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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還寒的霧天 (6-4)

    “你爸爸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我,我都還沒準備好呢……”我略微有些局促地站起身來,滿屋子打量︰“有什麼能送給他的……初次見面……你爸爸喜歡什麼?不過他人都已經到樓下了,估計也晚了吧。”
    “你爸爸叫什麼,我怎麼稱呼他?我也叫邊先生嗎?感覺好生疏啊。”
    “不過生疏也沒錯,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他,褚小狼說他很嚴肅?那……那我一定要控制好我的騷話屬性。”
    嘰嘰咕咕地說了老半天,我的身後卻完全任何沒有動靜,我扭過臉來︰“邊堯?”
    只見他瞪大眼楮瞅著我,琥珀色的瞳孔明晃晃的,我倆相顧無言片刻,我小聲說︰“我,我挺緊張的。”
    “你緊張什麼?”邊堯問。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你緊張,我也跟著緊張起來了。”我說。
    “你是不是傻。”邊堯無奈道,“而且你一緊張就特別話癆,比平時還話癆。”
    “那現在怎麼辦?”我問,“你爸爸會不會特別瞧不上我。”
    “為什麼?”邊堯納悶道。
    “不是那種嘛,純血統的巫師都看不上麻瓜。”我低下腦袋掰著手指頭。
    邊堯笑起來——我意識到他笑容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但對我造成的震撼效果並未隨著頻率上升而消退,一時間我又變得昏頭昏腦的。
    “你是龍,誰敢看不上你,”邊堯說,“走,下樓。”
    我尾隨在邊堯身後,滿心忐忑地走下樓去,邊堯在我前面推開門,屋內數人都轉頭看了過來。
    我一眼就看見了邊堯的父親,雖然在範無救回憶中的他只是一個一晃而過的模糊臉孔,但本人站在面前的氣場依舊無法忽視。男人五官端正,鼻子和嘴巴的部分和邊堯掛相,但眼楮卻是純粹的黑。他身材高大,肩寬腿長,背脊筆直,且氣勢極強,連月哥在他旁邊都明顯像個小輩。
    邊堯開口道︰“爸爸。”
    男人見到自己久未踫面的兒子,也並未顯出一絲喜悅或溫情,甚至好似屋里走進來的只是一個陌生人。但邊堯對此似乎毫不意外,他無所謂地走到一邊,打招呼道︰“月哥。”
    邊堯這一讓開,男人順勢便看到了他背後的我,我倆視線相交的一剎那,我瞬間體會到了被美杜莎盯成石像的心情。男人漆黑如墨的瞳孔沒有一絲高光,但卻帶著穿透人心的魔力,好像他的視線掃描我的大腦並已洞察了一切。我完全嚇呆了,脫口而出跟著邊堯叫道︰“爸爸。”
    對方聞言皺了下眉,我瞥見他旁邊月哥怪異的表情,這才反應過來,慌忙解釋道︰“不不不,不是,伯父……呃……叔叔你好。”
    邊堯側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滿臉慘不忍睹,我已經要哭了︰“叔叔你好,我叫鄒初陽,是邊堯的同學。”
    邊堯爸爸沒有顯露出什麼情緒,只是對我微點了一下頭︰“你好。”而後便移開了目光。
    他視線剛一移開,灼燒的感覺降低了不少,我背後都有點冒汗了。我抬頭望去,本以為褚懷星會是在笑話我呢,殊不知這家伙躲在月哥背後,腦袋比邊堯埋得還低,分明一副不想讓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慫樣子。
    好像邊堯爸爸是個嚴厲的老師,而褚懷星正上課走神,生怕老師提問題點名點到自己頭上來。
    邊堯爸爸抬手一揚,下旨道︰“坐。”
    他和月哥一人坐了一個單人扶手椅,我便隨邊堯和褚懷星擠在一張長沙發上,宛如三只等待審判的小雞仔。
    廳內一時間無人說話,我眼珠子轉來轉去,只覺得空氣過于安靜,話癆的心正要蠢蠢欲動,邊堯爸爸開口了。
    “邊堯。”他說。
    沒想到他稱呼邊堯是用全名來的,我余光感到邊堯全身肌肉頓時繃緊了。
    “怎麼放假了也不回家,賴在眠月家給別人添麻煩。”他說,“平時也不給家里來個電話,你上個大學心都上野了?”
    “沒有。”邊堯咕噥道,“你來干什麼?”
    “什麼話?”男人不滿道,“我是你父親,來看看你是天經地義的,你不主動和家里說話,我問問還不行了?”
    邊堯不吭聲了,我好奇地打量他——這家伙又恢復成了我初次見他的樣子,冷冰冰誰也不願意搭理,對周遭所有都沒有興趣,幾分鐘前臉上帶笑的仿佛是另外一人。
    “听說你結靈契了?這麼重要的決定怎麼也不和家里商量,就這麼隨隨便便選了一個結契的對象,你到底在想些什麼?”邊堯爸爸語氣嚴厲地問,“我剛听眠月說你又可以駕馭屬性力量了,怎麼做到的?這麼大的事也不和家里打招呼了是麼!”
    “對,不算是。”邊堯答。
    我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全文理應是︰“對,結下靈契了,但我不算是能駕馭屬性力量,因為力量源頭不在我自己身上。”
    這樣敷衍的搭話使得邊堯爸爸的眉頭又鎖緊了一些,我在旁邊看這倆別扭父子溝通,心里都要急死了。
    邊堯抬頭道︰“你不都听月哥說了嗎,就算他沒告訴你,你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眼線不也會和你匯報,到現在還來假惺惺地問我做什麼。”
    邊堯爸爸不置可否,只說︰“就是這個人嗎?”他將目光投向我︰“龍?”
    他的語氣中其實沒有一絲輕蔑的意思,甚至不帶任何明顯的情緒,但我不知是不是和邊堯相處久了,竟然听懂了這家人言語之外隱藏的意思。
    “龍,就這個人?就他?”
    “分明是個猴子,還敢冒充龍?”
    顯然邊堯也听懂了,他略有煩躁地轉過臉,問︰“月哥,這老頭子到底來干嘛的?”
    月哥眯著一雙狼眼,邊堯又說︰“關于lunatic的事情你們應該已經私下商議過了吧,具體如何審問他們,審問的結果是什麼也不讓我們知道。明明是我們抓回來的人,明明對方針對的、想要抓走的也是我們。”
    “像什麼話,一口一個‘我們你們’的,你到底跟誰是‘我們’你不明白嗎?”邊堯爸爸略有些不悅,“我都听眠月說了,他明明警告過你不要沖動行事,你卻還是拿自己做誘餌跑去涉險。你這樣做,把擔心你的人都置于何處?這和你小時候被抓走那次不是一樣?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也不和家里溝通,自負、愚蠢、沖動,還一意孤行,你這都是誰慣出來的毛病?”
    邊堯尚未答話,我已經“騰”地站起來,屋里所有人都看著我,我腦中清楚這里沒有我說話的份,但听見有人這樣說邊堯不好,我就是忍不了。
    “邊堯一點兒也不沖動,他也不蠢,他是我見過心思最細,腦子最好的人之一。”我說,“您是他爸爸,就不能好好關心他嗎?剛一見面就興師問罪地責怪他,您分明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我話一開頭,心情難免愈發激動——認識邊堯這半年以來,他家里的人就像是不存在一樣,從未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扮演任何角色,難怪邊堯從小就愛往月哥家里鑽。
    “也許您有您自己的情報來源,也許您覺得自己關心到了您認為重要的部分,這就夠了。但我听下來,卻盡都是什麼靈契,什麼屬性的。作為一個父親,您難道不應該問問他生活如何,過得怎麼樣嗎?難道不該關心他有沒有按時睡覺,平時吃飯吃得習慣麼,有沒有生病,考試成績如何,學校里有沒有交到朋友……”
    邊堯好不容易才變成這樣愛笑愛說話、稍微活潑一點的樣子,好不容易才願意坐到同學之間和大家交流,好不容易才擺脫失去能力後自己就是個廢人的消極思想。他爸爸怎麼回事——就算是邊堯爸爸,怎麼可以一出現就說這些可惡的話。
    “就算沒有屬性力量又怎麼樣呢?結下靈契與否會改變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我說完這一番後話,胸膛一起一伏、氣喘吁吁的。
    邊堯爸爸看著我,聲音沉靜地問︰“你說完了嗎?”
    我滿腔憤慨被這冷冷一句話給澆得透心涼,他接著說︰“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教育是怎麼樣,這麼大的男孩兒了,還要我去關心他吃了沒睡了沒,他是殘廢嗎?”
    “難道把他當殘廢的不就是你們嗎!”此話脫口而出,我瞬間意識到自己逾距了,瞬間偃旗息鼓,誠懇地道歉︰“對不起。”
    邊堯爸爸怒容初現︰“誰告訴你可以這麼和我說話的?”
    “我說的,”邊堯忽然插嘴道,“我跟他說我家人都把我當殘廢,當傻子,所以我才離家出來上學,過年也不想回去的。怎麼了,這話由外面的人說出口來,傷你自尊了?”
    邊堯站起身來拽我胳膊︰“走了,懶得跟他廢話,我們回家去住。月哥回見,等討厭鬼走了我們再回來。”
    “好——了——”月哥終于開口了,拖著長長的尾音,他又說了一次︰“好了。”似乎完全不被屋內的僵硬氣氛所影響,或者早已見慣這父子倆見面便劍拔弩張的場景,月哥頗為淡定地說︰“馬上準備開飯了,你倆哪兒也別想去。”
    “小堯和你父親說話的時候,態度稍微好一點,別渾身都是刺兒。”他又轉向邊堯爸爸,“不過小朋友說的也有道理,好久不見,過年也沒有聚過,大家聊點開心的事。”
    邊堯一臉“我和他沒有什麼開心的事好聊”,但也沒有拆台——這家伙說到底還是很尊敬月哥的。我扭頭去看褚小狼,不料這家伙終于逮住機會,快速叫喚著“我去問問秦叔晚飯準備得怎麼樣了!”,說罷便“噌”地逃了。
    月哥轉過頭問邊堯爸爸︰“我們也過去吧?”
    邊堯爸爸抬頭在我臉上掃了一圈,那目光分明並沒有一個聚焦的點,卻宛如有實體一般獨具穿透的力量,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蠶食我滿腹緊張不安的情緒。所幸他很快對我失去了興趣,點頭道︰“好。”
    兩人出門後,我這才發覺自己已一身冷汗,拉開套頭衫不住地扇風。轉過頭來,剛才還拒人千里的邊堯居然一臉似笑非笑︰“小龍真牛掰啊,我第一次見有人敢跟我爸叫板呢。”
    “我都要崩潰了!鬧半天你看戲呢!”我崩潰大叫,“我是不是搞砸了啊?這下子別說好印象了,你爸肯定覺得我是個大傻x吧。都怪你也不攔著我,明知道我一緊張就話癆。”
    “他覺得全世界都是傻x,就他自己最厲害。”邊堯居然笑意盈盈的︰“況且攔著你多沒意思啊,你那番演講發表完,我爸那個表情我可以笑三年。”
    我郁悶地瞪著他,邊堯說︰“況且你跟他吵架沒用,你越是激動,他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這些年早明白了,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搭理他。”
    我愁眉苦臉道︰“你也不早點跟我說,就放我一個人在那邊出丑。”
    “我哪里知道你會那麼激動,何況我最後不是跳出來救你了嘛。不過……”邊堯表情微妙地說,“原來你覺得我那麼好、那麼厲害啊?以前都沒發現,你這人倒是挺護短的。”
    我根本听不進去︰“我不想和你說話,我煩著呢。”
    邊堯微微躬著背,手背在身後,臉湊到我跟前,揶揄道︰“還不想和我說話呢,你一上來就叫爸爸,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不得了的事,我當時都懵了。”
    “那就是口誤!”我怒道,“難不成你最開始沒什麼反應,是在琢磨這個事?”
    “沒有沒有,”邊堯很不真心地說,“我在心中暗暗為你加油鼓勁。”
    我︰“……”
    我喪尸般游蕩到飯廳時,兩個大人正挨在一起說什麼嚴肅的話題,我抬頭瞥了眼一旁的電視,里面正巧在放本省新聞。
    新聞內容是某企業高管、總經理和董事會成員之一接連自殺——雖然二人都留下了遺書遺囑,但由于時間太過湊巧,死因也都是過量吞服安眠藥劑,所以警方目前還在調查之中,暫時沒有排除他殺的可能。
    “又是自殺。”我隨口感嘆道。
    “又是?”如炬的目光再次聚集到我臉上,邊堯爸爸問︰“還有誰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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