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寶珠點了點頭,沒說話。
    趙老三很高興,沒想到一叫能把人叫住,等看清楚樣子,那心里都要開花了,這姑娘長得忒水靈,比她脖子上那翡翠的水頭兒都要好,一看就是千金小姐,也不知道跑這地著干啥來了,看在長得好,等會,少宰一刀算了。
    “大姑娘,想要啥東西?”他是河南人,說話喜歡用啥。
    寶珠沒說話,打量著他這里的東西。
    花鳥紋金花的銀碗,銅胎掐絲琺瑯玉壺春瓶子,鹿角型的金頭面飾品……看上去都不錯,如果作為工藝品的話。
    趙老三很熱情地拿起一個清代雍正年間的筆筒︰“粉彩的,買回去放桌上多好看。”
    寶珠看了他一眼,下巴點了一下說︰“看看。”
    趙老三忙放在中間的紅絨布上。
    又好心地解釋︰“玩古董有個起碼的規矩,不能過手,必須一個人放下放穩當了,另一個才能拿,防止有意外了說不清。當然,對貴重的東西,還有眼觀不上手的規矩,但在這里,並沒有貴重到那種程度的古玩,還有……”
    趙老三話頭一卡,只見那大姑娘從袖子里伸出手一雙白淨的手來,熟門熟路輕輕巧巧就把那東西拿了起來。
    趙老三一看就知道壞了,這是個行家!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做他們這行,有自己內行的規矩,不一樣的東西,那有不一樣的拿法!圓器怎麼拿,琢器怎麼拿,都有特定的手法規矩。但這姑娘又不一樣,一出手就帶著功夫,那種對手上東西駕輕就熟的味道,以趙老三數十年從挖墳掘墓到現在宰人無數鍛煉出的毒辣眼光,一眼就能看出,這姑娘這手上,一定挨過成千上萬個好寶貝。
    果然就見她看了一眼底,就放下了,淡淡說︰“底不錯。”
    這東西是個後接底的新仿,但做工極好,一般人看不出,趙老三頓時有些驚訝,手里不覺盤玉的動作就大了些,那姑娘懶洋洋的眼光看了過來。盯著他手中的玉,幾眼過後,她垂下目光說︰“您這玉不錯。”
    趙老三眯起眼楮點點頭,有些得意,他這玉是真的。
    就听那姑娘又說︰“文盤加武盤也可以呀,您老還真是手上有功夫!”
    趙老三手一頓,那玉差點沒失神掉地上,盤玉分︰文盤、武盤、意盤。文盤就是慢慢來,先戴一年,然後每天手上盤玩,慢慢把墓沁弄出來。而武盤呢,就是有些人等不及了,澆沸油、琳沸蠟、開水涮……目的,自然還是為了可以忽悠人。
    一把把那玉塞進棉襖里,趙老三說︰“我這回可真是打眼了,原來是個行家,大姑娘你既然有這把式,怎麼不到隔壁街去,那邊店里好東西可多。”
    這是要送神了!
    寶珠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請神容易送神難,她都蹲下了,才不起來呢。
    趙老三搓了搓手,不是他不想招呼內行,而是他忽然覺得這只“肥羊”有點難啃,又說︰“那要不大姑娘你告訴我,想找什麼東西,我在這市場熟,我們兄弟七個都在這里。”
    這是在告訴自己他有後台,不買東西也別尋事。
    寶珠還是沒說話。
    趙老三摸不出深淺,扔出去都話就像石頭掉進大海里,連個浪花也激不起,這叫個什麼事。
    正在這時,趙老三听到熟人熱情的招呼聲,抬頭一看,一個熟悉的身影遠遠走過來,他頓時大急,那可是真正的財神爺!隔著層層人群,數十個攤位,立刻都想擺手打招呼,可認得“財神爺”的不止他一個。
    寶珠看他神色忽然緊張而興奮,跟著他的目光看去那邊,遠遠只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子鶴立雞群,看不清樣子呢,身上是件加了狐裘領子的中長大衣,樣子非常時髦,修身的單排扣,腰上有同色搭扣的腰帶,勒得腰板挺直,這身衣服不錯!寶珠一眼就看上了。
    轉眼那人走的近了,他顯然在這地方人緣很好,一路上大家紛紛和他問好,叫他——乾四爺。
    “乾四爺。”
    “乾四爺,我這可給您留著一個好東西呢。”
    趙老三也臉上堆笑,“乾四爺”三個字已經上膛在喉嚨里打轉,忽然,他想到面前還有個客人,忙低聲說,“大姑娘,這財神爺要來,煩勞您千萬給賞口飯吃,等下,別出聲!”
    寶珠看了他一眼,低婉清晰地說︰“咱們這行無非玩兩樣,除了朋友,還是朋友,能交的好朋友和送錢來的貴人朋友!你放心做你的生意。”
    趙老三完全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愣了好一會,收起臉上笑容說︰“大姑娘這脾氣我喜歡,恕我趙老三剛剛眼拙。等會他走了,一定好好招呼您。”
    寶珠笑笑,正在這時,那男子也已晃了過來,趙老三忙說︰“乾四爺,好久沒見您來這兒轉了,怎麼今天一個人?”
    “趙老三,最近有什麼好東西嗎?”那男子走了過來。
    第16章 千萬別和姑娘講理
    寶珠從小就吃的這行飯,自然有自己看人看東西的標準︰她早已看出,這趙老三是極會做人說話的那種低端賣家,別看不起這種人,家里說不定有幾大院子房,一屋古董家具也說不定。
    只看這男子一路行來,誰那兒也沒停,到了他這里才看一眼就知道,這人做生意還是很厲害的。但寶珠這次猜錯了,男子走過來可完全是因為她身上的衣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甄寶珠第一次出門,遇上過的乾啟。
    趙老三殷勤地說︰“我正說今天回家去給您打電話呢,新來個好東西,都沒給別人瞧。”說著,掀開自己坐著的箱子。
    乾啟打量著蹲著的那人,也看不出是不是那天見過的那女孩,身上的大衣和帽子極有標志性,可他不敢認,現在誰還出門總穿一件大衣?
    他的心中略微郁悶!要說他自己,平時還真不是那麼輕狂的人,那天也不知怎麼了,就是那麼寸!偏生又加上那一眼,瞅見了女孩清艷堪憐的樣子,心里就生了內疚,覺得人家樣子已經夠憔悴可憐了,怎麼自己還跟著踩了一腳。
    如果真是遇上了,道個歉起碼自己心里能好過點。可這樣只衣服像,沒看到臉他也不敢認呀。
    趙老三轉眼已經找到東西,遞過來一疊照片。
    “乾四爺,您看看。”
    這樣大咧咧從寶珠面前過,她就半點不客氣順便掃了一眼。——是一個南宋梅子青的龍泉窯小賞瓶。
    “東西不敢帶過來。我知道你主要玩清三代,可這真是個好東西。”趙老三對乾啟說。他不敢給乾啟假東西,他喜歡和這人做生意,是因為這人慷慨,他總願意出比別的買主多一些的價錢,也因為這樣,這市場誰有了好東西,都能第一個想起來他。
    乾啟看了看照片,南宋的龍泉窯是最好的,而梅子青色,更是龍泉窯里最好的色。這東西如果是真,那在這市場可是難得的,也不知道趙老三從哪里弄來的。
    乾啟把電話遞給他,“什麼價?”
    趙老三接過,鄭重在上面按了幾個數字,又小聲湊前點說︰“是個官二代的孩子拿過來的,最近家里出點事,他爹雙規了,說這是以前別人送的禮,我讓我七哥給掌了掌眼就收下了。東西現在就擱我家里。”完了又補充,“我沒加多少錢。”
    乾啟看了看手機上的價錢,如果是真貨,花這些錢收一樣東西也值,點了點頭,“那回頭今晚上我去看看。”說著,就站了起來。
    趙老三笑的見眉不見眼,這位先生是位吐口吐沫是個坑的主,說話極算數,他一點不擔心︰“那好,那好,我等你電話。”
    乾啟抬腳走了,臨走前,又看了那蹲著的人一眼,可人家還是低著頭,無法看到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被自己誤傷的那位?
    他不慣和女人搭訕,去搭人家肩膀問也覺得不合適,無奈地走了。
    這市場他常來,在有那個跑路的藝術品經紀人之前,幾乎一周七天他都來,那時候不懂呀,來這里聊聊,看看,交了差不多的“學費”,慢慢就入行了。後來半年前,熟人給他介紹了一個藝術品經紀人,結果沒想到……靠人還是不如靠己!
    其實現在這里已經輕易不會有好東西了,所以他來的少,何況這里一般常駐的老人,都有他的電話。
    順著街一直逛到頭,心里還是擱著事,總惦記著,到底剛剛那人,是不是那天見過的?
    這種感覺和自己如果看上件東西,但不肯定時,猶豫的心態很像,忒折磨人,他想了想,轉了一圈又回去了。
    也不管人是不是已經走了。
    遠遠一瞧,他心里樂了,人還在呢。
    走過了一圈,再沒人大聲喊他,剛見過的攤販也只是點了點頭,他靜靜遠看著,趙老三都沒看見他,正對著對面女孩在說話。
    他走近,就听見趙老三說︰“大小姐,那您倒是給句話,要什麼東西,我才好去給你找呀……您到底是玩什麼的呀?想要什麼?就算想要生坑貨,您也得說一聲不是。”
    就見那女孩根本不接茬,伸手拿起旁邊的一個斗笠碗說,“現在都怎麼去賊光?用煙燻還是簡單的泡茶水,這色,難道還用了堿?”
    “哎呦喂!俺的姑奶奶,俺就是個行里說的“二爺”,只管賣!真不會做,大爺那才是管做的呢。”趙老三聲音壓得低低的,做賊似的說。
    乾啟听到,都要笑了,得,人家說著這話,他也不好說。沒停,繼續向前走了。
    又繞到遠處一條巷子里,見了幾個熟人,也沒看上什麼東西,轉眼,都要到午飯的時候了,他看看剩下沒轉的地方……心里還是別扭著,跟蟲子咬似的,想了想,還是又轉回頭了。
    剛看到他的人都有些驚訝,一天三趟,這是趕的什麼洋集?
    乾啟走的有點急,這都又大半個小時了,不知道人還在不在,遠遠一看,不由松了口氣,也有些吃驚,怎麼還在呢?!
    頂著熟人的目光,走近了,就听到趙老三說︰“哎呀姑奶奶,俺今天算是服了,要什麼東西你給句話,我給您交行價總行了吧?我在這市場混了十幾年,這里還是窩棚的時候俺就來了,今天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乾啟吃驚,這姑娘什麼本事,交行價都逼趙老三說出來了。交行價,就是行家對行家,不掙錢的價。
    可那對面的人,只是不說話。
    趙老三好言又說道︰“要是別人,我一準以為是來給俺砸攤的,可我知道大姑娘你不是,可姑奶奶你想要什麼東西,總得給我說一聲吧。”
    顯然,趙老三已經快要被這位客人折騰到精神錯亂了,說話一會我,一會俺,一會你,一會您,從最開始叫的大姑娘,大小姐,現在姑奶奶都叫上了。
    終于在這時,那姑娘開口了,“那個……”很婉約軟和的語調,語速也不緊不慢,“我和人在斗口,要來這里買東西,三千塊錢,不能多花,一共十九個人呢,不止要開門到代的真貨,還要保證東西最後估價比他們的都高!”
    趙老三愣了,一張臉瞬間傻的好像挖墳時看到了活化石!
    開門到代是行話,就是真貨,夠年份,到年代。可才三千就想找開門到代?還要比另外十九個人的都好?
    她,她,這,這關我什麼事?她怎麼就推給我了?又不是我和人斗口?趙老三看著眼前的姑娘,一時說不出話來。
    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別看他是河南農村出來的,可這些年,他自認已經練的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能聊天,但今天這事,整個市場,聞所未聞呀。
    旁邊看熱鬧的攤販早就樂了,這客人呆了這麼久,他們的客人停停走走,趙老三這里,一個生意都沒做,要不是早前乾四爺來一趟,趙老三現在都要吐血身亡了。
    “你不是說,什麼都可以找到嗎?”那女孩怕他不死,還又軟和地又加了一句。
    乾啟都快笑死了,走過來蹲下說︰“原來還有這麼好玩的事情上門,趙老三,你這生意做得可真有意思。”他早看出了,趙老三對著這個客人,是一點辦法沒有,最後也得去跑腿,不如給個台階。
    趙老三哭喪著臉,“乾四爺,您給我評評理吧。”
    “和個姑娘,你講的什麼禮。你這里人面廣,她能到你這兒,不也是緣分。”乾啟含笑說。
    寶珠听這人幫自己說話,轉頭望過去。
    對上一張年輕的臉,清亮的眼神,俊氣的下巴,按這年代的標準,這可是一張能令女孩子尖叫的俊顏。
    乾啟也趁機看她,一看之下,說不出心里什麼味,真還就是那天那個女孩子,可怎麼還是這麼憔悴堪憐,難道過了一個多星期,她都不吃飯的嗎?
    寶珠也沒說話,她只是很沒出息的想著︰逛了一早晨,沒想到唯一看上了的東西——就是這男人身上的衣服!那狐裘的領子,一看就很暖和。
    趙老三已經回魂了,他陪著小心對寶珠說︰“這是乾四爺,我可給你說,他也算行里人,大姑娘您問問他,現在咱這市場可能有那樣的好事?別說三千,現在三萬,在這也別想買到一件半件像樣的東西。”
    寶珠當然知道東西難找,所以她一早就打定主意了找人,她說︰“可你不是說,你們這里,有兄弟七個嗎,難道還找不到一點開門到代的實在東西?價錢也實在的。”
    趙老三狠狠一拍大腿,“原來我說的話,在這等著我呢。”
    寶珠笑︰“你自己說的。”
    “行!認栽了。”趙老三一咬牙站了起來,“老頭子今天豁出去了,我去給你找。”
    寶珠贊賞地看了看他,說︰“那這事,我就拜托給您了!”
    趙老三急忙揮手,生怕她多說一句,自己都要心髒病了,對旁邊人說︰“幫我看著攤。”又看向乾啟說︰“乾四爺你隨意,我給這大姑娘跑腿去。”說完,真的就去了。
    寶珠遠遠看他肥大的身影擠進人群,低頭看了看表,時間還早著呢。用最少的時間,精力,一向是簡大當家的原則,其實今天只是趙老三先撞上了,換成另外一個其他人,寶珠一樣有別的辦法,讓他為自己跑腿。
    古董這行,說白了,是各種知識體系的博弈,也是人和人情商加手段的博弈。
    旁邊的攤主湊過來笑著問︰“我可沒見過趙老三跑這麼快,姑娘和誰斗口?彩頭是什麼?”人人都有顆八卦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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