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離離這人是只爆竹,一點就爆,一路要爆,第一時間爆,而且當面爆,沒有觀眾她反倒不高興。
淳于揚便問唐畫︰“姥姥不在家的那天晚上,你第一次感覺到離離接近時,她在哪里?”
唐畫指著前院︰“哈批,大門外面。”
“之前她沒進來過?”
唐畫搖頭。
親手偷鑰匙的果然不是離離。
但她沒偷鑰匙就意味著清白嗎?
未必。
條幾上面有一個雜志大小的扁木盒,由于形狀古怪等淳于揚拿起來才發現是鏡框,只不過被反扣著。鏡框里面的照片為黑白底色,有些模糊,大概原本是一張小照片,後來在照相館里用技術放大的。
出現在這個地方必定是遺照了。
這位逝者留下影像時應該不滿三十歲,他穿著襯衣、西服,打著領帶,頭發整齊,目若朗星,豐神俊秀,不管眉眼還是神態居然和淳于揚有幾分神似。
觀察四周,似乎沒有比這張照片更晚的,淳于揚頓時明白了,這不是一般人,這就是唐家的前任家主唐竹儀,在他去世之後,唐家子孫斷絕。
他趕緊尋找唐竹儀的靈牌,果然看到其端端正正地放在三層木架的高處,上面寫著“先師唐公諱竹儀府君生西之蓮位”,立牌人毫無疑問是“陽上人唐碧映”。
“先師?”淳于揚自問。
然而思忖片刻,覺得除了先師也真沒別的好稱呼。
從唐家人的只言片語中推斷,唐竹儀和唐碧映雖然年紀只差了幾歲,而且相依為命,但並不是夫妻,或許他們亦師亦友,亦兄亦妹,亦是主僕亦是知交,總之是相當復雜的關系。
靈牌上寫著生卒年月,唐竹儀在一九五三年初春去世。
他應該是個傳奇人物吧?唐家血脈,相貌俊美,識文斷字,用毒高手,機關暗器奇才,但他少有人知且英年早逝,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只留下一座破落古舊、草木叢生、庭院荒蕪成了野地,假山繁茂成了真山的宅院,以及一個“陽上人”丫鬟。
此人也算悲涼吧?
淳于揚擺好相框,繼續掃地。
這時候他注意到唐畫,小丫頭沒進過這間屋子幾次,不熟悉周圍的情況,生怕撞到家具擺設,因此走得很慢,最後居然像一只小狗似的在地上爬。
“起來,地上髒。”淳于揚命令。
唐畫卻摸著青磚地面說︰“下面,下面!”
淳于揚反應過來了,但又不太相信︰“你說你的小烏龜在這間屋子的下面?”
“嗯嗯!”唐畫拍地。
淳于揚困惑地絞起了雙臂︰他感覺祠堂下面沒有密室,因為他已經找過一遍,雖然找的比較馬虎且放棄了角角落落,但大致不差。
“淳,挖呀!”唐畫對她的烏龜很執著。
淳于揚苦笑,蹲下來說︰“畫兒,我只有一雙手,也只有一天的命,等到我把這兒挖開,把你的小烏龜找到,說不定早就蠱毒發作死了。”
他蹲下後視線比較低,能夠看到黃花梨條幾的下方。他突然發現條幾下方也有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它被瓖嵌在同樣袖珍的鏡框里,釘在牆上,掛在見不得人之處。
而等他舉起蠟燭看清那張照片後,便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微微發起抖來。
第43章 蠱發之四
淳于揚實在慶幸今天跟他一起來的是唐畫, 她是個小瞎子, 如果是唐緲, 或者別的什麼人, 那麼他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他飛快地鑽入條幾下方, 從牆上摘下裝著相片的鏡框,將其塞進懷里。忽然又覺得不妥,將相框掛回去。再轉念一想︰唐家能知道此處掛著一張秘密相片的人只有唐姥姥和唐好,而這兩個人如今都消失了, 所以不用過分擔憂。
他考慮了片刻, 決定只將相片拿出, 而將鏡框掛回原處。
“畫兒。”他轉頭, 微顫地喊。
“嗯?”
“你能看到姥姥在哪里嗎?我有話要問她。”
“嗯……”唐畫說, “姥姥滅了。”
時至今日,淳于揚終于明白了“滅了”的意思, 那意思就是她感覺不到, 姥姥就像銀河系中一顆隕滅的恆星,只剩黯淡的核, 隱藏在遼闊浩瀚的星空中。
但在小姑娘的經驗里, 姥姥也曾因為別的什麼原因“滅”過,比如生病,比如出遠門, 或者僅僅是走出山谷到鄉里去,所以她不怎麼著急,總覺得姥姥會再度“亮”起來。
姥姥到底去了哪兒呢?想來想去, 最大可能性還是在她的正房。她是個臥床的病人,不管暫時外出干了什麼,最終還是要回床上躺著。
淳于揚說︰“這里太陰涼了,我們去姥姥房間找她好嗎?”
唐畫不肯,她要烏龜,淳于揚好不容易才把她說服,牽著手走出了祠堂,往姥姥的正房去,結果卻在房門口遇見了唐緲。
而唐緲居然在睡覺,他也是來找姥姥的,已經推開了正房堂屋的門,卻坐在門檻上,背靠門扇,以一種很別扭的姿勢睡著了。
這算什麼情況?淳于揚走去輕拍他的臉︰“喂,醒醒!”
唐緲才不可能醒,他微微張著嘴,睡得極香。
“緲困啦!”唐畫說。
淳于揚憂心地說︰“緲這兩天隨時隨地都能睡著,可能是病了。”
他沒有辦法,又不能留唐緲睡在冰冷的磚地上,只能先把他抱回了廚房。在移動唐緲的時候,淳于揚發現他的指甲蓋完全變黑了,和他醒著時候的眼珠子一樣,黑得像墨。
這當然不正常,唐緲的嗜睡也不正常,一切都不是毫無來由,然而根源是什麼呢?
……
唐緲睡在廚房里的稻草堆上,又開始做夢,還是原來的那個夢,那夢乘風而來,隨風而去,無頭無尾,不知所終。
賞梅季節,他坐在窗邊俯視一場歡欣鼓舞的游行,隊伍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敲鑼,有的打鼓,有的揮小旗,有的舉標語,有的拉橫幅……個個面目模糊……
有個男子在他身後說︰“你要控制好他/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你看看你的手。”
他則看著黑指甲說︰“都是這樣的。”
他繼續往窗外看,看到一張毫無特色的中年男人的大幅畫像,感覺絕大部分中年人都可以這樣畫。
他望向隊伍前方,那里像是被雲翳遮住了,一隊隊男女,包括看熱鬧的人群都往雲翳里哄哄地涌去……
……
唐緲開始膩煩這夢了,同樣的夢精準地、連細節也絲毫不落地做兩遍,換誰都膩煩。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是醒不了,他像是個夢境的親歷者,又像是個旁觀者,感覺恍恍惚惚,某些部分像隔著紗窗,某些部分又異常清晰。
這時候夢境繼續了,身後的男子說︰“走吧。”
站起來,走出樓去,樓下有太多的人,擁擠著卻是無聲的,黑色的人頭像海浪一樣起伏……
這時候听到一聲刺耳的汽車喇叭,是這個洶涌世界里唯一的聲音,簡直比炮聲槍聲都要響亮。
他猛地扭過頭去,看到了人群後面有輛汽車。人群是白色的、淺灰色的,那汽車是純黑色的,黑得扎眼。
這輛被游行阻攔前進的黑色汽車正在拼命地按喇叭,以求驅散眾人,然而還是寸步難行。
坐車的人應該心急如焚吧,可惜沒有人願意讓它,也讓不了它,街上堵得水泄不通,它出行的時間實在很不巧。
男子在他耳後說︰“這是個渾水摸魚的機會,你跟著我。事成之後,我們去東郊梅花山賞梅。再不去,晚梅都要謝了……”
……
唐緲霍然坐起,把陪守的淳于揚嚇得一跳,手里的相片也掉了。
他趕緊收起相片,埋怨︰“心髒病都要被你嚇出來了,你怎麼了?”
“東郊梅花山,”唐緲喃喃,“這是在南京啊……”
“什麼?”
唐緲問︰“你去過南京沒有?”
“當然。”淳于揚說,他在南京上的大學。
“那你春天去梅花山賞梅嗎?”
淳于揚想了想︰“有過一兩次。”
“除了南京,還有哪個城市的梅花山在東郊?”
淳于揚搖頭︰“我知道全國有好幾個地方叫‘梅花山’,但不清楚方位。你為什麼問這個?”
唐緲說︰“南京的東郊梅花山是紫金山的一部分,孫中山安葬在中山陵之後,那個地方就種植了許多的梅花,春天時形成花海,我和同學每年都去賞花,有時候和爸媽、姐姐去。”
“是啊,那又怎麼了?”
唐緲低頭思索︰“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里面有人說梅花山……對了,我睡了多久?”
淳于揚淡然說︰“恭喜你,這次時間不長,才六個小時。”
“六個小時!這麼說已經晚上了?”唐緲還是吃了一驚,他的時間簡直在被毫無緣由地吞噬啊,這麼長時間的睡眠,感覺卻像只有五分鐘。
太奇怪了,說不出的怪!
他斜了一眼淳于揚,問︰“你剛才把什麼東西藏起來了?”
“嗯?”淳于揚裝傻。
“我都看見了,是一張紙嗎?”
淳于揚不裝了,但很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你的指甲全部變黑了。”
唐緲果然被帶跑,看了看指甲,叫了聲︰“媽呀!”
“你覺得這是因為什麼?”淳于揚問。
唐緲沒說話,而是一邊凝視著指甲,一邊在草堆上躺了下來。
這個小動作讓他流鼻血了,雖說不多僅一滴兩滴,卻是鮮紅。他將鼻血隨手抹在稻草上,情緒不免有些低落,然而他沒有任何不舒服,連鼻子塞、喉嚨癢都沒有。
他跑去碗櫥翻找出唐好的小鏡子,在跳躍的油燈下觀察自己,毫無異常。
“我的眼珠子是不是大了一圈?”他問淳于揚。
淳于揚冷冷一笑︰“是麼?我看見你時連頭都大了一圈呢,明天中午的解藥你準備了沒有?”
“沒有解藥,等死吧。”唐緲翻了個白眼,繼續看鏡子。
到底什麼鬼東西在他體內?是尚未發作的毒?是還未醒來的蠱?無論如何,有一點是肯定的︰它來自姥姥的黑色幔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