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每落一錘，就有沉穩卻又輕靈的聲音回響在山谷里。
垂落第三百錘的時候，少年額上已經布滿汗珠，但他沒有停頓哪怕一下，仍在以固有的節奏繼續打著鐵。
一名身穿黑紅制服的信使已在旁邊站了數時。
“紅龍大人，您……”信使沒有那一身鱗甲，他可耐不住這里的高溫。這麼長時間下來，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已經泛紅，踫一下就火辣辣地疼，隱約有灼傷之態。
克甦爾低聲道︰“安靜，等我鍛好這把劍。”
信使還想再說些什麼，可一抬頭就對上了那雙龍瞳——少年那雙古銅色的眼楮里釋放出猛獸般的威壓，將他嚇退了兩步。
在聖安弗學院一案中，紅龍克甦爾引發了大事故。
但由于名為伊莉莎•塔爾雷特的少女的及時應對措施，那件事中沒有一人受傷。鑒于此點，神國沒要克甦爾的命，只是剝去了他的守護者職務和領地，將他丟到火山群來打鐵。
這事是拜亞安排的，各方勢力在得知後都嘖嘖稱毒。
大家都知道紅龍在和人魚談戀愛，人魚可以離水一段時間，但不管怎麼進化，人魚都沒法進到這河溝里全是岩漿的火山群里。
和人魚小姐拍拖了一千五百多年，克甦爾離修成正果只有一步之遙，卻受精靈萊西牽連沖動犯事，導致他在獲得赦令之前只能和愛人分離了。
他一定很不滿。
信使的主人是這樣想的。
在信使被熱暈過去之後，克甦爾終于落下了最後一錘。
收拾好了之後，紅龍才不緊不慢地拎起信使走出火山群。他將人隨手丟在地上，拿起了信使手里緊緊攥著的信，看到封口處葉子形狀的火漆印後皺了皺眉。
克甦爾拆信之後，看了兩眼就嗤笑一聲。
信中只有一行字︰“今夜，西南遺跡相見。”
差遣信使的那家伙大概是知道，他所求之事克甦爾不會應允，才提出了相見再談的邀請。
“罷了，我就入你這一局。”克甦爾閉上眼楮，再睜開時，古銅色的龍瞳散似在燃燒。
在兩年前的事件中，西南遺跡已經近乎毀壞。
只是綠植的生命力驚人，竟在一片焦土上再度抽條生葉，將這片塌陷的遺跡再度變成一副盛景——與萬物滅絕的蒼涼絕望不同，也與萬物生機勃發的盎然不同，這是毀滅後再生的堅強之景。
這景色，似乎也預示著什麼。
在過去毀壞的那些人事物，終究還是卷土重來。
克甦爾望著這片面目全非的故地，心情有些復雜。
這里曾經建造著屬于碧翠絲的宮殿，用白色雕花的巨石攏著山川，讓這城樓連地基都高出一大截。白色城樓拔地而起，幾乎刺破雲層。碧翠絲偶爾會住到別處去，這座宮殿就鮮少有人造訪，只剩下清麗的鳥鳴聲和白茫茫的雲霧，是一片難得的靜謐之地。
而現在，碧翠絲不在了，宮殿早在數千年的歲月中毀壞，什麼都沒有了。
克甦爾有些想不明白，發信的人為何要約談在這種地方。
克甦爾長嘆一聲，進入了地下的遺跡。
遺跡之前已經塌陷，幸好建造的足夠深，曾經存放碧翠絲遺體的水晶台才安然無虞。在阿德萊德家族的事件之後，白色不透光的棺槨就已經被父神帶回後花園毀掉了。
現在只剩下光禿禿的水晶台和通往水晶台的八條路，路邊的白色半透明紗幔垂下，在這寂靜的遺跡深處無風自動——看起來怪 人的。
克甦爾在路上走了一段之後，就見到了站在水晶台上的那個身影。
克甦爾扯了扯嘴角，他沒有感受到生靈的氣息。
但那個白色的人影也不全然是亡靈，反而是魔力的氣息更厚重一些。感受了半天，克甦爾也不記得自己在何處見過這樣的魔力，但又覺得很熟悉。
克甦爾還是從這顯而易見的征兆里判斷了出來對方的手法——傀儡術。
這是從亡靈法師那里得來的啟發，將自己的一部分意識和魔力分出，用以控制魔偶之類的物品按自己的意願行動和說話。
克甦爾一雙古銅色龍瞳，在這並不明亮的遺跡中熠熠生輝。
克甦爾走上了水晶台，聲音中听不出情緒︰“閣下未免太沒有誠意了。”
紅龍克甦爾受邀之後親身前來，而邀請他的人，卻擺了個傀儡在這里。
“紅龍大人，請原諒我現在還不能現身。”白色的袍子笨拙地向他彎身致歉。
克甦爾不悅地眯起了眼楮。
他其實在用自己的面部表情來爭取時間，好讓愚鈍的大腦趕緊有機會思考。看這傀儡這麼笨，幕後之人似乎不是很擅長傀儡術……
以克甦爾目前有的情報和猜測來看，對方實在不像是不擅長傀儡術的人。
“我能原諒你的苦楚，但誠意還是要有的。”克甦爾問道，“閣下至少要換本人來操縱傀儡吧？”
那白袍子立刻就要散落下去。
但散到一半時又鼓起來了，這次魔力的氣息還是讓克甦爾覺得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傀儡熟練地鞠了一個躬，說道︰“不愧是紅龍大人。”
“我腦子不太好使，無法陪閣下周旋，開門見山如何？”克甦爾說道，“正好也省時間，我還忙著回去打鐵。”
而傀儡背後的人似乎有些苦惱︰“紅龍大人真是個爽快人。”
畢竟有些話彎彎繞繞的說出來就會顯得很有道理，但是直爽一點一句話概括，就會讓人痛罵傻/逼。
要勸人不做好事，當然不能說得太直白。要將魚餌放出來，讓對方慢慢地去考慮這其中的厲害關系，再多說一些話，給魚餌加一加碼，好好誘惑一下對方……
傀儡說道︰“紅龍大人，有興趣回憶過往嗎？”
“不了，太忙，沒時間沉浸在回憶里。”克甦爾油鹽不進。
“不，在下是指，用經歷來回憶。”傀儡翹起一個角，捂住了大概是左心的位置。“在下想再見碧翠絲大人，實現她未完成的瑰麗夢想。”
克甦爾︰“……”
傀儡自我陶醉道︰“我希望她坐上那個本該屬于她的位置。”
克甦爾心想，你怕是巴不得她趕緊死。
這些碧翠絲的黨羽每天都想著大業，兩千年過去了，他們主人都轉世變成了會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好人，這些惡黨卻還沒從夢里醒過來。
要是曾經的碧翠絲，大業也許還有點盼頭。
可現在的伊莉莎就算能變成碧翠絲，身體也扛不住那樣的魔力，三招之內能被父神打趴下，根本不存在為惡的可能性。
克甦爾皮笑肉不笑道︰“閣下別說笑了，我根本沒從碧翠絲身邊見過您這號人物。”
“碧翠絲身邊的人那麼多，您又不是每一個都見過。”傀儡不以為然道，“外面那幅被砸壞的花美男牆，您肯定還沒來得及看全。”
克甦爾︰“……”
“怎麼樣，紅龍大人，心動嗎？”傀儡問道，“我們逆水而上，為了再見主人的風姿不計代價。但我們的能力終究有限，需要同伴的回歸。”
克甦爾拍了拍胸口，說道︰“說實話，有點心動。”
美夢
第77章
克甦爾拍了拍胸口, 說道︰“說實話, 有點心動。”
但還沒等白色傀儡表現出欣喜來, 克甦爾緊接著說道︰“但我拒絕。”
“您的美夢實在是太縹緲了，就只是一場靠著回憶支撐的虛幻夢境, 這不足以成為我背叛神國的理由。”
克甦爾搖了搖頭，說道，“閣下應當知道, 我是個有家室的人, 而且女朋友的命也握在父神手上。我也早就過了那種靠夢活著的年紀，我早就瘋夠了，該努力生活了。”
聞言，那傀儡背後的人卻是笑了出來。
“對對, 就是要這樣。”那布料花紋漂亮的白色傀儡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您拒絕了才對。若是您欣喜萬分地答應了, 在下還會以為您是神國派來的臥底。”
克甦爾︰“……”
“紅龍大人，在下真誠的邀請您加入我們。”白色傀儡收起了那副不止天高地厚的架勢。“我們並不是在做美夢，也不想要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我們這些在悲痛中煎熬了兩千多年的人，只是想要主人活生生地回來。”
克甦爾為難地撓了撓頭發。
白色傀儡不慌不忙地搬出舊債︰“當年龍族在戰中受難, 主人曾違背始神拜亞的意願，插手干涉種族之爭, 救下瀕死的白龍和您。”
克甦爾嘆了口氣。
龍族性情又直又烈, 仇恨放不了多少天就要報, 而恩情這東西, 也不會受恩後翻臉不認。
“不是我忘恩負義。”克甦爾無奈道，“我在一年又八個月之前，見過甦醒的碧翠絲一次。她似乎對神國主人的位置沒有絲毫興趣，她身邊那個領頭的小惡魔當時也在場，她一腳就把人給踢回魔界了。”
克甦爾要表達的意思很清楚——碧翠絲未必想再繼續走她未完成的路。
“這沒有關系，紅龍大人。”白色傀儡說道，“主人想要做什麼事，那是她自己的意願，我們只是希望她回來，好好地活在世上而已。”
克甦爾搖了搖頭道︰“請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再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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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座西恩失蹤之後，神國進入了戒嚴狀態。
神官們一直關注著各方的動作，結果幾日下來，各個領地都一片平靜。但這個結果卻並不讓神官們放心，只怕在這平靜的表象之下，暗伏的危機正在醞釀。
主上剛剛沒了行蹤的時候，神官們還很平靜，因為他們看著父神也很平靜的樣子，總覺得主上一定還很安全。
但在精靈王埃布爾過世的時候，神官們終于慌了——父神還是很平靜，神官們發現他平靜不是沒問題，而是他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人的死活。
都好幾天過去，要知道，失蹤的人很難再找到音訊，而時間越久，存活率就越低。
守到第五天的時候，神官總覺得事情蹊蹺。
于是阿克頓刻意地去他們平日里不會關注的地方走了一圈，這一趟走下來，阿克頓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父神，西南遺跡的星盤不見了！”阿克頓驚慌失措地找到了拜亞。
而始神拜亞，正淡定地待在小廚房里包餃子。
新鮮的蝦剝出蝦肉，將蝦線挑出來後拍成泥，放了料酒醬油和蒜蓉腌著。揉好的面也非常別出心裁，是用木薯澱粉和的面，等到下鍋蒸熟之後，這些面皮就會變成透明的。
“……”阿克頓實在想不透，為什麼這位到現在還有心情換著花樣包餃子。
拜亞把手上捏出的餃子放在紫甦葉上，鎮定道︰“不見了就不見了，慌什麼？”
阿克頓滿頭霧水，這都不能慌，那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慌？世界毀滅嗎？
阿克頓甚至懷疑，父神是不是忘了星盤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