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那奴婢就不打擾七姑娘休息了。”再沒有什麼話,福了福便要離去。
    雨瀾使了個眼色,曉玉怔了怔,沒有反應過來。
    “賞錢。”雨瀾嘴唇微動。曉玉恍然,立刻悄無聲息地進了堂屋。
    雨瀾道︰“小桃姐姐,大晚上的煩你跑一趟,不如到屋里喝杯熱茶吧。”
    “七姑娘有心了,太太還在等我回去復命呢。”綠靜齋的茶有什麼好吃的,小桃暗暗腹誹。府里不成文的規矩,不論往哪個院的小姐少爺處跑腿,都有賞錢得的,只有這位七姑娘,許是太窮了,那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也難怪下人們瞧不上她,怠慢她的差事。
    兩句閑話的功夫,曉玉已經從堂屋里出來了,手里捏了個荷包,是剛得的二太太的賞,還沒來得及打開看。
    “麻煩姐姐了,一點小意思,姐姐別嫌少。”曉玉多少有些不舍,還是把荷包塞進小桃的手里。曉月看著也是一陣肉痛,跟著七小姐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得賞錢。這還沒捂熱乎呢。
    “哎呀,我怎好要七姑娘的賞!”小桃捏了捏荷包,臉色立刻就緩和了許多。
    雨瀾笑得親切︰“姐姐別客氣,以後少不得還要再麻煩姐姐。”
    小桃也就不再推辭,“那奴婢謝七姑娘賞!”再施禮就真誠多了。
    曉月將小桃送到院門口。進堂屋時看見雨瀾還在就著燈光看書,曉玉正埋怨著︰“姑娘,時候不早了還看。仔細你的眼楮!明天還要早起,奴婢服侍你安置了吧。”
    “什麼時辰了?”雨瀾放下書,揉了揉發酸的眼楮問。
    曉玉說︰“亥時的梆子早就敲過了!”
    也就是晚上九十點鐘。雨瀾反應了一下才將時間換算過來。古人沒有什麼娛樂,又沒有電燈照明,一般來說睡得都是比較早的。
    雨瀾穿過來二十多天了,一直沒有適應這種緩慢的生活節奏。她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由曉玉攙扶著進了里間。
    曉月一臉帶著一腦門的問號跟了進去。雨瀾坐在榻上,曉玉給她鋪床,看見曉月的樣子就想笑。
    還是十三四歲的孩子,在宅院深深的女人堆里討生活,真是不容易。
    雨瀾笑著說︰“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小桃姐姐的賞錢……她在大太太面前不算有體面,以後也不能幫我們什麼……”
    “我沒想從她那得什麼好處!”
    “那為什麼?”
    “小姐就要有小姐的樣子。我若是連賞錢都給不出,下人怎麼會把我當主子?下人都瞧不起我,我們的日子又怎麼會好過?”
    “可,我們沒有錢……”飯都快吃不上了哪有錢擺譜啊。
    雨瀾笑笑︰“實在不行就把二太太送的頭面拿去賣了。再不成就繡些小東西賣出府去。還有,王媽媽那不是還有二兩月例銀子嘛。明天拿回來的時候,順便把銀子都兌成銅錢,再把以前我們繡的荷包找出來備用。省得以後賞無可賞。”直接就囑咐起曉玉來了。
    曉玉有些不敢肯定地問︰“王媽媽會把錢給我們嗎?”
    雨瀾笑著說︰“你就放心吧。”連蒙帶騙,加上二太太的一番敲打,王媽媽要是還敢拿喬那才奇怪了。
    曉月想了想,掏出一個荷包,“這是今天二太太賞給我的,里面當有些散碎銀子,姑娘先拿去應應急。”
    雨瀾心里一陣感動,笑著推開她的手。“既然是賞給你的,你就好好收起來。你一大家子人也在等著你的錢呢。”曉月是半途被賣到楊府的,家里上有生病的老娘,下有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只有幾畝薄田勉強度日,曉月的月例幾乎都補貼了家用。可自從王媽媽來到綠靜齋,這每月的幾百個銅錢也是時斷時續時有時無的。
    楊府雖然是豪門大宅,但是綠靜宅這一起子人過得實在是淒慘。
    “……曉玉的那份剛給了小桃,等拿回月例銀子就給你補上。”
    曉玉忙說︰“姑娘,我不缺錢。”
    雨瀾擺擺手︰“我若是連你們兩個都照顧不了,還活個什麼意思!放心吧,會好起來的。”
    好老板準則第一條︰充分保障員工的利益。要不誰還會替你賣命?雨瀾向來都是一個好老板。
    曉玉曉月的眼圈都紅了。
    雨瀾最怕哭哭啼啼,轉了話題問︰“以前去太太那里問安都是這麼早的嗎?”卯中是就是早上6點左右,還要梳洗打扮,5點多就得起床,這個時間對習慣了晚睡晚起的現代人來說實在是太折磨人。何況前些日子,因為這身體的原主人病得七葷八素的,大太太就免了一個月的晨昏定省。
    時間還沒到呢……這樣特特地叫她去肯定是有什麼事吧?
    曉月說︰“平時都是卯末,冬天的時候是辰初。”
    曉玉插口︰“……明天是初五。是給老太太問安的時間。”如瀾的祖母馮老太君因為年紀大了,喜靜不喜動,就要子孫們每五天問安一次。
    是老太太想見這個孫女了?記憶里似乎老太太也不是很待見她的啊!還是因為剛剛二太太來了一趟,大太太心里不高興了?
    雨瀾想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也就丟開手不想了。
    去見見嫡母也好,還有那些嫡庶姐妹,先摸摸她們的底。
    ☆、7 五小姐毒舌利如劍
    第二日天未亮,雨瀾就被兩個丫頭從被窩里刨了出來。不顧她的抱怨,笑眯眯地服侍她穿衣洗臉。
    兩個丫鬟駕輕就熟,輕手輕腳,處處熨帖,不片刻。雨瀾人便坐到了梳妝台前,曉月用梳子輕輕梳著她那一頭厚厚密密的青絲,“姑娘的頭發生得真好”曉月贊嘆著。
    雨瀾就微微笑了,她的頭發確實生得不錯,倒也勉強稱得上是一頭青絲了,就是有一點點泛黃,這具身體畢竟才十二歲多不到十三歲,又明顯營養不良……再過個一兩年就好起來了。雨瀾安慰自己。
    “我給姑娘梳個反綰髻吧,風流別致,再配上昨天二太太送的翡翠攢銀絲八爪菊花簪子,既漂亮又大方。”喜氣洋洋的。小姑娘都愛美,可是七姑娘長這麼大就沒戴過像樣的首飾,曉月代她高興。
    雨瀾卻開口反對,“梳個小兩把頭吧!把那朵前天戴過的粉色絹花找出來戴上。”
    “為什麼?”曉月手停了停,很是不解。“小兩把頭”樣式簡單樸素,但是無法搭配份量重的金銀首飾。
    “笨丫頭!”雨瀾笑罵了一句,循循善誘︰“這一套金瓖玉的頭面是誰送的?”
    曉月答︰“二太太啊!”
    “大太太和二太太的關系怎麼樣?”
    “反正不太和睦……”曉月雖然肚子里少了點彎彎繞,可這點子事情還是知道的。
    “那我這麼大大咧咧戴著二太太給的首飾,去給大太太問安,這不是打大太太的臉是什麼?”
    “啊……還是姑娘想得周全!”曉月嘆服,“我怎麼感覺姑娘忽然變像變了個人似的,聰明了……”
    一旁的曉玉就跟著笑,“姑娘是大了!”
    一切收拾停當,雨瀾便出了綠靜齋,沿著夾道向坐落在楊府中軸線上的正院怡寧院走去。老太太年紀大了,家里上上下下一大攤子事,為了躲清淨,早就搬出了正院,住進楊府東北角的松鶴堂,在那里修起一座小小的佛堂,每日抄經誦經,只是一心禮佛。內院的事全交給了媳婦們。大太太掌總,二太太協理。所以現在住正院的是大太太。
    過了一座影壁,向東一繞,又穿過一個垂花門,忽听得一陣鶯鶯燕燕,另一條夾道上便轉出六七個丫鬟婆子來,簇擁著一位穿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披八團喜相逢厚錦瓖銀鼠皮披風的妙齡少女。
    通身的氣派排場絕不是雨瀾可以與之比擬的。
    曉月低聲說︰“是五小姐!”聲音里帶著絲絲惱怒憤恨。顯然平時沒少受五小姐的排揎。
    雨瀾就停了下來。
    不片刻兩撥人馬匯聚一處,雨瀾福了一福,不冷不熱地叫了聲“五姐姐”!
    曉月也跟著蹲了個福禮,低低叫了聲︰“五姑娘!”
    五娘楊雨霞比雨瀾大十五個月,皮膚白皙,長了一雙魅而長的鳳眼,很典型的一張“小三”臉。小小年紀已經有了幾分嫵媚動人的風流韻味。
    瞧見雨瀾之後,她嘴角上翹,露出譏刺的表情,讓人看了覺著有些刻薄。
    她傲慢地停了腳步,離雨瀾四五步遠。也不回禮,就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斜睨著雨瀾,從頭上的絹花到身上半舊的長褙子一直到腿上的素色襦裙,眼里毫不掩飾地露出一絲鄙夷。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七妹妹啊!這麼早也要去給太太請安嗎?太太不是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嗎?”聲音倒也好听,就是充滿了一種頤指氣使的傲慢。
    “太太昨晚差人傳了話,叫我一早過去……”雨瀾耐著性子解釋了一句。
    “听說你前一陣子掉進冰窟窿得了風寒?”語氣冷冰冰的,沒有一丁點關心的意思。
    “已經全好了!”
    一時間沉默了來。兩姐妹之間仿佛有一堵厚厚的冰牆,而她們根本也無話可說。雨瀾沒動,雨霞也站在那里不動,像是十分不願接近她的樣子。
    雨霞的大丫鬟金桔就哼了一聲,用低低的卻剛好可以讓所有人都听到的聲音說︰“要走趕快走,還想別人和你一道嗎?病怏怏的,別過了病氣給人家……”
    曉月氣得發抖,“你……”
    雨瀾拉了拉她,曉月才忿忿停了嘴。
    雨瀾又淡淡掃了眼金桔,那雙黑嗔嗔的眸子里平靜無波,卻有一股滲人的冷意,金桔氣勢全消,不由自主地住了口。
    雨霞有點發愣。這個七妹妹今天有點不對勁兒。
    雨瀾拉著曉月退到路邊,意思是讓姐姐先走。
    雨霞哼了一聲,再不理她,帶著丫鬟婆子走到了頭里。從頭到尾,她身邊的那些個下人全當沒看見雨瀾這位七小姐,竟沒有一個向她行禮的。
    一行人漸行漸遠,幾個婆子在交頭接耳︰“一個婊,子生的賤種,不老老實實呆在狗窩里,沒的出來讓人瞧著心煩!”雨霞不但不加阻止,還用帕子掩著口,笑得極為歡暢。
    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雨瀾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似的,騰地冒出一股怒火來。
    曉月本就是個火爆的脾氣,這時候更是被氣得直喘氣,“太欺負人了!左不過也是姨娘肚子里爬出來的庶女,還真把自己當成嫡小姐了!不就仗著柳姨娘是會討老爺的歡心嗎……”
    “走吧!大太太那可不能晚了!”雨瀾唇角微抿,臉上恢復了平靜。
    “姑娘,你別生氣,五小姐仗著老爺寵她,一直就是那麼個刻薄的性子!府里的下人們誰也不喜歡她。”曉月追在她的後面開導她。
    “我沒生氣!”雨瀾心里暖暖的。楊府里步步維艱,總算有這兩個貼心的丫鬟,不至于孤軍奮戰。
    “真的沒生氣?”以前雨瀾受了五姑娘的氣雖然不說,但一直悶在心里。大夫已經幾次說她憂思郁結,要放寬心……
    “真沒生氣。”
    “那您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這麼不懂禮貌的小丫頭片子,找個機會一定要狠狠修理她一頓!”
    曉月︰“呃……”
    這口氣,這神態,曉月怎麼就覺得那麼違和呢!不過,這樣的七小姐比以前有魅力多了。七小姐自打病好了之後,真的變了呢。
    雨瀾想著曉月剛才那句話。
    “左不過也是姨娘肚子里爬出來的庶女……”
    雨霞是庶女,她也是庶女。可庶女和庶女也不一樣……
    雨霞的生母柳姨娘雖然是妾,但卻是貴妾。與大老爺也有過一段風流韻事,大老爺自然十分寵愛,而且人家肚皮爭氣,生了庶長子楊承業,大老爺這麼多年只得了兩個庶子。柳姨娘生出大房的長子,不出問題繼承家業的就是他。柳姨娘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早已不是一般妾室可比的,就算在老太爺老太太面前,都是很有體面的。
    大太太生不出兒子,在她面前就矮了一頭。
    大老爺愛屋及烏,待雨霞這個庶女也是極好的,吃穿用度,一應事宜都是比著嫡女來的。
    有這樣一個給力的姨娘,又有嫡親的哥哥撐腰。難怪小小年紀就如此跋扈。
    反觀楊雨瀾童鞋︰生母齊氏是天香閣的清倌人,京師名妓。據說才華滿腹,名震京華,不過再有才華名氣再大的妓,女也是妓,女,始終是上不得台面的。楊家又是這樣一個背景,內閣首輔,清流領袖,百年望族,詩禮傳家,最是注重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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