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淵眉頭微皺,他對號令十方叢林,南北兩宗共尊這種事,可沒多少興致。
還不如從千戶再進一步,坐上北鎮撫司指揮使的寶座,來得切合實際。
領袖一幫參禪打坐的禿驢,哪有帶著雲鷹緹騎、飛魚百戶,巡狩州府、監察天下舒坦?
“那倒不必,老衲又不輸給懸空寺的印空。
若非功法緣由,難以突破大先天。
佛首之位,也輪不到兩宗爭得頭破血流,老衲直接坐上去便是。”
殺生僧拈起燙好的酒杯,小酌一口。
“用最淡的姿態,說最狂的話……不愧是以殺生為名的佛門宗師。”
紀淵嘴角抽動,听見主殿那邊傳來動靜。
眸光輕輕一撇,是幾個衣衫單薄的孤寡和尚。
興許是聞到佛堂的酒肉香氣,這才出來查看情況。
他看外面天寒地凍,又是年節時候。
于是起身拿了二十兩銀子,讓他們自去買些米面素菜。
這一幕落在殺生僧眼中,贊許似的點了點頭。
他這徒弟,悟性卓絕,天資橫溢。
有殺伐凌厲之氣,也不乏悲憫同情之心。
“印空那頑固怎麼能跟老衲比?論武功佛法,勝不過老衲,比徒弟傳人,更是不可能贏。”
殺生僧當即開懷一笑,竟是逸興遄飛,朗聲吟道︰
“偷了乾坤胸中留,騙得真如袖里藏。摩訶般若波羅密,哪管世人說短長!”
豪邁爽快的渾厚笑聲,宛若怒蛟騰空,沖天而去。
立在佛堂外的紀淵,望著僧袍鼓蕩,飲酒吃肉的殺生僧,怔怔出神。
胸中無來由涌現一股滾燙熱氣,又與奔流如江河的氣血相合。
額頭眉心之內,赤紅焰光熠熠生輝。
仿佛盤踞一頭老猿,又像是一座石胎。
變化無窮,若隱若現。
那方凝練諸多武功真意神髓的周天道場,好似巨大的火爐。
像是融煉駁雜氣機,要將其凝成一體。
就這樣,師徒二人。
一者身在佛堂內,敲動食,箸高唱佛偈;
一者立足佛堂外,熔煉武學,心與意合!
這破敗的古寺,好似琉璃世界的一方淨土,容納著法與道。
……
……
大年夜過去,紀淵復又穿上那襲大紅蟒衣。
再挎上繡春刀,來到許久都未踏入的北鎮撫司衙門。
以他正五品的千戶之位,早已不用按時點卯。
除非遇到指揮使親自下令,必須在場的重大案子。
“紀千戶,稀客啊。
听說你這陣子到處奔波,好不容易歇會兒。
怎麼就過衙門來了?”
同樣是正五品的程千里,原本待在後堂喝茶。
忽然看到那襲氣勢燻天的大紅蟒衣,不免露出驚訝之色。
“程千戶,這年節過得可還好?
我正巧有些公事,也有些私事。”
紀淵輕笑一聲,他在北鎮撫司談不上有什麼根基。
除去秦無垢之外,也就跟程千里相熟些了。
“家里兒子頑劣吵鬧,婆娘又寵溺,弄得我都頭疼。
紀千戶不妨直說,看我有沒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
程千里眼光閃爍,很是熟絡地問道。
雖然兩人同為北鎮撫司千戶,按照品秩乃平起平坐,無需刻意逢迎。
但只要有點腦子的人,大概都瞧得出來。
這位尚未及冠的紀千戶,背後的那座靠山,絕非普通的正五品朝廷命官可比。
說不定,再過個十年八載。
那張指揮使的座椅,都是他的。
這樣的人物,豈能得罪。
“我想進一趟詔獄,取個練氣士的性命。”
紀淵施施然坐下,輕聲靜氣說道。
程千里眼皮輕輕一跳,端起的茶碗停在半空,遲疑著問道︰
“私仇?還是私事?”
紀淵也不隱瞞,笑吟吟道︰
“程千戶切勿多想,我只是得到一篇秘法,想煉一口寶刀,但缺少一條足夠堅韌的邪道神魂。
你也知道,練氣士不好找,旁門左道的練氣士,那就更難尋了。
我犯愁了好一陣子,經過秦千戶的提醒,這才想起來,
詔獄關押這麼多邪魔外道,江湖余孽。
拿一條性命來用,豈不是正合適。”
程千里聞言放下心來,長松一口氣。
只要不是點名道姓要殺誰,就沒大礙。
詔獄底下,押著的那些囚犯。
要麼是窮凶極惡之徒,要麼是達官貴人之身。
隨便尋個練氣士了結性命,倒不算什麼。
就怕紀淵跟哪個將種勛貴存有私仇,想要報復殺之。
這等髒事兒,萬一沒弄干淨,叫御史台掀了出來。
不僅北鎮撫司臉面上過不去,自己也要跟著吃掛落。
“旁門左道的練氣士,容我想想。”
程千里沉思片刻,又喚人取來卷宗名冊。
他仔細翻找了一會兒,這才指出一人,解釋道︰
“就他了,玄冥派的百損老道。
當年朝廷馬踏江湖,禁武鐵令從六大真統傳至各地。
並非人人都懾于法度,懾于國威。
許多綠林豪強,旁門左道,並沒有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