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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回八十年代搞京劇 第67節

    首先上場的第一位參賽者,是天津京劇院的程派青衣李衣依,表演劇目是《春閨夢》的選段。
    樂聲響起,于笑蘭從廚房里走出來,坐在一張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看著電視機。
    頭戴點翠頭面,穿著粉色繡花褶子的李衣依翩然走出,倚著桌子而坐。她的五官天然帶著些憂郁,整個人卻又好像在閃閃發亮,漂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于笑蘭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她捋了捋剪短了的頭發,把它們別在耳後,輕輕錘了錘背。最近在紡織廠工作,總是腰酸背痛的。可是她有她的小家庭了,必須得負起責任來,再不是那個在樹下唱-紅娘的小女孩啦。
    “今日里見郎君形容受損,乍相逢不由得珠淚飄零……” 李衣依的聲音清亮而柔和婉轉。
    《春閨夢》的名字脫胎于“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這句詩句。講述的是張氏的新婚丈夫出外征戰,戰死他鄉,她卻並不知情。一日她與丈夫在夢中相見,兩人既歡喜又悲傷。
    張氏對丈夫訴道︰“……細思往事心猶恨,生把鴛鴦兩下分。終朝如醉還如病,苦依薰籠坐到明……”
    李雪梅在這當口把做好的飯菜端上了桌,薛山一邊打拍子一邊微微點腦袋,剛想對盛春說“這丫頭唱得還不錯”時,見盛春拿袖子掩了下眼角,話又噎在嘴邊了。
    “你看這詞寫得多好,‘粗茶淡飯還勝那黃金斗印,願此生長相守憐我憐卿。’咱們就為這粗茶淡飯的相守踫杯吧!” 于學鵬看李雪梅也坐下來了,提議道。
    雖然不算上小嬰兒,屋里也就六個人,可起碼大家還能聚在一起,這已是一種難得的運氣。
    六個人齊齊舉杯,酒都踫灑出來不少。
    最終,李衣依的得分是9.98分。薛山說︰“這個分已經很不錯了,好像是目前的最高分。我看這個丫頭能進決賽。”
    “多一個人進決賽,咱們槐槐就少一個機會,您瞎高興什麼呀?” 李雪梅說。
    “瞧你說的,把眼界放寬點,我這也是為京劇有更多新生力量高興。再說了,別人分再高,只要咱們槐槐比她們都好就行了,怕什麼?” 薛山對盛慕槐很有自信。
    與此同時,東莞一家工廠外。王二麻搬著小板凳興沖沖地沖出來,求了小賣部老板半天,終于讓他同意把台調到戲曲頻道;海南一家賓館內,周青蓉穿著演出服,凝望著時不時飄雪花的小屏幕;北京的一戶四合院正屋里,凌勝樓彎腰打開了電視機。
    他們都在等一個人,在天涯的各個角落。
    盛慕槐排在第八位出場,她前面的選手得分分別是1個9.78分,1個9.85分,2個9.92分,1個9.95分,1個9.96分,和1個9.98分。
    主持人說︰“下一位出場的選手是首都戲校的學生盛慕槐,她要表演的劇目是《廉錦楓•刺蚌》。”
    這讓台下的觀眾眼前齊齊一亮,還真是很久沒听說過有人能演這出戲了,上一次看都得在三十年前了吧。評委們也很期待,不僅是因為這出戲不常演,也因為他們都知道範玉薇這個入室弟子是有些本事的。
    于學鵬家里一片安靜,沒有人再動筷子,所有人的眼楮都盯著電視機,等待著盛慕槐的出場。
    凌勝樓坐在黑暗的屋子內,盯著那滿屋唯一的光源。
    王二麻向已經逐漸聚攏過來的工友炫耀︰“听到了嗎,下一個要出場的是我的師妹!這可是全國大賽復賽呢,你們就瞧好吧!”
    周青蓉踩上高跟鞋,一邊看表一邊焦急地等待著。
    唱一句「反二黃導板」“為娘親哪顧得微軀薄命”後,盛慕槐出場了。
    她剛走出來,盛春就點頭︰對了,這感覺先就對了。
    她穿著淡青色繡海草紋的軟緞襖褲,披一件閃著亮片綴著珍珠的黑紗,腰垂五彩飄帶,身背寶劍,頭上一顆大紅絨球,儼然是一個颯爽俏麗的海邊漁女。
    這都是範玉薇的行頭,做工十分精良,又十分合盛慕槐的身,就好像量身定制的一樣。
    盛慕槐的手腕和手指上都是空空的,並沒有一開始想要戴的紅寶石戒指。這是盛春特意叮囑的︰廉錦楓是一個貧寒的漁女,現在又要下海去刺蚌,手上是絕對不會有任何累贅的裝飾的。他很高興槐槐听進去了他的話。
    盛慕槐在九龍口亮相,且歌且舞,戲詞配合著她的動作與神態,讓她仿佛真的在海底遨游似的,眼前都是紛紛游動的海產。
    這出戲身段繁多,腳底也要十分靈活,盛慕槐常年踩蹺,又向爺爺學得了辛派精華,腳下干淨利落,身段優美舒展,那件黑紗在她身上更添幾分飄逸的美感。
    她的嗓音十分甜潤,邊做邊唱,音量從頭到尾一樣大,氣息也一絲都不亂。
    跑完一個大圓場後,她亮相,唱︰“是蛟螭是魚鱉異狀奇形。”
    這句的“蛟螭”和“魚鱉”二字唱得好听極了,她半蹲手指前方,一雙明媚的大眼楮里全是好奇的光,引動的台下的觀眾紛紛鼓起掌來,評委也頻頻點頭。
    唱完最後一句「反二黃散板」,盛慕槐從背上抽出掛了紅穗的青鋒劍,朝剛上場的巨蚌而去。
    這演巨蚌的小姐姐是曾向盛慕槐學習蹺功的一個武旦,她身手很好,與盛慕槐勢均力敵,兩人這個劍套子也練過許多次了。
    只見廉錦楓優美地舞著劍,巨蚌扇動著她的蚌殼,或躲,或迎,或踢,或滾,兩人翩然轉身,既有生死相爭的緊張,又有舞蹈的美感。
    兩人打斗到激烈處,盛慕槐在舞台中心一邊旋轉身體一邊舞劍,蚌精則躺在地上繞著她烏龍絞柱。
    終于,廉錦楓的劍尖被蚌精夾住,兩人面對面同時蹲下,一邊緩慢轉身一邊下腰,動作十分整齊。當盛慕槐起來給出亮相時,全場又是叫好聲。
    「將軍令」的曲牌中,盛慕槐舉劍連續鷂子翻身,腰上系的五彩飄帶、身上的黑紗、劍上的紅穗繞著她飛舞,劃成一個又一個的圓弧,讓人眼花繚亂。
    最後蚌精不敵廉錦楓,系在胸前的那顆碩大珍珠被摘下,完成使命下台去了。
    王二麻興奮地從小板凳上站起來瘋狂鼓掌,鼓得手掌都紅了,就像盛慕槐能听見似的。
    周青蓉還沒來得及看點評就被歌舞團模特隊的另一個人給拉走,高跟鞋都差點崴了,那同伴說︰“還在看什麼京劇啊,快點!表演要來不及了!”
    凌勝樓坐在房間中央,既沒有鼓掌,也沒有叫好,只是一直注視著盛慕槐,直到她表演結束,走到舞台中央等待評委的評分。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他手上那部手持攝像機在靜靜運轉。
    評委開始亮出評分了。李韻笙、範玉薇組︰9.99分,第二組︰9.99分,第三組︰9.99分,第四組︰10.0分,第五組︰9.99分,第六組︰10.0分。
    觀眾興奮起來,槐槐的臉上都是既驚喜又不敢相信的表情,看上去格外可愛,凌勝樓唇角微微上揚了些。
    文藝界強調謙虛謹慎,認為在藝術上沒有人是完美的,一般來說也就不會給出10分滿分。可是這次竟然有兩組評委給盛慕槐的表演打了10分,其中還不包括她自己的師父。不過打十分的兩組評委看上去也挺驚訝的,應該是沒有想到還有別人跟自己一樣給出了完美的分數。
    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低分,盛慕槐的最終得分是9.99分,絕對的第一名。
    盛慕槐在掌聲中下台,換下一位選手上場。凌勝樓關掉攝像機,關掉電視機,讓屋子回歸一片漆黑。
    他坐在沙發上,閉上眼楮,這樣就能讓回憶留的更長久一些。
    “我看了上午的比賽,沒有一個人9.99分,槐槐進決賽是妥了。來來來,咱們一起祝賀槐槐和盛老師!” 于學鵬舉杯說。
    盛春臉上都是溫柔驕傲的笑,這種驕傲的感覺溢滿了胸膛,比他當年自己當選了四小名伶之首還要多。
    一大家子人在比賽結束後全部等在公用電話旁邊,槐槐說過比完賽就會給他們打電話的。
    果然,沒有過多久,盛慕槐的電話就打來了。
    她甜美的聲音從听筒里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與快樂︰“爺爺,我進決賽了,我做到了!”
    盛春才說了兩句話,听筒就被于學鵬接過,接著在所有人手上傳了一圈,所有人都在道賀,盛春就在一旁微笑著听他們一句又一句鼓勵祝賀的話。
    終于听筒又被傳回了盛春的手里,盛慕槐說︰“爺爺,這出劇是送給您的,我希望我沒有讓您失望。”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慕槐,你師父叫我來找你,咱們一起去慶功宴。” ——是師兄。
    “槐槐,你去吧,我也要回家歇息了。” 盛春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似的。盛慕槐說︰“好,回頭再跟您打電話。”
    謝絕了留宿提議,盛春辭別了于學鵬一家,獨自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風從四面八方擠向了他,走到一半,胸中忽然起了一種嘔吐的欲望,並且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住,盛春只能匆匆找了一個牆角,將今晚吃得喝得全部吐了個干淨。
    他艱難地直起身,拿出一張手帕,將嘴角擦干淨,才又繼續往家里走。
    這條平常並不十分遠的路他走了許久許久,等進小房間的時候,臉頰手腳都已經涼透了。
    “細思往事心猶恨,生把鴛鴦兩下分。終朝如醉還如病,苦依薰籠坐到明……” 他一邊哼著一邊脫下外套。
    盛春還記得第一次看這出戲是在1936年,和師兄一起去的。戲台上程老板的身段和音色仍舊歷歷在目。
    那時候兩人還是未出科的小小子,沒有名氣,卻有幸在後台見到了程老板,他十分親切地鼓勵了他們幾句,把他們給激動得不知道怎麼好。
    時間過得真快。
    他的視線又一次落在了槐槐送給他的禮物上。
    那是一只淡藍色的盒子,印著春笙社的圖案,涂著師兄的筆墨,裝著他過往輝煌。
    他曾經決定不再打開那個盒子,可今天卻像著了魔一樣。
    站在盒子前,看了上面的墨蘭與竹笙幾秒,終于輕輕把蓋子揭開。
    戲服,行頭,都還是那樣的光華璀璨。
    一雙蒼老的手輕輕地,輕輕地撫摸過每一件頭面。盛春拿出那只顫巍巍的爛銀色蝴蝶比在頭上,年輕時那雙人人稱贊的大眼楮還是那樣的深邃,可是歲月的滄桑已經徹底改變了臉上的紋路。
    老頭戴花,可真不正經。
    他將蝴蝶放下,望向了輕柔薄軟的雪白戲服。他多想,多想,在死之前再彩唱一次啊。
    這願望被他壓制了十來年,今天卻如猛虎出籠,再也抑制不住。
    他將墜了珍珠的披風小心翼翼地拿出來,系在身上。
    輕紗如四十年前的月光,籠罩著四十年後的名旦,真正物是人非。
    盛春披著披風走到了鏡子前,滿含期待地一望,卻被里面那個干瘦、枯槁、臉上一道疤的老頭嚇了一跳。
    披著這件披風的人像一個鬼。
    慌亂地離開鏡子的範圍,他把披風脫下來疊好,合上蓋子,把往事重新又封裝起來。
    躺在床上盛春想,幸好沒有再見師兄。這個樣子,最好誰都不要再見到。
    ***
    首都,慶功宴。
    說是慶功宴,其實只是李韻笙,範玉薇,盛慕槐,和池世秋四個人去吃夜宵而已。
    李韻笙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似乎很傷感,一邊吃一邊喝,一個人竟然喝了半瓶白酒。
    連範玉薇都看不下去制止他︰“老李,你這是怎麼了,還真以為自己還年輕啊?快別喝了!”
    李韻笙已經喝醉了,和平常沉穩嚴肅的樣子大不相同,醉眼朦朧地問︰“怎麼沒叫韻春來?他剛剛不是在台上表演嗎?”
    “你瞧你喝得有多醉,哪里有辛韻春,剛才是新秀賽!” 範玉薇讓服務員拿一杯熱茶和一條熱毛巾來。
    李韻笙抹了一把臉,停頓了幾秒︰“對,我記起來了,是慕槐在台上。” 他轉過頭,眼楮通紅地看著盛慕槐說︰“你演得真像他啊。一招一式,太像了。”
    “槐槐,世秋,你們先出去吧。” 範玉薇不想讓小輩看到長輩失態的模樣。
    李韻笙卻一抬手︰“我沒醉。我今年六十五歲了,土都埋到這上頭了——” 他把手往脖子一比,輕聲說︰“難道我死之前都見不到他了嗎?”
    他看著盛慕槐,並沒有流淚,卻有比淚水還要沉重的東西盛在眼眶內。
    盛慕槐覺得心髒悶痛起來——想起爺爺這些年的遭遇,和李韻笙這些年的找尋。
    這對師兄弟何年何月才能再相逢?歲月做的錯事,為什麼要無辜的兩個人來承擔?她究竟能不能讓他們兩個人見面?
    李韻笙不再說話,把熱毛巾往臉上一敷,良久,長嘆了一聲。
    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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