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江清流大怒︰“你與他還有舊怨?!”
    薄野景行趕緊為他斟酒,江清流不肯用那個被用過的杯子,薄野景行只好用自己的杯子倒酒給她。江清流喝了一口才反應過來——這尼瑪有什麼區別?真是氣糊涂了!
    薄野景行嘿嘿直笑︰“小娃兒,那都是舊事,不值一提。”她面色倏然嚴肅,“但是此招不得不防。”
    江清流這時候才知情,心中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腦子里瞬間幾個來回。如今百里天雄就住在離這里不足百丈之地,難道上次他到沉碧山莊,已然對薄野景行的身份起疑?!
    江清流幾番思索,終于還是開口問︰“你有什麼辦法?”
    薄野景行想了想︰“武林中見過老夫之人不多,你可用他人扮作老夫。若有人查證,也有說辭。見過老夫之人,不外乎你的至交好友,相信不至于落給那老小子把柄。”
    江清流點點頭,薄野景行如今是他的妾室,又身懷有孕。百里天雄即使是懷疑,也不可能讓所有武林人士都前來查看。他若換個人頂替,只請幾位德高望重之人作個證,當不致損及江家聲譽。否則若真讓人得知他與薄野景行這老賊同流合污,甚至還懷了她的……哦呸呸呸,甚至她還懷了自己的骨肉,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江清流立刻派齊大外面,準備找個孕婦前來頂替。傍晚時分,江清流正憂心此事,在薄野景行的小院里等齊大消息的時候,突然外面扔進來一個紙團。
    江清流大奇,闌珊客撿起來,自然是交給薄野景行了。江清流也靠過去,薄野景行展開一看,上面一行故意歪曲了的字跡︰“離開,危險!”
    江清流再笨也知道這是有人示警了,他倒是著實好奇︰“何人示警?!”
    薄野景行雙手一搓,紙條成飛灰︰“送老夫離開,馬上!”
    江清流也知道事情緊急,立刻就帶著薄野景行去往他房中——沉碧山莊號稱武林第一山莊,如果沒有幾條像樣的地道那才奇怪呢。他剛剛按開機關,突然外面一聲冷笑︰“江莊主,這是要攜同夫人往哪里去啊?”
    江清流一轉頭,就看見百里天雄推門進來,身後跟著臉色鐵青的江隱天,以及武當的廣成子道長,少林的元亮大師等等不少數十人!
    ☆、第37章 秀恩愛死得快
    在數十雙目光的注視下,江清流第一次體會到了無所遁形四個字——他還牽著薄野景行,正準備把她放到地道里。薄野景行倒是鎮定自若——三十年前,他被整個武林人士這樣瞪了沒十回也有八回了。
    百里天雄站在江隱天旁邊,一雙眼里閃爍著精光,人雖年邁,卻是精神矍鑠,江清流心里暗暗罵了一句個老不死的。他怎麼不跟薄野景行同歸于盡啊!
    江隱天還沒開口,百里天雄已經一臉威重地開口了︰“江盟主,放著大門不走,這是要去哪啊?”
    江清流是知道事關重大的,薄野景行的身份一旦真被拆穿,江隱天為保整個家族,說不定會放棄他。他可真要跟薄野景行一起自爆了。
    他腦子里千回百轉,右手一暖,卻是被薄野景行給握住了右手。江清流一怔,就見那老賊毛茸茸從他右臂之下擠出來,露出個腦袋︰“清流,這里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江清流方才一驚,這時候亦已恢復鎮定︰“百里掌門,如此突然地闖入江某居處,敢問有何要緊之事?”
    百里天雄冷哼一聲︰“事到如今,江盟主還要明知故問麼?”
    江清流當然清楚,但他再蠢也知道不能先行提出︰“百里掌門此言何意?”
    百里天雄上前一步,一指從他身後鑽出來的薄野景行︰“你敢將此人身份公之于眾麼?”
    江清流一臉莫名其妙︰“此乃江某小妾景氏,百里掌門有話不妨直說。”
    百里天雄也是個人精,只等著他自行提出或者狡辯。但看江清流也不是個糊涂之輩,是定然不會自行辯白了,他冷哼一聲︰“江盟主真要我親口指證嗎?江盟主身邊所謂的愛妾‘景氏’,究竟是何人?”
    他進一步緊逼,江清流確實是手心都出了汗,卻仍然不肯入套︰“江某不明白,百里掌門如此來勢洶洶,著實令人費解!”
    百里天雄眼見他依然淡定自若,說不得只好自己提出了︰“江清流,你還故作無知!你身邊這位景氏,便是當年的魔頭薄野景行!”
    此言一出,周圍之人盡皆色變!江清流也只能強作鎮定,一臉訝色︰“百里掌門何出此言?且不說那薄野景行是何等樣人,單說其年歲,到今即使在世,也是一風燭殘年的老人。如何竟與江某小妾搭上半點關系?”
    百里天雄的神色冷厲中帶著些許得意︰“江清流,你自以為此事天衣無縫,卻不知那老賊當年中過天畫真人的梅花掌。梅花掌印入肌膚,即使不死,身上也必然留下梅花烙印。你如不信,大可命人查看她身上,是否有梅花痕跡!”
    江清流眉頭微蹙,薄野景行與天畫真人那一場比武,是很多說書人津津樂道的話本。想不到這老賊當真中過梅花掌,他與薄野景行雖然有過數次床笫之歡,卻也未曾留意。如若身上真有,如何是好?!
    他心思幾轉,江隱天望向江清流,二人雖然有意交流,奈何當著眾人的面,也是無可奈何。終于廣成子道長先行開口︰“江盟主素來品行端方,當不至于勾結魔頭。若說這位姑娘便是薄野老賊,諸位武林同道也是大大的不信。但是百里掌門想來也不是信口開河之輩,江盟主不若一驗真偽,也免得大家心中猜疑不定。”
    那元亮和尚宣了聲佛號,也開了口︰“武林大會在即,還請江盟主速速打消大家疑慮。”
    江清流實在無法,江隱天只得命沖靜師太跟隨薄野景行進房,驗證其身上是否有梅花掌的痕跡。諸人關門出去,江清流站在江隱天旁邊,心里不住地盤算著對策。百里天雄冷冰冰地望著屋里,一行人只等著沖靜師太出來告之結果。
    然等了一刻,還無動靜。百里天雄終于按捺不住了,就準備推門而入!江隱天當然攔住了他,上前敲門。里面仍然沒有動靜,百里天雄終于大步上前,一下子推開房門!
    房門推開的一剎那,一蓬白色的粉沫爆裂開來,百里天雄一驚,抽身急退。江清流見勢不妙,閃身掠進屋里!屋里只有沖靜師太還面牆站著,像是被人點了穴。而房里再無他人,只有地道口還敞開著!
    江清流心念如電——事到如今,他跟薄野景行絕計脫不了干系。以江隱天的個性,在家族榮辱和他的性命面前會作何選擇?!
    他在粉沫未散之時飛身遁入地道,迅速逃之夭夭。
    百里天雄恨得咬牙切齒——那白色的粉沫大家都以為有毒,瞬間屏息凝氣、退避不及。待粉沫散盡之後再入得房中時,薄野景行和江清流都已經蹤跡全無。而那些粉沫不過是薄野景行從牆上刮下來的石灰沫子而已!
    “江隱天!江家勾結薄野景行,你作何解釋?!”他一聲怒吼,江隱天臉色陰沉,半晌方道︰“江家弟子听命,即日起,全力追捕江清流與景氏!”
    百里天雄看了看地道口,也顧不得問責于他︰“不想薄野景行再危害武林的,隨我追出去!”
    他一帶頭,還是有好些人跟在身後,從江家地道一路追擊。江隱天也是被百里天雄殺了個措手不及,只等也派人一並追擊。但是他也知道——任這一撥人,想在江家的地道里追擊江清流,不是開玩笑麼?
    這頭,江清流幸得已恢復六七成的內力,這時候一路從地道出來。江家的地道畢竟是他最熟悉,中途有不少機關暗道。百里天雄所率雖然也是武林高手,但是追擊他還真不容易。
    薄野景行就跑得更艱難了——雖然時間比江清流更為充足,但一則她對這暗道不熟,二者她身懷有孕、體力欠佳,在這烏漆抹黑的暗道里簡直是舉步惟艱。他倒也有辦法,立刻用刀絲纏住暗道上方的燈架,立刻懸在半空。
    江清流隨後跑過,她倒是瞧著了,也沒吱聲。沒過多久,江隱天、百里天雄的人也一路叫嚷著追過來。等到諸人都跑過了,她這才滑下來,摸索著往前跑。
    地道昏暗無光,江清流準確避開各種機關陷井,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他身上也出了一身的汗。好在很快前面出現了亮光,他利落地翻上去,面前是一片荒草叢生的斷崖。斷崖下一米處有一條小路,小路並不荒涼,這里過去便是洛陽地界,不時有商隊往來于此。
    江清流輕功雖不比穿花蝶,卻也是不落人後的。他掠過嶙峋小路,心下也暗暗著急——在地道里,各大門派肯定追不上他。一旦出了地道,四處都是他們的眼線,他幾乎是寸步難行。
    擔憂之下,他看了一眼路邊深不可測的斷崖,旁邊有一塊巨石凸起,心中也有了主意——且先避上一避。他往前跑幾步,待留了痕跡,再輕身掠返,翻身藏于石崖之下藤蔓闊葉之中。果然不稍一刻,便見百里天雄、江隱天等人追出,往小道前方疾步行去。
    等到人聲不悄之時,江清流略松一口氣,正待翻身上來,突然又有人聲接近。江清流心中驚疑,忙又藏匿不動。後來的這貨當然正是薄野景行,她雖然走得慢,好在這時候時間也還充裕。只是薄野景行也愁——她如今這樣的體質,早晚是要被百里天雄待人逮住的。
    正想著,突然見路邊有一塊巨石凸起,旁邊藤蔓茂密,似能容人。不如先躲一時,再作打算!
    薄野景行思定,握住藤蔓,往巨石下一蕩,好像踩中了什麼東西……
    薄野景行巴在巨石下面,只覺腳下柔軟,她使勁兒跺了兩腳,覺得穩固,方放心地踩住。周圍全是闊葉喬木,遮蔽視線,薄野景行嘆了口氣,摸了摸肚子︰“這個藥引子可為難死老夫了!若老夫體質恢復,豈會將這些個廢物看在眼里!”
    突然闊葉中一個聲音冷冰冰地響起︰“什麼藥引子?”
    薄野景行大驚,四面八方地打量︰“誰?!”
    那聲音咬牙切齒地道︰“腳下!”
    薄野景行低頭一看,才從蔥蘢木葉中看見一個黑色的頭頂。再把兩腳一分,才發現自己正踩在兩個肩膀之上。薄野景行索性往下一蹲,徑自坐在了那個黑色的腦袋上︰“江家小娃娃,啊哈哈哈哈。”
    江清流不依不饒︰“不許坐我頭上,什麼是藥引子?”
    薄野景行打了個哈哈︰“江家小娃娃,雖然分別不過片刻,老……人家還挺想你的!”
    江清流︰“……”
    江清流的話題不是那麼容易岔開的︰“什麼藥引子?”
    薄野景行屁股用力往下一蹲,江清流本是扯著藤蔓踩在浮石上的,這時候難免有些禁不住︰“你小心些!莫坐我頭上!”
    薄野景行正用力準備崩出一團帶著什麼味兒的氣體,讓他忘了藥引子的事。誰知道頭頂路面上又是一陣喧嘩,只見那個百里天雄,竟然又帶著人殺了個回馬槍!
    “噗”的一輕響,江清流聞見一陣胭脂花的氣味,回過神來,頓時大怒!他手指往上一豎,猛然用力一戳!薄野景行那身子本就是極嫩的,吃不住痛,頓時雙腿一用力就一跳而起!
    這藤蔓纏綿,本就懸乎,哪里經得住這樣用力!江清流只覺肩上一重,藤蔓斷裂,瞬間往下直墜!他心道不好,正抓扯住另一藤蔓,頭上又被重物一擊。
    ……
    ☆、第38章 藥引子
    崖上,百里天雄領著人從地道出來,沿小路追出數十里。仍不見二人蹤跡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江清流傳聞中內力盡失,就算此傳言有誤,他能跑出數十里不足為奇。但薄野景行的體質,以他在商天良那里買來的消息判斷,卻是斷斷不可能跑出這許多路程的。
    他也是智慧超群之輩,立刻就想到薄野景行很可能根本就沒有走遠。這樣一想,他立刻帶人原路返回,仔細搜查沿途足以遮蔽行蹤的地方。
    另一撥人則仍然對此事抱以懷疑的態度,畢竟江清流素日名聲甚佳,當不會跟薄野景行之流為伍,自毀前程。
    江清流的至交好友更是想盡各種辦法拖延百里天雄搜查,直指他因為前些日子的失子之痛,報復江清流。
    百里天雄是下定決心要置江清流于死地的,根本不在乎阻力,只是命整個七宿派弟子全力追查。同時向江隱天施壓,要求江家派人協助。
    江隱天當然會派人協助,江家的人脈眼線,比之七宿劍派只強不弱。若是當真要查找,只怕江清流也是難以遁形。但是江家新一輩的少年後輩多受過他指點,誰又肯真正賣力去查?
    百里天雄只得步步緊逼︰“江族長,你既然任一族之長,自然該為江家的家族名聲考慮。如今江清流與薄野景行勾結,也許是其私心作祟。但你若一味包庇,恐怕江家也難脫嫌疑。”
    江隱天仍然是表面應承,命江家子弟全力追查。私下里,他也是疑惑不解——江清流跟薄野景行扯上關系,難道是因為五曜神功?為什麼竟然連自己也不告訴?
    上面,整個江湖人仰馬翻。而山崖之下,卻是落葉堆積,人跡罕至。
    江清流從松軟的落葉枯枝中爬起來,臉上擦傷了一片,右手脫臼,右腳也被什麼東西刮破,血流了一片。
    他顧不得罵人,抬頭下意識先掃了一遍山崖。就見薄野景行用刀絲纏住一根粗壯的樹枝,蜘蛛一樣慢悠悠地垂下來。
    因為一路有江清流開道,她身上倒還算衣裳整齊,只是塵土碎葉是免不了沾染一身了。江清流簡直是十分驚奇︰“人家懷個孕,小跌一跤就小產了。你懷個孕,逃命掉崖也能安然無恙。”
    薄野景行整好以暇地撿去身上、發間的碎葉,還很謙虛︰“那是,你爺爺和你叔,俱都非凡之輩。”
    江清流隨手撿起一塊石頭,二話不說扔過去!
    眼看天色將晚,秋天的山谷開始薄霧彌漫。江清流顧不上跟她算賬,四處搜尋著周圍可以容身的地方。
    無奈這山谷連個像樣的山洞都沒有。江清流只得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將附近能吃的果子摘了十多個放好。他走得倉促,沒帶佩劍,便撿了一段粗壯的樹枝在手,趕趕野獸蟲蛇之類的也足夠了。
    他一直在忙,薄野景行就撿了塊干淨的地方坐著。她撿了個果子嘗了嘗,覺得酸澀,又指揮江清流去采別的。
    江清流懶得理會,為防蟲蛇,把周圍的落葉枯枝撥開,又把靠崖的地方草木都拔除一些,勉強弄出個干淨地方。
    天色已經漸漸黑透了,濃霧蔽目,江清流肯定以山崖的高度,上面的人是看不見了,方以柞樹為木隧取火。這個方法不易,他也不著急,于黑暗中摸索。
    薄野景行手中刀絲如蛇信,不時從指尖探出,然後傳來極細微的聲響。等江清流生好火,就見她面前已經擺放著兩只兔子、一只山雞。
    江清流雖然對她沒有好感,也不得不感嘆這老賊听聲辨位的功夫確實是駭人听聞。薄野景行扯了他身上的衣料將刀絲仔細擦拭干淨︰“托江少桑的福,地牢里面呆了三十年,老夫的听力比及別人好些。”
    江清流哼了一聲,把枯枝磨尖,將兔子和山雞都剝皮去毛,仔細地剖了。薄野景行坐在火堆旁邊,山谷里的深夜,風寒露重,她有些畏寒。
    江清流只得往火堆里多添些柴火,正要烤,薄野景行突然拿起一個果子,五指用力,將汁水澆淋在雞肉上面。
    借著烤雞肉的時候,江清流方得了閑︰“三十年了,如今的你,與三十年前的薄野景行早已是天壤之別。不說性別,單說年紀也不會有人相信你與薄野景行有什麼相似之處。就算你身上真有梅花掌的痕跡,也總有辦法反駁,你倒是跑個什麼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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