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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劍 第59節

    虞禾一時間沒說話,隨即一只冰涼而強硬的手落在她頸間,五指間力道收緊,就像是在捏一只細嫩的花枝,輕輕一折就能將她掰斷。
    “我的耐心不多。”
    他目光冷寒,一團墨火忽地在她身邊升起,意思不言而喻。
    虞禾濕漉漉的頭發粘在頰側,望著謝衡之的時候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發抖,心口處一抽一抽地疼了起來。
    如果她說出自己的身份,謝衡之還會動手殺她嗎?她跟謝衡之無冤無仇,也不是搶他東西的人,總不該又這樣倒霉被殺……
    虞禾不想跟謝衡之扯上關系,但也實在怕死……
    強烈的殺意,似乎一瞬間讓她回到了心口被刺穿的那一刻,一時間慌亂,無能為力,又一次彌漫開,連同劇烈的恐懼一同籠罩著她。
    她顫栗著,小指也下意識蜷縮起來。
    細頸被掐住,空氣變得稀薄,虞禾本就不多的勇氣與理智,在這個曾經殺過她一次的人面前被輕易擊潰。
    無論如何,不要殺了她,她還不能死。
    她不要再死一次……
    瀕死的恐懼包圍著虞禾,正當她放棄抵抗,費力地開口想要說出實情的時候,手上的力道忽然松了。
    她猛吸一口氣,猛地咳了起來,面上的漲紅也開始消退。
    謝衡之的始終漠然冷淡的神情,似乎有了一絲裂痕。
    他的眸色很深,就像漆黑不見底的深淵。
    微微晃動的瞳孔,是深淵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時之間,風聲、水聲、刀劍與驚呼聲,似乎都在這方寸之間消弭。
    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只有蘆花無聲飄散。
    謝衡之感受到自己的心髒,正以某種久違到有些陌生的方式跳動起來。
    虞禾還在發抖,她的恐懼掩飾不住,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往後退,她身下的蘆葦被壓出細微的脆響。
    漫天的蘆花像是一場大雪,洋洋灑灑地落滿了視野。
    虞禾脖頸一道紅痕,眼楮也泛著充血的紅,不知是眼淚還是湖水掛在臉上,顯得整個人尤為狼狽可憐。
    就在緊迫的氣氛中,她不小心嗅進了蘆花,而後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墨火無聲隱了下去,謝衡之靠得很近,忽然抬起手,嚇得她睜大眼往後退。
    他的動作滯了一下,猶豫片刻,手指輕輕搭在她的腕部,發絲也輕掃過她濕冷的皮膚,像是毒蛇無聲蜿蜒而過。
    一道劍風劈下來,以至于謝衡之一觸及離。
    白衣之上籠了層淡淡的月輝,襯得他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
    虞禾見到突然出現的霽寒聲,感動到簡直想要掉眼淚。
    “謝衡之,你居然還敢出現……”霽寒聲的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痛恨。
    姑射山仙尊的儒雅冷傲,在謝衡之面前蕩然無存,只剩下全然的怒火。
    尚善拍碎了兩座樓,正在應付那些一波又一波的小輩。而趕來的幾位高人,則要牽制突然出現的謝衡之。
    就在不久前,謝衡之被仙門重創。
    按理說他總要休養一段時日,誰也沒想到這麼快,他就突然出現在瑤山生事。
    除卻仙門眾位大能,附近的大澤妖王也收到了求助,趕著來找謝衡之算賬。
    術法與劍風化作天牢地網,將整片湖澤牢牢罩住。
    “久見了。”謝衡之的目光落向霽寒聲的位置,又不像是在看他。
    一瞬之間,星流劍飛至穹頂,姑射山眾弟子的劍緊隨其後,而後數道劍影凝結,在月下化為一道巨劍直沖謝衡之而去。
    強勁的劍風,直接將湖水掀起了十數丈。
    即便是尚善這樣強悍的魔族,一劍下去也能被斬成兩截。
    層層魔氣化為一股氣障,強行阻擋了劍勢的進攻,而後魔氣攀上劍影,猛然撕碎這強勁的巨劍。
    謝衡之有傷在身,強行擋下招式,氣障消散,卻抵不住劍氣的震蕩,唇角泛出一抹殷紅。
    他側目看向蘆葦蕩,方才的身影已然不見。
    謝衡之垂下眼,忽然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
    尚善腦袋晃了晃,正不解之時,隨著謝衡之一抬手,整個湖面都開始沸騰,數百道水柱被魔氣襲卷著升騰而起,化為利劍一般掃蕩所有人。
    飛濺的水花遮擋了視線,岸上一片人都被拍飛了出去。
    等到湖面再次平息之時,只見整個湖澤之地都泛起了朦朧的水霧,再不見方才駭人的魔頭。
    十二被謝衡之一招擊中,躺在地上吐血不止,連爬起來的力氣沒了。
    虞禾坐在他身邊,身上止不住地滴水。她已經給十二點了氣穴,暫時能保住他的性命。
    微涼的水霧里,仿佛還有消散不去的魔氣。
    她第一次體驗到書中所寫,魔頭強悍無匹的實力是什麼模樣。
    僅僅是修為所帶來的的威壓,便足矣震懾一眾修士無法動彈。
    謝衡之為了提升修為,必定使用了不少邪法,以至于現在身上的濃烈的魔氣已經與純魔之體毫無差別。
    在他身上,已經看不見往日那位清傲脫俗,衣不染塵的劍仙身影。
    一把長刀橫在虞禾面前,顧微面色嚴肅,語氣也冷了幾分。
    “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麼人?”
    她平復了呼吸,抬頭看向顧微,也看到了緩緩落下的霽寒聲。
    “謝衡之是沖著你來的,你不是雲~山的弟子。”霽寒聲皺起眉,星流的劍鋒直指虞禾。
    虞禾已經冷靜了下來,她扭頭看向顧微,說︰“你能救救他嗎?再拖下去,我怕他會死。”
    好歹當了幾日的朋友,顧微倒也沒見死不救,利落地扛著人走了,將虞禾留給了霽寒聲。
    她依舊坐在木橋上沒起來,濕潤泛紅的雙眼輕眨了兩下,而後她望向霽寒聲,嗓音又輕又啞︰“好久不見,你現在說話好流利,一點也不結巴了……”
    霽寒聲原本冷肅的雙眼驀然睜大,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他面上仍有幾分懷疑,嗓子莫名干澀,艱難地想要開口,就听她又低下頭,輕聲說︰“對不起,我失約了。”
    湖面泛著的水霧,似乎一部分氤氳在霽寒聲眸中,悄無聲息朦朧了他的視線。
    “你是……”
    “對不起。”她又重復了一遍。
    星流無聲入鞘。
    一只手朝她伸過來,虞禾抬眼看去,霽寒聲面上露出一種像笑,又像是要流淚的表情。
    五十年前,他在望仙台的焰火聲中,紅著臉對虞禾說“我等你”,她笑著答好。
    後來他沒等到虞禾平安歸來,備好的仙羽也沒能交到她手中。
    五十年里無數個深夜,他都曾不斷回憶起那場絢爛的焰火,回想他們此生僅見的最後一面。
    虞禾將手遞過去,霽寒聲將她拉起來站穩。
    “抱歉。”他忽然說。
    他一直在後悔,如果不是他多話,虞禾是不是不會去蒼雲山,更不會慘死在謝衡之劍下。
    如果不是他,虞禾已經拜入姑射山,此刻也該是厲害的仙門修士,許多事都不會發生,甚至所有的一切,都不會一步步走向無可挽回的地步。
    虞禾心中一酸,搖頭道︰“沒什麼好抱歉的,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霽寒聲忽然道︰“方才謝衡之可有認出你?”
    虞禾那個時候只顧著害怕了,也沒注意到謝衡之有什麼變化,她想了想,說︰“我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他不可能認出我,還好你及時趕到……”
    “那他為何……”霽寒聲不解。
    “這便是我要告訴你的事,我們換個地方。”
    瑤山被謝衡之這麼一鬧,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徹夜給附近轄地加了一層又一層的禁制。
    誰都無法安枕入眠,尤其是住在此處的弟子們,夜里只是水鳥的動靜,都足以驚得人推窗查看,生怕又是謝衡之來了。
    原本要參加比試的弟子,不少被謝衡之打得重傷,一時間無法恢復。
    附近的大小陣法被謝衡之損毀,雖然也傷到了他,但正是要緊的時候,倘若十二樓的魔族前來生事,恐怕暫時難以應對。
    不得已,此次三秋競魁終止,只能選擇延期再辦。
    小榭之中,屬于秦嬌玲的假面退去,露出虞禾如今的相貌。
    水中是干枯的蓮葉,翠綠而密集的水藻鋪在水面,像是一層柔軟的綠色毛毯。
    她將石子丟下去,激起噗通一聲響。
    “你想修補自己缺失的魂識,好安然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是……這種事情,我聞所未聞,若要幫你,也要先回到姑射山,請教幾位前輩。”霽寒聲語氣柔和,再沒有前幾日的冷淡。
    “你可願隨……同我一道回去?”
    虞禾嘆了口氣,幽幽道︰“我受制于曲流霞,暫且不能遠走,且不能被他懷疑。”
    霽寒聲點頭,輕聲說︰“死而復生一事,切忌透露給旁人,尤其是謝衡之,我在你身上重新布了術法,他不會再尋到你。”
    “我會盡量避著他,早日離開自在飛花。”
    虞禾將自己的一切都交代了出去,再沒有隱瞞。霽寒聲沉默了許久,才接受了她的說法,並沒有質疑什麼。只是看著虞禾這張臉,仍是有些不大習慣。
    一直到現在,他還覺得一切像是不太真切的夢。
    霽寒聲將一個鈴鐺大小的東西遞給她,說︰“這是姑射山的應聲蟲,有了這個,你便能隨時找到我了。”
    姑射山遠離凡俗,他隨身財物不足三百金,最貴的當屬他的項上人頭,一時間幫不了虞禾什麼。
    何況魔域封印被謝衡之打出縫隙,如今時不時會松動,他身為姑射山仙尊還有自己的責任在身。
    虞禾要先回到自在飛花復命,等著霽寒聲回姑射山借錢想辦法為她贖身。她現在跟霽寒聲走太近,只怕讓人懷疑。
    霽寒聲說完,又提醒了她幾件事,往她身上布下了好幾道護體的咒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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