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的家非常偏僻,只有他和他的娘親,自水生記事以來,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他的娘親,和那些不斷欺負他們的村民。無論如何,水生的娘親,總是沉默著,她總告誡水生要忍。水生知道,他的娘親養了許多很厲害的蟲子,想要反抗這些欺負他們的村民簡直易如反掌,可他的娘親不允許。
直到有一天,水聲再一次遍體鱗傷的回到家,看到的卻是倒在地上身上爬滿蟲子的娘親。
他的娘親死了,自己喝藥自縊了,死前還放了她親手養的那堆蟲子出來,將自己喂給它們當養料。
這一幕很殘忍,一時之間,水生耳中只剩下蟲子啃咬尸體的聲音,眼前只有那破碎不堪的尸體。
他不懂為什麼?
為什麼他的娘親一直告訴他要忍耐,他忍下來了,可他的娘親卻自私的離開了他。
這時,一位身穿斗笠面貌遮擋的十分嚴實的人輕輕走了進來。
他徑直走到水生身邊,發出的聲音粗啞難听。
你想學會怎麼利用這些惡心的蟲子嗎?
小小的水生抬手狠狠揉了揉眼楮,也不問眼前的人是誰,什麼目的,他只知道他心中填滿了憤恨。
我想。
那男子便口述了幾個控制蠱蟲的辦法,因水生娘親將這些蠱蟲養的十分好,如今水生只要使一些方法將它們控制住收為己用就好。
水生學得很快,雖然娘親從不願意教他,可他自小和這些蟲子在一起,耳濡目染也會一點。
那個男人在水生學會後,送了他兩樣禮物,並要求他主動吞下了控尸蠱。
第一樣,便是夢蠱。
第二樣,則是一個人,一個死人,便是曾接待過沈默他們,也曾在水下一次次將那些無辜的人拖下水淹死的青年。
比起後來水生自己控制的那些硬邦邦毫無靈性的死人,這男人送給他的青年卻要有靈性許多,就像個真正的活人一般。
他在男人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前前後後屠盡了槐樹村的村民,將他們紛紛控制起來,這種擁有掌握人生死力量的感覺很快讓他迷失了自我,沉迷其中,恍惚間有了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
而他後來殺的那十五人,則是因為那十五人,都對他露出過善意,卻又都拒絕過他。
槐樹村已經全部在水生的掌控下,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他,再也沒有人可以辱罵他,很快他便覺得索然無味。
所以他跑去了澤水城,一身小乞丐的可憐模樣,騙得了不少好心。
給他錢財的、給他吃食的、給他新衣服的
可是他覺得孤單,槐樹村已經沒有活人了。
姐姐,你願意跟我回槐樹村嗎?槐樹村的槐花可美了!
不行哦,我的家人在這里呢。
哥哥,你願意陪我回家嗎?我家里沒有人了,我自己很害怕。
我明天再帶點心來看你,我還要做工養活家里人,不能陪你太久。
所有人都不願意陪水生走,除了涵兒。
我願意陪著小哥哥,一直一直陪著。
是嗎?既然這樣,放過你好了。
水生哥哥,我娘親不讓我走遠我去不了槐樹村了
果然,都是騙子。
水生抬手摸了摸涵兒的頭,笑了。
後來,他將那十五人都抓了回來。
割下了曾夸他可愛的雙唇,挖下了曾憐愛看著他的雙眼,斬斷了摸過他頭發的手最後按照那神秘人的指示,撕掉了他們雙手的皮膚。
沈默緩緩睜開眼楮,這一次,他出神也很利落。
水生的娘親身份不簡單,會養蠱,卻又不願意水生學習,寧可藏身在偏遠村莊,最後自縊而亡。
也的確是有人暗暗指引著水生犯下這彌天大罪,也提醒水生要割下手部皮膚,似乎有意不願沈默推演。
可那慘遭分尸的十五人,皆是水生自己為之。
他開始享受那些人醒過來看到他時的驚嚇,惶恐,和疼痛下的尖叫。
他命令手下的活死人取走他們身上的一樣東西收藏,並將他們分尸,作為欺騙他的懲罰。
他看著他們從一開始的哀求到謾罵,心中漸漸扭曲又趨于平靜。
只有涵兒,涵兒沒有對他謾罵,只是苦苦的哀求,到最後淒厲的喊疼,直到沒了氣息,也沒有說他一句,她看著他的眼神中,甚至沒有怨恨。
為什麼?
他突然有些後悔。
他想要用控尸蠱復活涵兒,可控尸蠱只對尸身完整之人有效,而涵兒的小身體已經被他分裂了。
沒辦法,水生退而求其次,留下了涵兒的大腦和心髒,用蟲卵寄生著,讓他們不至于失去最後一絲生命力。
涵兒,你說要跟我來槐樹村的,你看,你現在可以永遠生活在這里了。
水生雖曾經確實活得艱辛、可憐,卻也可恨。
有的人得了力量,會向善。
而有的人得了力量,便會走向歧路。
年幼的水生因仇恨蒙蔽雙眼,又因得到力量的快感而迷失自我。
沈默站起來,將所見所聞簡單敘述,引得那堆執法堂弟子唏噓不已。
宿源歡從頭听到尾,不做任何表態。
此時,前去接常厲的執法堂弟子也已經背著昏迷的常厲回來了。
好在常厲只是昏睡,還沒有被怎麼樣。
去水生家里的地下室,里面應當有一些小陶罐,將他們抱過來。
沈默看了看昏睡的常厲,復又對其他弟子命令道。
很快那些陶罐便被帶了過來,還有一只被剖開肚皮已經死亡的小狗。
沈默輕輕將陶罐一一打開,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蠕動著的蟲卵。
那些蟲卵見了光紛紛 的往陶罐底層涌動,很快漏出了被蟲卵遮擋住的東西。
是被水生特意切割下來收藏的每具尸體的一部分,以及一顆小小的心髒和大腦,而這心髒和大腦居然還保持著生機和跳動。
沈默要來火把,將這些陶罐內部點燃,很快那些蟲卵便被火燒死,傳來一股焦臭味,而那活著的心髒和大腦也化為了灰燼。
隨著那灰燼被風吹散,沈默腦海中一陣輕微的震蕩。
求生卦已解,續命三月。
三月,槐樹村數百人加上那慘死的十五人,也不過續命三月。
雖的確為水生所為,可那屠盡了已是死村的槐樹村之神秘人,教水生控蠱之術的穿斗笠之人,以及水生母親的身份仍舊不得而知。
不過有個猜測,那個屠村的神秘人大約和堯族是站在對立面的。
宿源歡伸了個懶腰,掩嘴哈欠︰終于結束了,可以回九重了吧?
沈默還有些猶豫,背後之人還沒有揪出來,就這樣回去嗎?
一直沉默的凜暮終于開口,回九重,他們費盡心思做了這麼多,自然有他們的目的,有目的,就肯定會有下一步動作,我們只需守株待兔便是。
既然凜暮已經發了話,沈默便也不再猶豫,一行人便回了澤水城執法堂,只等稍作整頓,便返程回九重。
宿源歡一到執法堂便找地方睡覺去了,沈默回了屋子,手握豪素,不知再想什麼。
你還想入神?
沈默抬頭看了看推門進來的凜暮,點頭。
凜暮坐到沈默對面,面容帶了些嚴肅,你可知,一個死人,只能入神一次。
沈默訝異的揚眉,可是他曾兩次入神那名為涵兒的女童。
我開始不說,本想你自己去發現,可那女童情況特殊,讓你產生了誤會。你能多次入神那女孩,不過是因為那女孩處于半生半死,非生非死的假生狀態,是死也帶著生氣,是生,但其實已經死了。
入神逆天又欺天,能讓你窺得一次,已是大不易,其中消耗巨大,所付代價尚且不得而知,你往後不到萬不得已之時,還是不要為之。
沈默輕輕點頭,後突然心間一動,問道︰你在擔心我?
凜暮一愣,目光直勾勾的看著沈默,慢慢靠近,兩人本是面對面而坐,凜暮不斷前傾身子,直到與沈默不過寸許距離,說道︰我無時無刻都在擔心你,你才發現嗎?
沈默看著近在咫尺的凜暮,挺直脊背,抑制住想要後仰身體拉開距離的沖動,也直直的回視凜暮。
凜暮笑了,伸手拍了下沈默的額頭,出息。
第26章
沈默捂著被凜暮用力拍紅的額頭, 眼楮眨了眨,剛剛又紊亂的心跳山 慢慢平靜了些。
待回到了九重, 我有些事情要忙,一段時間不會去窺極殿看你。
沈默拿下捂著額頭的手︰一段時間?
凜暮笑道︰為何一副被拋棄的可憐樣子?我自是不會丟下你太久。
沈默點點頭,又是沉默。
凜暮也不再逗他,兩人快速洗漱收拾完畢,便各自回房休息, 今晚凜暮並沒有強硬的霸佔沈默床的一半,可沈默仍舊不自覺的只睡在一側。
回九重的路程風平浪靜, 一到九重, 宿源歡立刻跑走了,而一進帝宮,凜暮也很快離開, 只有聞璞送沈默回了窺極殿才離開。
離開前, 聞璞道︰你若有事, 凜暮不在的時間,可以來找我, 我大多數時候都在鎧殿護衛隊, 不過, 你最好不要找我。
沈默點頭,聞璞便離開了。
離開幾日, 窺極殿仍舊是老樣子, 冷冷清清人煙稀少。
沈默前腳踏入窺極殿, 後腳就有宮人前來召請他前去拜見帝君。
沈默沒有停留, 立刻便去了帝君的書房。
由宮人通傳後,沈默推門而入,繞過門口的屏風便看見帝君端坐于案前正在看書。
他面上仍舊是那熟悉的黑面具,只著了一身松散白袍,似是寢衣,一頭黑發卻濕淋淋的披散在身後,像是剛剛沐浴完畢。
沈默躬身行了一禮,不等帝君說話便自顧站直身體不動了。
好在帝君也不甚在意,指尖碾起一頁書輕輕翻過,看了一會兒才慢慢放下書來。
頰邊一縷發絲滴落的水珠砸在書本上,好好的字跡立刻被氤氳成一團墨跡。
帝君的動作一頓,雖看不見表情,也沒有什麼言語,卻讓人覺得他有點懊惱。
過來。
帝君將那本被水滴暈染開的書合上,頓了頓又將它壓在了其他書下面眼不見為淨,這才抬起頭來,指尖隔空點了點書房角落掛著的備用巾帕。
擦頭發。
沈默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便走過去拿起巾帕來到帝君身後。
這位帝君似乎很喜歡讓他擦什麼東西,上次是擦背,而這次是擦頭發。
帝君的發絲很涼,長長的發絲垂落卻極為順滑,沈默雙手松松的攏了攏,然後慢慢的拿巾帕包住揉搓。
他似乎是洗浴後便直接穿上了衣袍,整個背部已經被水浸濕,沾在背上,透出一片背部的肌膚和幾條些微起伏縱橫的老舊傷疤。
說說澤水城的事。
帝君閉上了眼楮,似乎是十分享受,此時說話的語調也輕快了不少。
澤水城死了很多人,不只是十五人。
沈默頓了頓,想到宿源歡說的堯族最後是由當今帝君孤身前去絞殺滅族,他想問,斟酌片刻還是問了一句。
我听說了堯族,也听說了堯族由君上滅族。
帝君睜開了眼楮,聲音平靜,所以,你想問什麼?
沈默沉默。
帝君伸手抓住了沈默為他擦拭發絲的手,同時一同將自己的發絲握在手中。
想問便問,本君給你這個權利。
沈默動了動手腕想將手抽出來,卻在他用力的時候,立刻被帝君死死握住。
帝君︰問。
沈默︰堯族當真被滅族?
帝君︰當真。
沈默︰可有僥幸逃生者?
帝君︰無,在他們的聚居地,無論老幼婦孺,甚至牲畜,無一存活。
帝君戰說的十分平靜輕快,似乎滅了一個族不過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沈默感到帝君握著他手的力道有些松懈,立刻掙脫開來,抓著巾帕揉搓帝君的發絲,不給他再抓住的機會。
既然如此,為何
帝君打斷他,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堯族,那堯族曾經出過幾位惡事做盡的縱蠱奇才,你也知道?
沈默點點頭,擦拭頭發的動作慢了下來,听聞他們不知為何內部出了分歧,自相殘殺
自相殘殺可並不代表已經死絕了,他們當時可並不都在聚居地。
沈默徹底停下了動作,看著帝君寬闊的後背,問道︰君上的意思是,澤水城、槐樹村的慘案是由那幾人在背後操控?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帝君站了起來,拿過一直放在身邊的手杖拄著,慢慢走向書房最里面。
那里面隔著一扇巨大屏風,屏風後是一床臥榻。
沈默見帝君慢慢走了過去,透過屏風隱約看到他斜倚在上面,傳遞來的聲音卻仿佛由在耳邊。
有了點驚世的能力,總要做出點什麼來讓人知道,跟小孩子一樣。
若是那幾位屠村屠鎮屠城的縱蠱奇才知道自己被形容為小孩子,只怕是不會開心。
你下去吧,讓你說說澤水城的事,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沈默呼吸一窒,默默退了出去,一直到走了很遠,才想起來,他手中還握著給帝君擦拭頭發的巾帕。
他停了下來,看著手中角落繡著一個張狂戰字的巾帕,總覺得丟了似乎不太好,于是就那麼帶回了窺極殿。
堯族一事帝君並未昭告天下,只尋了個已死惡人的名頭便將澤水城之事解決,至于為什麼沒有公布水生,不過是為了安穩民心,試想一個幾歲孩童都可以做下如此惡事,控制死人殺人,那豈不是人心惶惶。
有些事,百姓可以知道,但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為好。
沈默增了三月壽時,雖仍舊短暫的可憐,但對比他曾經不到一個月的壽時,如今還算富有。
于是他便蝸在了這窺極殿,靜下心來好好鑽研起了他腦內的推演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