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听到腳步聲,抬起頭,女人見了他,不過顫顫巍巍喊一聲“阿齊”,眼淚便爭先恐後地往下掉。
    不知道透過他,是究竟看到了誰。
    是了。
    她從不和他分享哪怕半點有關這個家庭、她未能成婚的丈夫的回憶,卻只會在這樣的時刻,要求他共享這份悲傷。
    可他早已經度過了自己這道坎。
    他的悲傷只是為自己錯失的家庭情分,既然已經錯失了,再哭,已經沒有意義。
    “你為什麼不哭?阿齊,”他的母親卻還問他,“死的是你爸爸,你為什麼能一滴眼淚都不掉?”
    這一問令他發笑。
    仿佛下午時,那點無足輕重的哀切,都在這一聲笑里消散殆盡。
    他甚至前所未有的輕松起來。
    甚至走近沙發,蹲下身,捂住女人冰冷的雙手,一字一頓,輕聲地問︰“媽,為什麼我的爸爸,從來沒有陪我吃過飯,陪我玩過皮球、看過電視?”
    女人的哭聲僵在半路。
    斷得突兀,沒了下文。
    而他松開手。
    仿佛松開一個,壓在身上不知多少年的束縛。
    他說︰“晚安,媽媽。”
    =
    他並沒有告訴她,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在那頓並不好吃的晚餐里,他看著自己碗里堆起小山的肉和陳昭碗里可憐兮兮的青菜,第一次知道,原來家和喜歡的涵義,是在蒸騰霧氣里,一起吃飯,一起說話,然後把自己最愛吃的,都給了最喜歡的人。
    他想起總是偷偷出現在自己抽屜里的零食和牛奶;
    也想起她每一次的巧遇,好像永遠學不會認輸的頑固與堅持。
    她教會他,原來被人喜歡和珍惜是這樣的。
    是不求回報,是一刻窺見永遠的熱忱和兩眼裝不下的真摯。
    是小心翼翼,也是勇敢和溫柔。
    他不得不承認。
    陳昭或許從來不曾是他門當戶對的良配,可上天給了她,在最適當的時間,與自己相遇。
    在他十七歲的,最最沉默寡淡的青春里,無論重來多少次,他都會被這份熾熱打動,會把她奉為猶如白紙平淡的人生里,唯一的濃墨重彩與盎然生光,
    在那之後。
    他準備了一張銀行卡,原本是準備告白那天才拿出來,卻在一次意外的爭吵里,沒忍住情緒,先一步遞給了陳昭,這是他第一次告訴她,自己喜歡她。
    在那之後。
    她有好幾天沒出現,他每一天都心神不寧,終于在運動會的下午,逃了閉幕式,想要去找她,卻和她巧遇,收到了一個布娃娃——這個布娃娃,後來放在他的床頭整整八年。送她離開之前,他又一次提起那張銀行卡,告訴她︰“什麼時候願意要了,直接拿去,隨時都行。”
    這是他第二次暗示她,自己喜歡她。
    還有那個匆忙出逃的聖誕節,他拋下了整個鐘家,受住了洛如琢那狠狠一巴掌,找到了在電話亭里瑟瑟發抖的她。他不懂怎樣說些足夠動人的話,只能微微彎腰,輕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地,唱著“wewishyouamerrychristmas,andahappynewyear.”
    這是第三次,他把所有的珍重饋贈予她,祝願她,擁抱她。
    還有煙火下的許願,他想要成為實現她願望的人;
    還有在爺爺家的那一頓飯,他點過頭,答應過,要穿著爺爺做的中山裝回到上海,娶她回家;
    還有,在最後的車站,他告訴她,如果要有一個家,什麼都沒有也沒關系,只要那個家里有她。
    他無從回憶,這一切的珍視究竟是從哪里開始。大概是因為,曾經被那樣熱切的喜歡過,無論未來的命運如何,他都想要把最最好的一切與她分享。
    只可惜。
    在他並沒有能夠窺得全部真相的時候,在那個炎熱的夏天,在鐘家的大宅,他被狠狠地推開,眼睜睜看著她頭也不回地走遠,然後,就這樣——把倔強而固執的陳昭弄丟了。
    他明白那必然有著鐘家背後勢力的推波助瀾,也曾經暗中托付,讓人在上海找了她整整八年。
    可他找不到。
    每一天每一天,都找不到。
    在爺爺家,在公房,在大街小巷小弄堂,在每一個她曾經出沒的地方。
    他獨自一人去旁觀她的畢業禮,拍了照片,卻再也沒有能夠分享的人。
    唯獨慶幸的是,自己有著並不輸給她的固執。
    既然找不到,他想,既然找不到,能做的,就只有不要把她忘了。
    所以,他寫下了2800封短短的信箋,寄給自己,也寄給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從人海茫茫里重新出現的星星。
    他做著自己的事,艱難地、一步一步向上走,成為一個滴水不漏的大人,然後,安靜等待著她回到,自己能夠看到她的地方。
    終于有一天。
    在香港,在蘭桂坊,在那個亂糟糟的酒吧里,僅僅只是討人憎恨的紈褲子弟一兩句描述,他突然回過神來,匆匆跟出門去。
    視線四處逡巡,心跳有如擂鼓。
    然後,在那樣的境況里,他看見她,就那樣慌張地,隔著一條街,坐在便利店的長凳上。
    時隔八年。
    她看起來變了很多,長高了些,好像也更加縴細,畫著群魔亂舞的妝,落魄卻鮮艷的模樣。
    她躲著他,避之不及,手忙腳亂地跌下長凳,躲到他看不見的地方。
    他離她有多遠?
    一百米,或是更近?
    距離已經殊無意義。
    他只是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第27章
    2017年3月。
    東方風雲榜音樂盛典,後台化妝室。
    人來人往的喧嘩走廊上,站滿了工作人員和歌手經紀,安排藝人流程的pd來去匆匆,精神高度緊繃,一有動靜,便不時停下腳步,對著耳麥叮囑兩句。
    “莫蕪飛機晚點了?前面協調一下,主持人台本上別cue她了!”
    “暖場的不是c-u-k剩下那兩個?洛一珩是頒完十大金曲以後單人solo,報幕怎麼搞的!通知洛一珩候場了沒有?……”
    不管籌備和彩排多麼嚴密,問題總是接連不斷。
    這廂人著急忙慌地安排補漏,那廂,剛從後台成堆的記者里殺出重圍擠進門的女人,偷摸听了個牆角。
    她脖子上掛著根嶄新工作牌,手里提著人堆里幸存下來的一打咖啡。
    假裝不經意地路過著急忙慌的pd身邊,徑直向前的腳步猛地一頓,倒回幾步,在一間化妝室門口停下腳步。
    扭頭,大波浪的卷發一甩,女人把墨鏡往下扒拉了幾公分,開腔,一口中文說得……相當不地道。
    化妝室上貼著的名字,她就認得中間那個,不過也夠了。
    “對,就是……羅、一、哼。”
    和昭姐說的一模一樣。
    她紅唇微勾,當即放下心來,吹了個口哨,毫不費力地握上門把手,推門,探進頭去——
    “sur~pri~se……”
    燦爛的笑臉咧到一半。
    手里示好的咖啡還沒來得及展示,她眼神掠過空蕩蕩的化妝室,末了,看到角落里好整以暇、同樣望向自己的女人。
    僵在原地。
    末了。
    她遲疑半晌,像做錯事的小學生一樣站得端正,低頭,乖乖巧巧叫了聲︰“昭、昭姐。”
    被叫做“昭姐”的女人,看著二十來歲年紀,一頭黑發如瀑,膚白卻勝雪。
    分明已經生得一副瀲灩面孔,輪廊深邃,眉不摹而青,唇不點卻紅,再配上一身露肩上衣與a字及膝小皮裙,高筒靴也遮不住的細長小腿曲線,活脫脫一個叫人移不開目光的美艷俏佳人。
    既美且凶,咄咄逼人。
    正是這兩三年聲名鵲起的業內頂級造型團隊venus的創始人、當今首席流量偶像洛一珩的專用造型師之一,陳昭。
    時尚雜志攤在膝上,手肘抵住雜志紙頁。
    陳昭盯著女孩駭然的神色,好半晌,方才撐著下巴,似笑非笑地回了兩句︰“tina,終于來了?——你的顧客都已經上台唱歌去了,禮服呢?”
    “啊!禮服!”
    不說還好,一提到禮服,叫tina的女孩慌忙捂嘴尖叫,“i’msosorry!我買、coffee!把禮服忘記在starbucks……”
    這墨鏡紅唇的打扮,配上夸張的語調和動作,讓人感覺看了場滑稽電影。
    連宣傳標語陳昭都給想好了︰當代職場悲劇!周家曼托集團海歸大小姐傾情主演,洛一珩慘成炮灰。
    “……”
    一聲嘆息。
    陳昭攤了攤手,起身,從tina手里那一打咖啡里隨手挑出一杯,臉上寫滿了“我就知道會這樣”七個大字。
    “tina,我提前三天就告訴過你,今天是我去醫院探望老人的日子,有可能擠不出時間過來幫你,而且,考慮到你是新人,所以就連最基本借禮服的事,我也安排助理,幫你和burberry那邊聯系好了。”
    說話間,陳昭復又點了點手表。
    “只是,不知道是你時差沒調好,還是星巴克的咖啡實在太誘人,你現在已經遲到了四十五分鐘。如果不是洛一珩提前電話聯系我,你讓他穿什麼衣服上去唱歌?他那個印著皮卡丘的睡衣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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