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幾個中年婦女還圍著鍋爐,有點茫然又覺得氣憤。
    “讀點書傲成什麼樣子了,臨秋他媽你還不過來管管!!”
    “還有幾條魚沒收拾呢,找他妹妹他反而還不樂意了?”
    “就是,吃槍藥了吧這麼沖,誰欠他的!”
    季臨秋把季長夏拉進書房里單獨問話,門一關就是四十多分鐘,也不知道在里面說了什麼。
    中間季父季母都圍過去憂心忡忡地看了好幾回,也不敢觸兒子突如其來的火氣,只好去探姜忘的口風。
    “唉,這下又得罪人了。”
    “您想哪去了。”姜忘笑起來︰“年輕人火氣旺,談不攏打個架也就鬧著玩,統共也沒打掉幾顆牙。”
    也不過就是得臥床休息半個月,肌肉青紫踫哪哪疼,活該。
    “再說了,”他倚著牆,望著書房道︰“臨秋這樣的,但凡長著眼楮,都會夸一聲好。”
    “恨他的人不長眼楮,再討好幾回結果都一樣。”
    季國慎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只不安地繼續等。
    書房門再打開時,姑娘紅著眼楮又用力抱了抱哥哥,哽咽著說記住了。
    季臨秋沉默點頭,把她送出來又關上房間,一個人呆到晚飯時間才出來。
    姜忘先前早放話出去,說自己關系網絡靈泛,該認識的人一樣不少。
    史家也知道理虧,當晚又遣人來送酒賠禮道歉。
    被打的那孫子還在床上痛得亂嚎,听說用了快一整瓶跌打酒。
    姜忘也沒有主動去找季臨秋,跟一幫小孩兒一起看了一下午《還珠格格2》。
    他知道季臨秋需要理清楚很多事情。
    這個人從前過分相信秩序,以至于恪守世俗定義的本分,絕不踏錯一步。
    如果他沒有再度見他,季臨秋可能會就這樣過一輩子,安分隱忍,身上沒有一根刺。
    今天這一架打得他手背見血,才像驟然間活明白過來。
    等電視里的香妃變成蝴蝶飛走了,季臨秋才終于下樓,平靜冷淡地和大家一同吃晚飯。
    他身上那層溫柔親切的殼已經褪掉了。
    像是山霧散去,夜雪消融般,整個人都顯得輪廓清晰,氣場銳利。
    季家父母都沒有見過他發怒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給夾了好幾塊山羊肉野豬肉,看著他一聲不吭的盛湯。
    季長夏反而滿臉笑容。
    “對了,臨秋啊,”陳丹紅沒有吃多少,像是有點釋然,聲音平緩道︰“吃完飯,你過來一趟,媽給你看個東西。”
    她注意到姜忘,又怕他誤會他們有意避著他,笑了笑道︰“是一件衣服,沒什麼,明天就是除夕了,要穿新衣服過年,對吧。”
    姜忘原本沒放在心上,這一刻筷子沒夾住筍干,下意識道︰“我能跟著看看嗎。”
    “能,當然可以。”
    姜忘臉色變得復雜起來。
    他們在飯後上了樓,走進老兩口的臥室。
    陳丹紅打開衣櫃,慢慢道︰“以前啊,媽一直把你當小孩,今天看你,才發現你大了,二十多歲,也開始保護妹妹了。”
    她的手有井水經年留下的溝壑,還有暗暗幾處凍傷的痕跡。
    “媽其實一直有件大衣,老早就做好了,想要給你穿著過年。”
    被紅布精心包裹的新衣從高處被取下來,小心仔細地慢慢展開。
    “可是你……沒有回來。”
    一年不回,三年不回,五年不回。
    陳丹紅笑得時候有點自嘲,終于肯在兒子面前半開玩笑地說幾句氣話。
    “我跟你爸講,國慎,咱兒子要是當作沒有我們這兩爸媽,這衣服,等我死了再給他。”
    “我真得不敢想,我可能要等到那天才能看見你,看見你穿上這件外套。”
    姜忘站在他們身側,看見那件大衣外套被緩緩展開。
    立領裁剪的很好,紐扣是深灰色。
    雙排扣中腰線,料子混紡羊毛。
    款式大小,全是按著季臨秋的身型訂做。
    他穿過這件外套十幾年,指腹都記得每一處的質地。
    此刻它完好無損,以嶄新的樣子,靜靜地躺在他們面前。
    姜忘不敢去猜為什麼當年的季臨秋會把這件外套送給他。
    那一年的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這是亡母一直在等待他的禮物,又也許出于更難以分辨的情緒,臨時把這件外套解下來,再送給一個貧苦的學生,再無再見。
    他至今記得自己要離開虹城時,在火車站見到的那個季臨秋。
    冷清平靜,穿著亡母留下的外套獨自站在人頭躦動的候車廳里,像被遺忘很久的信鴿。
    沒有信,沒有去路,也沒有可歸的巢。
    直到看見十五歲的學生,笑容又溫暖起來,幾年不見依舊能喚出他的名字。
    “姜忘,最近還好嗎?”
    姜忘望著這件失而復回的外套,目光從領口到袖子一寸一寸掠過。
    他重新站在了故事的開始。
    心口發冷,喉頭滾燙。
    第47章
    季臨秋沒有注意到身後姜忘異常安靜, 還在隨著母親的動作注視這件新衣服。
    先前彭星望圍著他們蹦蹦跳跳的時候,他心里還笑小孩兒為這麼簡單的一件事能高興成這樣。
    可這一刻,他竟也有一模一樣的快樂。
    我也有媽媽送的新衣服了。
    過年真好啊。
    季臨秋其實听得出來, 媽媽那句氣話真能說到做到。
    他們家里幾個人在外人眼里看著都很好說話, 其實性格一個比一個擰。
    “你要是早這樣該有多好。”他低聲道︰“以前我一直想問,一定要每次打電話張口就催婚嗎。”
    陳丹紅不太自然地咳了一聲, 辯解道︰“你要是三十歲了還不結婚, 人家會覺得你不正常啊。”
    不正常這個概念,像是小城市和鄉村山野里的一場瘟疫,人人避之不及。
    季臨秋轉頭看向她, 又好氣又好笑。
    “別人說什麼你都听?”
    陳丹紅被刺了一下,尋求掩護般舉起外套︰“試試, 新衣服好看嗎。”
    季臨秋接過衣服, 仍在看著她,心平氣和地又問了一句。
    “媽, 別人把眼楮和手伸進我們家里指指點點, 你不覺得惱火嗎。”
    他沒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只展開外套對著鏡子試穿,肩線腰身都很合適。
    陳丹紅怔了好半天, 倉促地夸他好看,衣服也襯得氣色好。
    季臨秋捋順衣擺領口, 轉身張開手,把老人抱在懷里。
    又拍了拍她的背,聲音低沉平和。
    “媽,新年快樂。”
    大年三十一到,早上四點多鐘就有人在放鞭炮, 里啪啦像是在炸山。
    姜忘昨晚看電視到兩點多, 強行蒙著被子繼續睡。
    六點多開始天光漏過窗簾縫隙,走廊和樓梯漸漸有了聲響走動。
    姜忘把頭埋得更深了點,不管不顧睡到了九點。
    季臨秋和妹妹一起貼完春聯福字,上樓叫他起床,敲敲門進來看見一團被子。
    他啞然失笑,坐在床邊用指節敲敲年糕團一樣的某人。
    “起來了,今天過年。”
    年糕團扭動了一下。
    “還早,讓我再睡會。”
    話音未落,三四串紅掛鞭在對門側院同時轟鳴作響,架勢像要炸破天。
    姜忘︰……
    他其實已經打算起了,但就喜歡逗季臨秋玩,故意把腦袋往里又埋了點。
    下一秒被子被掀開一個角,季臨秋半身鑽進來看他。
    “起不起?”
    姜忘睜開眼,看見近在咫尺的,昏紅光亮下的季臨秋。
    “小心我親你。”他嗓音有點啞︰“靠這麼近,故意的?”
    季臨秋用手背冰了下姜忘脖頸,慢聲道︰“那也別在被子里親,回頭再一懷念都是股汗味兒。”
    “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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