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拉蒙森重新恢復攻勢,伊斯坦帝國的處境就十分艱難,再加上惡魔肆虐,人類帝國似乎已經有了難以為繼的跡象。
聖輝方面一直在施壓要求雙方和談,拉蒙森並沒有完全拒絕,但條件是伊斯坦必須先割讓三分之二的領土,然後取消帝國稱號向拉蒙森稱臣……就像當年霍布斯做的退讓那樣。
米耶塔代表伊斯坦皇帝拒絕了這個要求。
其實就他本人來說,克萊爾要什麼他不能給呢?但他無法僅憑個人意願做這件事,那頂皇冠雖然沒有戴在他頭上,卻始終壓在他心上。
帝國不可亡。
人類不稱臣。
這是荷魯西大帝生前的最後兩句話。
如今伊斯坦內部有主戰派也有主降派,多數貴族都被吸血鬼不留活口,堅壁清野的戰術嚇破了膽,而本來就不多的主戰派更是大多數已經戰死了。
米耶塔知道現在帝都的局勢很微妙,每天都有人想要推翻他,可又懼怕帝國內亂後拉蒙森會趁機把人類全部殺光。
但盡管那些人不敢輕舉妄動,國內主和的呼聲還是越來越高,並且有更多惡魔流竄入帝國境內,這場戰爭實在是難以打下去了。
和,可以;降,不能。
他必須獲得足夠的籌碼才能與拉蒙森平等和談。
艾倫走進皇宮時,看到那個貴族們口中像狐狸一樣陰險狡詐的執政大人正抱著一個金發的小女孩哄得開心,肩頭的蠢貓還不時擺出各種鬼臉。
他不知道帝都中有人在陰謀叛亂嗎?不知道拉蒙森的國王已經親自率軍過了聶第河嗎?不知道昨天又有一個神級惡魔被召喚露面了嗎?
居然還笑得出來??
“你明天帶著你的人回教會聖山吧。”
“什麼?”艾倫以為自己听錯了,“為什麼?”
“教會必須先撤出聖帕德。”
“你手上總共就只有皇家近衛和我的部下,我要是回教會,你拿什麼對付拉蒙森和那些大貴族?”
“戰爭已經打不下去了,我得想想別的方法,首先就要引那些心懷不軌者上鉤。”
“你要投降?”
“我不會投降,伊斯坦永遠不會同意投降,”親王站在窗邊看著古老的皇宮,“也不是沒有辦法,總可以試試……你回教會,等我消息。”
“我可不想等到你被政變處死的消息。”
“死?”帝國的實權者笑得有些古怪,“放心好了,我死不了的。”
“我看你最好祈禱別被送上絞刑架!”聖騎士怒氣沖沖地甩下一句便扭頭離開。
“喵,這小子脾氣真大。”黑貓不滿地嘟噥一句。
“艾倫可算得上仁至義盡了,”米耶塔放下好不容易被哄得睡著的緹麗絲,“但願我還能擋得住拉蒙森。”
敵人的軍隊距離聖帕德只有十天路程了,帕斯維因親王決定親自率領帝國最後的精銳迎戰。朝野上下一片嘩然,有人激動地參軍,也有人大罵□□者不顧人民死活,一心窮兵黷武。
軍隊出城時,米耶塔能感覺到民眾的目光很復雜。
對英雄的崇敬是因為自己畢竟在保衛這個國家,但是這些年送出去多少軍隊,又有幾人能回來?人都是有私心的,自己的親人戰死沙場,怎麼會不怨恨堅持打下去的決策者。
要不是拉蒙森擺明了一副要把人類滅族的架勢,伊斯坦人甚至會想要不然投降算了。
但是伊斯坦不可亡國,這是伊斯坦家族的祖訓。
“我耗盡一生心血建立這個國度,是為了讓人類相信,我們永遠是一個活著的民族,不屈服于黑暗與困苦。”
“活著不是一個僅僅與死亡相對的概念,你們或許會覺得,像霍布斯的族人那樣完美有什麼不好呢?是啊,他們強大、勇敢、忠誠、理性、自律,相比之下,我們太脆弱了。他們用惡魔的力量打敗惡魔,我們卻依舊在死亡與痛苦中掙扎。”
“霍布斯對我說,我已經已經流盡了我的淚水,我和我的族人再也不需要它了,我們會建立起新的秩序。”
“一個有序的,分工明確的,永恆的社會,听上去很美好。但他們付出那麼多是為了什麼呢?他們為了不再忍受痛苦而努力,最後卻失去了快樂的能力,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人類的天性是自由的,我們有愛恨有悲喜,盡管我們同樣不得不面對一切脆弱與不堪,但我們要學會接受這些不完美。”
“伊斯坦不能亡,這不是我因為貪戀權力。伊斯坦只是一個稱謂,本身沒有價值,珍貴的是它所代表的人類的天性。如果有一天它亡了,人類的末路也不遠了。”
“記住,人的瓦解最初總是從信仰開始的。”
“我的後人,你應當捍衛前人為之奮斗而獲得的成果。”
“願自由之光普照。”
米耶塔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耳邊是人群的抽泣。
為了獲得幸福,而不得不付出更多的痛苦,人類復雜的情感到底該不該被舍棄?
有愛就會有恨,有笑就會有哭,一切幸與不幸都源于天性。
一個笑得開心哭的也傷心的人,與一個不會笑也不會哭的人,到底何者更幸運。
用鮮血捍衛的自由與天性,到底值不值得。
沒有答案。
敵軍原本就已經逼近都城,兩軍相遇並沒有花上太久的時間。
兩年來米耶塔一直盡力避免與兄長在戰場上正面相遇,可終究還是躲不過這一關。
天空中積聚著濃厚的烏雲,朔風呼嘯,夾雜著冬末紛飛的雪花。接連的號角聲與嗚咽的風聲混作一處,吹遍了原野。
米耶塔幾乎是一眼就看到千軍萬馬中那個人。
詩人說,誰人在意北風呼嘯,誰人在意我的哀傷。
國王和他的武士們圍坐在溫暖的木屋中,一只鳥從黑暗的窗外飛進來,又從另一邊飛翔黑暗的窗外。國王嘆息︰生命多麼可悲,他們在光明和溫暖中停留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年長的武士卻說︰鳥兒在黑暗中也不會迷失,他們總能找到歸家的路。
我穿越了一片又一片的黑暗,到底哪條才是我歸家的路呢?
赤眸的死亡聖者拔出腰間的劍,遙指對面脆弱的人類軍隊,冰冷地吐字。
“殺。”
亡靈淒厲的嚎叫聲立刻席卷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