衫頂端的兩顆扣子散開著,露出修長的脖頸和凸出的喉結,再往上,是男人流暢完美的下頜線。皮膚白皙,卻不顯得女氣,清俊出塵的容貌和矜貴倜儻的氣質,宛如遺落在凡間的神子。
    “夏夏……”屋里響起女人激動的聲音,“能看見了?”
    是小姨。
    許听夏倉促收回落在男人身上的視線,看向病床邊穿著淺綠色軍裝襯衣的女人。
    盧倩的眉眼漂亮柔和,長得跟媽媽很像,只不過因為年輕,顯得更靈動一些。
    許听夏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盧倩。
    外公四十多歲就犧牲在抗洪救災的戰場,所以當得知盧倩找了個軍人當男朋友,還要和對方結婚時,媽媽不同意。
    許听夏不記得當年自己幾歲,只知道小姨固執得不行,死也要跟那人在一起,媽媽氣得吃不下飯,和小姨大吵一架,後來便斷了聯系。
    這些年小姨音訊全無,沒想到再見面時,昔日被媽媽揚聲趕出家門的小姨,竟成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見小姑娘雙眼泛紅,盧倩知道她定是想到爸爸媽媽了,趕忙抱住她拍了拍︰“好了好了,眼楮剛好呢,別哭。”
    許听夏在小姨懷里點著頭,嗓音甕甕地︰“嗯。”
    盧倩帶著她把房間里的人都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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