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病狀

    杭嘉崢沒有久留,他似乎只是對妹妹有些不放心,看過之後就又安靜下來,仰靠在沙發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著女孩長到後腰的發梢。拇指上的古樸銀圈一次次掠過縴細發絲,輕柔得像是在安撫什麼小動物。
    杭以綢實在累極,也根本沒多想。順從得安心縮在他懷里,男人胸前衣領里的那顆黑曜石抵著她掌心,略微凸起的手感讓她不自覺隔著布料輕觸。
    他亦是什麼都沒問。包括她為什麼身上痕跡遍布,連耳後都充斥著曖昧到極致的吮痕,一片一片斑斑點點蔓延至雪色景致的最深處,直到無法再探尋。
    她忽然抬頭看了眼,杭嘉崢面色如常,瞧不出任何不悅,眼底依舊是那寸溫意,仿佛不久前在門外的那場對峙不過是她的錯覺。
    他不想叫她分辨出太多自己的情緒,自始至終都是如此。
    杭嘉崢終于松開那綹發尾,他的臉上彌漫著恰到好處的柔和笑意。
    “以綢,要不要上樓休息會兒?”
    “可是我……”她極為不舍,十指全都攀上他肩膀,“我都好久沒看到哥哥了……”
    他知道她的猶豫。
    自從他們半強制地讓她留在身邊後,彼此之間就陷入了一種難以捉摸的混沌現狀。想看到她,想時時刻刻擁抱她,卻止步于她的縴弱,她的朦朧,她時而好轉時而惡化的身體。
    什麼時候才能……他不斷思忖這這個問題,卻沒想到最終打破平衡的,與其說是他們之中一位,不如說是早已厭倦這種無邊等待的她本身。
    他當然明白她的無助和考量。她是十七歲,不是曾經的七歲,盡管時至今日仍能夠被稱為不成熟的、青澀的、幼稚的,卻不再是茫然的、無知的、簡單就能接受安穩度日的。
    杭嘉崢最終還是微不可察地嘆息,似是在嘆她激進的天真,試探的行徑,和骨子里同他們一樣瘋到了極致的本性。
    他誠懇道歉︰“是我不好,這段時間沒有經常陪著你。”
    明明是方方面面事無巨細將她帶大的照料者,卻任憑那種不安席卷了他唯一的幼妹。
    “……可你不該、”他像是普通地闡述一件事,並不帶任何私人情緒,“讓嘉燧傷害你。”
    隨著話音落地,她不由得顫了顫眼睫,小心斟酌他的含意。
    杭以綢攤開他的手掌,將自己的放了進去,覆蓋不全,她卻很滿足似的。
    “歲歲沒有傷害我。”她篤定地說。
    “那是什麼呢?是因為以綢想要離開我們嗎?”他言語冷靜,說出的話語卻讓她心神不寧,緊張之下不管不顧地攀上他手臂,向下按緊。
    “我沒有——”
    杭嘉崢卻沒有放任她說下去。
    他溫和地笑了笑,讓杭以綢恍惚間以為都是她思慮過重產生的幻覺。他仍是那個能夠面不改色包容她一切任性和為所欲為的寬和兄長。
    她皺著眉頭,嗓音粘滯,辯解不被接受,只能迷迷糊糊地被他擁著,直到杭嘉燧整頓好帶來的行李,從他為杭以綢準備的那間房間出來。
    杭以綢忽然覺得比起陰晴不定的杭嘉燧,還是她這個大哥更讓她摸不清心思,由衷升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慌張無措。她蹬了蹬雙腿,沒被禁錮,輕松地從杭嘉崢身上跳下來。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到底還是牽了牽他的手指。
    “哥哥……”像是在撒嬌,他們都分辨得出來。
    “嗯?”
    她又瞄了下杭嘉燧的神情,撇過頭去,小聲地請求︰“我想出門。”
    奇怪的是,不同于之前的各種溫柔哄勸,這回杭嘉崢痛快得多,他輕輕頷首,“好。”
    還沒等她高興幾下,他又補充︰“嘉樾最近已經開始學著接手集團的事情了,你感興趣的話,可以也跟著去看一眼。”
    杭以綢點點頭,沒提出異議,基本上也沒有什麼反駁的空間留給她。她很識趣,踩著杭嘉燧取來的拖鞋,回了自己的房間。
    杭嘉燧這才嘲諷似的冷笑一聲,也靠進沙發里,離兄長一個座位之遠。
    他伸出手,對著落地窗外投射而進的些許薄陽,照了照自己甲尖上艷麗卓絕的顏彩。
    “我才把她叼回窩,你又推著她往外送。哥,什麼心思?”
    偽裝出的柔和外殼頃刻崩碎,杭嘉崢冷下臉,周身泛著不悅到了極點的情緒,毫不掩飾地宣示。
    “嘉燧,你真的覺得這樣對她好嗎?”
    杭嘉崢沒有特指是哪件事,可他們都對此心知肚明。
    “好不好的,得平安自己說了算。”
    “她對你說的,你就信?她說的那些,有多少是自己能夠決定的?”
    就如同杭嘉燧不管不顧地將妹妹帶回了自己的居所,在這件事里,杭以綢能起到的決斷意見又有多少?
    杭嘉燧挑唇笑了笑,艷絕上挑的眉眼沁滿了半真半假的愉悅。
    “我當然信啊。她說,我可以對她做任何事情,不論那是什麼。她說,希望我抱著她。她甚至說,她對不起我。”
    他的笑意越發放大,直至眼眸之中被無盡的惡欲填滿,也不打算停止,甚至挑釁般地︰
    “哥,你明明知道,所謂道貌岸然的君子風度,這套根本行不通。而你現在卻用這假模假樣的正義感來規勸我、審判我,又何嘗不是對自己的無能擺平而懊惱痛苦呢?我早就不怕那些什麼反噬、什麼後果、什麼禁錮、阻礙。只不過你願意用這種枷鎖銬住自己,我又何樂而不為?”
    青年遠遠凝視著那扇禁閉的門,淺象牙色,他沉聲道︰“我只想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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