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淅淅瀝瀝打在芭蕉葉上面，整個空氣都靜謐下來，天氣微微灰暗，偏房里頭，楊寶黛正和楊寶眉家長里短的津津有味，許久不見的姐妹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頭。
二人皆是坐在靠窗的羅漢床里面，上面鋪著軟毛羊絨的毯子，借著烏雲里面虛幻出來的日頭，還能瞧著雙金絲線走過暗紋，精致華麗，楊寶黛側著身子，半依靠著迎枕，目光瞧著外頭屋檐角滴下來的水滴。
楊寶眉則是單手放在小案幾上，懶洋洋撐著下巴，目光在雨水中游蕩半圈，打了個哈欠，對著楊寶黛道，“據我所知，趙元稹從不接受二房的銀錢，都是在外幫襯人做賬房寫文書賺錢的，這樣可不是持久之計。”
楊寶黛回神看著姐姐，露出不解的目光。
楊寶眉遲疑片刻，還是慢慢的開口，目光在面前人身上走了一圈，搖搖頭，微微嘆息︰“你啊，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你家這情況，如此坐吃山空可不行，日後趙元稹中了舉人，需要銀錢打點的地方還多著呢，若是去京城，那再多的金山銀山都不夠使喚的。”
趙家大方在外面看來，收入來源大體分為三處，一是靠著當年老爹留下的些許遺產，二是靠著二房時不時幫襯，三便是趙秀才在外頭幫人做賬房鄉試，偶爾寫寫狀紙，亦或者給小童生看看文章。
楊寶眉憂心忡忡的看著妹妹，過了片刻，語重心長道︰“但這都不是長久之計啊••••••”
她當初若是她曉得賈珠安排的婚事，必然是不會輕易點頭的，趙家這等虎豹財狼之家，表面看著人口簡單風平浪靜的，進去才知道其中凶險，寶黛個嬌滴滴柔和的菩薩性子，進去可不是做小伏低了？說的好听，一口一個官太太，即便要做那人人羨慕的官太太，最少也還得熬上三年，而且還是在趙元稹爭氣外加滿天神佛保佑的前提下！女人又有多少個三年可以浪費的？
“你可在楊家握著中饋了？我找人打听了，你家素日銀錢都是你婆母在出吧？”楊寶眉睨了她一眼。
聞言，楊寶黛愣了愣，其實她現在算的上是個小富婆了，每個月五家店鋪收益都在三百兩以上，趙家一個月也就二兩銀子里里外外都足夠，楊寶黛看著姐姐關切的眼神，側著的身子也慢慢做起。
想著當初元稹對她千般叮嚀萬般囑咐，死去公公留下的銀子絕對要捂的嚴嚴實實，絕對不能外露，所以她在人前就是個無權無勢人微言輕的形象，也難怪要強的楊寶眉為她擔心。
楊寶眉幽幽嘆了口氣︰“你都給他做了半年媳婦，居然還讓你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楊寶黛看著吧啦吧啦的姐姐，猶豫片刻，嘴巴微微張了張，還是道︰“元稹的錢都在我這里。”
“那也才幾個銅板啊，我听說二房明里暗里給的錢都在你婆母哪里收著的！你可別傻了！”
楊寶黛道︰“都是之前的事情了，如今我們和二房來往很少。”這也是事實，她也就半個月過去請個安。
楊寶眉磕著瓜子心中翻白眼，眸光鄙夷起來，搖頭道︰“好好好，不說這個，就說說你現在，天天在家做翹腳太太不是？”
楊寶黛好笑︰“這樣還不好？”
楊寶眉拿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她，扶額嗔了她一眼︰“你太閑了著了！你那婆母容易被人攛掇，心胸狹窄，又自私又糊涂的，久而久之會嫌棄你是個好吃懶做的東西，如今她是看著兒子要去考舉人不好發作，你也才入門不久，等趙元稹走了，你落單了，你婆婆拿著個孝道說事情，你能做什麼？還不是被欺負踐踏壓迫的命！楊寶黛！我可不想去給你收尸。”
楊寶黛定定的瞧著她，“但我婆母是個質樸的人，你即便給她一把刀她都不會拿去殺人的，我只要時時督促，你說的這些她都能改正過來的。”
看著知書達理的小妹，楊寶眉眨了眨眼楮，有點不可思議，郁郁道︰“你不會是真的愛上趙元稹了吧？”依著她看，趙元稹娶她很大一部分是為了阻擋洪水猛獸的二房，在防備蘭桂丹那個臭寡|婦。
楊寶眉便道︰“若是是認真的，你也想和趙元稹一世長安，此刻就得好好的打算，快快生個兒子，捏緊中饋，何愁日後趙元稹反水。”
說真的，趙元稹太讓人看不透了，看著斯文柔和，說話漫不經心，細細想著，都是處處深思熟慮。
而且楊寶黛身子骨一向好，又是個好生養的身材，如何會遲遲沒有消息呢？楊寶眉目光在妹妹肚子上打轉，絕對還是要請個大夫拉瞧瞧的好。
楊寶黛思考片刻，明白大姐的意思，轉頭看她，微微笑︰“其實，我這幾日也在盤算，你給了我那麼多銀子，放著也是生灰塵，就在想你給我的銀子可以用來做點什麼••••••”
楊寶眉听著她這話，眼楮微微亮起了，露出一副，‘我也有此意’的意味，“女子還依靠夫君家沒有什麼好下場，靠著自己才能站穩腳步，有嫁妝銀子看得見的鋪子才沒人小瞧你！”
“錢都落在手里，不如拿出來做點小生意的好。”楊寶眉忽然擠到她身邊，湊近她耳朵小聲道︰“不如咱們在鎮子上開個豆腐店吧，把爹娘都接到鎮子上來，你也有個依靠，寶元上學也近，我還有些私房銀子•••••”
楊寶眉暗暗思忖，等著老楊家的人都到鎮子了，看她趙家還敢做什麼，要是敢給楊寶黛一點委屈，老楊家立刻就能去給楊寶黛撐腰！
“倒是個好主意。”楊寶黛點點頭。
這倒是和她想到一塊去了，她手里還是三百多兩，在鎮子買個小作坊帶小院子的完全足夠，楊豆腐手藝整個鎮子都是知道的，況且她也有點不放心賈珠和楊豆腐兩個人，這兩個人看著身體硬朗無比，其實身子都不大好，都有沉痾。
她眨眨眼楮，想了想，就對著楊寶眉道︰“對外就說是租來的作坊，咱們兩個姐妹拼湊的銀子。”
“對，萬萬不能讓你那虛榮的娘知道你有怎麼多錢，鋪子的話，我去問問盛哥兒，最好找個離著學堂近的。”楊寶眉眼眸一轉，心思活絡非常，這樣一來，還能監視趙元稹的一舉一動。
楊寶黛點點頭，表示同意，二人立刻絮絮叨叨起來，楊寶眉是個膽大心細的，楊寶黛對她提出的意見加以改進，最後二人列出個表格，大概費用就是三百兩左右，楊寶黛就道︰“這錢就我來出吧。”
“胡說，那些錢你拿著傍身。”楊寶眉啐了她一口。
她翻下了羅漢床，很快抱著個小箱子出來，才道︰“這些都是老太太送來的金銀首飾，你且拿去都當了，一部分用寶元的名義在錢莊開個戶頭，算是給她攢下的媳婦本，我如今不大好出去，你有事就到西邊角門找人喚我就是。”
楊寶黛瞧著那金燦燦的東西，巴掌大的金鎖瓔珞，還有十多顆寶石點綴，她大驚。忙放回去蓋上箱子，“我的祖宗，這東西怎麼能當，這個是老太太的心意，可不能亂來，你既然沒有坐姨娘的意思，遲早是要——”她瞧著楊寶眉眼神忽然一變，立馬問道︰“等等，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
劉盛衡對楊寶眉的偏愛她算是見識過的，就看楊寶眉起身在屋子里面踱步︰“他既然拿我做個知心人，我自然不會輕易離開他的，只要他沒有趕我走，我便是一直服飾他！”她回眸看著妹妹︰“我不會做小的，絕對不會。”
楊寶黛正要開口，門外有丫頭著急忙慌挑開珠簾進來︰“寶眉姐姐，少爺暈倒了！”
“什麼？”楊寶眉目光一變，聲音都嚴厲幾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那丫頭拿著袖子擦眼淚，啜泣起來︰“適才，適才老太爺讓去說有急事，把少爺傳過去，回來就成這樣了！”
“還不去青大夫去！老太太那邊先別驚動！”
姐妹二人急忙過去，剛剛進門，楊寶黛就看趙元稹已經換了身衣袍，急道︰“你怎麼了？好端端的換什麼衣服？”
“剛剛領著出去逛園子下雨了。”趙元稹指著里面，看著後面的楊寶眉，小聲道︰“劉兄無礙，就是有點••••••”
楊寶眉擰眉，急急忙忙跑進去。
趙元稹看著妻子衣服都淋濕了，不悅起來，走上前拿著袖口給她擦拭臉上的雨滴，小聲帶著責罵︰“你跑那麼快做什麼，著涼了怎麼辦？”他說著轉頭就要去找丫頭找身衣裙，楊寶黛忙不迭拽著他，示意自己沒事，問道︰“剛剛發生什麼了？”
“我也不知道。”趙元稹苦笑，一副我也被嚇的不輕的模樣，︰“我又沒有跟著去，雨下的急，他摔了一跤，三魂七魄都出來一半的樣子，怕是家里有什麼事情。”
很快楊寶眉就走出來，神情嚴肅︰“不能招待你們夫妻了，你們兩個先回去了，今日的事情不要到處說”轉頭點了個小斯︰“平安，送他們回家。”
夫妻二人也正有此意，趙元稹牽著楊寶黛的手剛剛踏出房門，劉盛衡忽然從里面出來，急道︰“趙兄留步！”
夫妻二人回頭，就看劉盛衡被兩個小斯攙扶，臉色慘白，眼眸哀傷，腳底虛浮。
楊寶黛輕輕笑起來︰“也不急在今日，劉少爺保重身子要緊。”
劉盛衡目光凝視趙元稹，還是慢慢的開口︰“趙兄，可否再請教你兩個問題。”
“今日便算了吧——”趙元稹直接拒絕。
劉盛衡拱手︰“趙兄——”
趙元稹是覺得這人情緒太不穩定，劉盛衡已經三步並做兩步上去，攥著他的袖口，終于開口︰“趙元稹，我只認識你一個能說說話的人，我的確••••••”
“好。”趙元稹也不好在拒絕，抬手扶著他，轉頭和楊寶黛互看了一樣︰“你先回去吧，記得熬點姜湯喝，別著涼了。”
劉盛衡擺手吩咐︰“寶眉，你送趙夫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