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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眉梢點花燈 第6節

    他是破敵制勝的將帥,是蓋世英雄,他是濁世翩翩佳公子,是與雲浠指腹為婚的夫郎。
    可指腹為婚實則是空口無憑,哪怕以一紙立諾,人心難測,豈能受白紙黑字束縛。
    雲浠年少時跟著忠勇侯在軍中待過,軍中生死離散最是尋常,她因此將緣分二字看得很透。
    江南人即便身在沙場,也懷揣著旖旎心思,每每有人離去,父親總是唱兩句小調排遣。
    怎麼唱來著?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舊境難丟掉,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裴闌回京,人人都說他二人的姻緣近了。
    雲浠卻想,她和裴闌的緣,大抵也是樓起樓塌。
    作者有話要說︰  唱詞出自 清•孔尚任《桃花扇》,因為是架空,我就隨便用了。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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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忠勇侯府開在金陵城東的君子巷。
    府外兩座雄獅,還有一株百八十高壽的鳳尾鐵。
    四月初,十余年沒動靜的鳳尾鐵居然開了花,侯府的人以為此乃吉兆,日日輪班在府外守著。
    雲浠巡街時路過自家門前,拿劍柄敲了敲倚著鳳尾鐵打瞌睡的趙五,問︰“阿嫂回來了麼?”
    趙五陡然驚醒,先喊了一聲“大小姐”,然後憶起今日是方氏進宮的日子,答道︰“少夫人午前便回了。”
    雲浠點了一下頭,對一同巡街的田泗說︰“你去街口等我。”將劍一收,三步並作兩步邁入府中。
    前幾年雲洛還在世時,侯府有陣子難以為繼,把鄰近的兩處別院埋了,散了大半僕從,只余了三進院子和十幾口人,都是從前跟著老忠勇侯從塞北過來的,情誼不一般,管家的叫白叔。
    雲浠穿過前堂,繞去正屋,隔著軒窗看了眼屋內窈窕的身影,喚了聲︰“阿嫂!”
    方芙蘭正對著妝奩摘耳墜,看到雲浠推門而入,柔柔一笑︰“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今日發俸了。”雲浠把荷包取出來,將銀錢一股腦兒倒在桌上,“前兩日白叔的腿疾不是犯了麼?我今晚要值宿,早點把俸錢送回來,想著請個好些的大夫為白叔瞧一瞧。”
    又點了點桌上的銀錢,“我已算過了,除去為白叔請大夫的,再除去這個月的家用與阿嫂您的藥錢,余下還剩二兩,阿嫂您仔細留著,等下個月再發俸,拿去置辦些好的胭脂水粉,省得下個月臣婦進宮,那些貴女夫人笑話您。”
    方芙蘭曾是金陵第一美人,長得傾國傾城,早些年她父親獲罪,她本該隨父流放,但雲洛對她情深,拿軍功請聖上赦了她的牽連之罪,將她娶入了侯府。
    可惜紅顏薄命,方芙蘭跟著雲洛沒過上幾年好日子,侯府敗落,雲洛戰死,一副好顏色沒了悅己者,年紀輕輕就守了寡,還傷心成疾,落下病根。
    方芙蘭點了點桌上的俸銀,發現除了忠勇侯的那一份,還多出來三兩。
    她問︰“你把自己的給了我,你怎麼辦?”
    雲浠從腰囊里摘出一串銅錢拋了拋,笑道︰“上個月阿嫂給我的還有余,衙門里每日也供飯菜,左右餓不著,每日十文錢,夠了。”
    方芙蘭牽過雲浠的手,柔聲道︰“你跟我來。”
    自妝奩里取出一只成色極好的翠玉鐲子遞給她,“上個月我繡了副百花織錦圖,今日進宮獻給了皇貴妃娘娘,她很喜歡,賞了我這只鐲子,你拿去當了,怎麼都值二三十兩銀子,你去置辦些衣裳首飾。”
    雲浠一愣︰“我哪用得著?”
    方芙蘭看她一眼。
    雲浠身姿縴縴,卻不顯瘦弱,身著衙門明快的朱色勁衣,反而明艷照人。一頭茂密的烏發在腦後束成馬尾,鬢發不服管,編成小辮一並扎進馬尾里,露出光潔的額頭。她與雲洛生得像,鼻梁很挺,眉峰利落,雙眼明媚,眸子干干淨淨的,仿佛隨意一盞燈火映在里頭都能照徹天地。
    “我成日在府里,你凡事也不與我多提,若非今日進宮,听姝妹妹提起,我都不知裴府的二少爺已回京了。你與他的親事是自幼定下的,他回來了,自當提上議程。”
    雲浠听了這話,卻道︰“田泗還在街口等著,我不能在家里耽擱太久了。”
    語罷,也不拿那玉鐲子,轉身就走。
    “阿汀。”方芙蘭喚了一聲。
    她不知雲浠心里是怎麼想的,自打三年前,雲浠一個人從塞北回來,便再沒主動提起過裴闌這個人,偶爾問及,她也只是說兩句就顧左右而言他。
    方芙蘭笑了笑︰“你這幾日若得閑,去一趟樞密院,替阿嫂問問你大哥襲爵的事可好?”
    “行!”雲浠這回答得爽快。
    方芙蘭立在窗前,看著雲浠走遠,幽幽嘆一口氣。
    侍立在屋外的丫鬟步上前來,問︰“少夫人,您讓大小姐去樞密院,怎麼沒與她提裴府的二少爺今日去樞密院上任了?裴府與咱們侯府是有交情的,您要為少爺請襲爵,讓大小姐去找裴二少爺,豈不容易?”
    方芙蘭卻道︰“我哪里是為了夫君的爵位,其實我已看透了,這爵位,我不在乎。”
    今日進宮,若非羅姝與她多提一句,她哪里會知道裴闌回京後,歇了沒兩日,便去了樞密院的審查司任職。
    審查司掌六品至三品的武職人事,雲洛身前授封宣威將軍,從四品上,為他請封爵,自然該先找到裴闌那里去。
    “阿汀眼下已十九了,早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她與裴二少爺的事,總不能一直這麼懸著。那裴闌回京數日,裴府卻一直沒動靜,我們是女家,總不好登門去說,再說就是我想去,阿汀也一定會攔著。”
    “她一直是個有自己主意的人,既如此,還不如讓她親自去與裴闌見一面,說不定這一見上,兩人把兒時的情誼拾回來,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方芙蘭說到這里,目露擔憂之色︰“裴府日漸顯達,老爺是工部尚書,大少爺去年出任了鴻臚寺少卿,而今這個裴闌,年紀輕輕已封了大將軍,再在樞密院任職兩年,再添兩樁軍功,只怕授封上將軍指日可待。金陵城多少女子想要嫁他?今日進宮,連姝妹妹都說,裴闌回金陵的當日,姚府的姚素素都去迎了。”
    “姚素素?就是奴婢今日陪少夫人進宮時,與姝兒小姐在一處的那位嫡出小姐?”丫鬟愕然,“可姝兒小姐不是說,姚家小姐生得貌美,琮親王府的小王爺十分喜歡,還說小王爺為了她,這一兩日要去樞密院找差事。奴婢還當她要嫁去王府做王妃呢,原來竟不是?”
    方芙蘭不置可否。
    “奴婢知道了。”丫鬟道,“難怪少夫人寧肯讓小姐把皇貴妃娘娘賞賜的鐲子當了,也要催她去買衣裳首飾。咱們小姐生得這樣好,若仔細打扮打扮,金陵城里,只怕沒幾人能比得過。只怕那裴府的二少爺見了這樣的小姐,立刻就想迎她過門了。”
    雲浠當晚在京兆府里值宿,沒抽出空閑,隔日一早起身,把衙門里的事情跟田泗一交代,又跟張懷魯告了假,即刻便去了樞密院。
    巳時剛過,樞密院外停了一輛掛著“姚”字燈籠的馬車,雲浠老遠看了一眼,沒怎麼在意。
    她遞上自己的牌子,跟院外的武衛交代了來意,那武衛不知怎麼,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說道︰“行吧,雲捕快請跟小的來。”
    將雲浠迎到審查司的一處小院,上前叩了叩門,通稟︰“裴大人,京兆府的雲捕快求見。”
    雲浠听到“裴大人”這三個字,愣了一下。
    她抬目望去,只見眼前的屋門緊閉著,過了好一陣,門才從里面拉開。
    裴闌一身墨色袍服,眉眼溫潤,對一旁的武衛道︰“你下去吧。”
    然後對雲浠一笑,溫聲道︰“這幾日公務繁忙,原還說等忙過了就去侯府拜訪,不曾想竟是你先過來了。”
    春暉很淡,灑在眉梢肩頭,暖意融融的。
    雲浠立在院當中,听了裴闌的話,卻有些困窘。
    平日里與她接觸的都是衙門里的衙差捕快,若非刻意打听,誰能知道堂堂一個大將軍眼下在哪里高就?就是知道了,礙于她與裴闌的關系,誰會主動與她說?
    她是當真沒料到今日會見到裴闌,可听裴闌的意思,倒像是自己刻意來尋他一般。
    雲浠抱手施了個禮,坦然道︰“大將軍安,卑職今日前來,並非為私事,是想問一問卑職的兄長,昔宣威將軍雲洛襲爵的事宜。”
    作者有話要說︰  三公子正在趕來現場的路上。
    三公子︰姚素素?不清楚,不知道,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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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裴闌听了這話,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原來是這樣。”
    他側身一讓,道︰“你來了也好,我也正想與侯府提一提這事。”
    值房不大,西面牆上掛著一把刀,桌案上放著一份攤開的卷軸,案頭的茶水似剛泡好,幽香沁人。
    裴闌道︰“你兄長的事,可能有些麻煩。”
    雲浠已料到了,點了一下頭,等他說下去。
    “當年招遠投敵,是實打實的,雲洛一直跟在招遠身邊,究竟有沒有一起叛變,因為沒找著證據,一直在兩可之間。”
    “塔格草原那一役,本就沒幾個人活下來,我這三年廢了些功夫,從蠻敵那里搶回來幾個早前被擄去的兵,他們都說,當時戰事一起,雲洛發現戰況不對,立刻就帶著自己的人馬往東南方向逃了。”
    “不會的。”雲浠道,“哥哥堅勇,一向不畏死,絕不是臨陣脫逃的人。”
    “是。我當時听他們這麼說,也是不信。後來我命人繼續追查,終于從一個蠻子俘虜口中問出了點眉目。”裴闌道。
    “什麼眉目?”
    “那俘虜說,其實雲洛一早便覺察了招遠叛變的事,他收集好證據,寫了一封急函回京,可惜那份急函被蠻敵截獲,沒能交到今上手中。”
    裴闌看著雲浠︰“只要能找到這封急函,就能證明雲洛沒有叛變,也沒有臨陣脫逃,可是……”
    他猶豫了一下,“我曾追問過那名俘虜急函現在何處?但他為了保命,無論我怎麼用刑,一直不肯詳說,後來……他在獄中染上惡疾,病亡了。”
    “病亡之前,他跟我說,其實他就是當年截獲雲洛急函的蠻兵,那封急函被他私下收著,交給了家人保管,讓我帶著百兩銀錢去換。”
    “大將軍可曾換來?”雲浠問。
    裴闌搖了搖頭︰“當時我已快班師回朝了,沒日沒夜地趕去那俘虜家鄉所在,一問才知他的家人在兩年前遷走,而他這兩年在我營中,並不知此事。我眼下仍派人留在塞北上打听他家人的去處,除了一個大致方向,暫時沒有好消息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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