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你笑什麼?”
    “……沒……”
    兩日匆匆即逝。
    出征的那日,宋郎生起的極早,天還未亮,他就已穿戴好鎧甲,縛好了行囊。
    我坐在床邊靜靜的凝視著他,窗外隱隱的天光無聲落入,灑了他一聲,從來沒有想過,永遠如清風般儒雅的駙馬也會有這樣英姿颯颯的時候。
    宋郎生怕我著涼,替我披上了外袍,見我神色黯然,道︰“沒有話和我說?”
    “我想的,不用說,你也知道。”
    “嗯?”
    “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的平安,”我輕輕擁住他,“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是無愧于心。”
    宋郎生撫摸著我的頭,不期然間,他把一樣物什套到我的脖子上,我低頭看去,卻是一件白玉掛墜,那玉墜形若折扇,扇面上雕著一只飛鳥在棠花前眷戀盤旋,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他說︰“大哥哥曾答應小妹妹為她畫扇,那麼多年卻一直都沒能送出去,最後還被霸道無理的公主殿下把扇子給撕了……”
    他低下腰,眉眼一彎,“說過的話總要兌現,你這麼不愛惜東西,我哪敢再送你紙做的東西,如今我是把扇子好好的交給你了,切莫一個不開心就把它給砸了。”
    我小心的捧著玉扇,憋不住笑意,“這是你雕的?什麼時候雕的?啊,十日前你讓我等你,就是要送我這個麼?”
    宋郎生笑而不語。
    看他有了笑意,我怔怔的問︰“你不生我的氣了麼?”
    他點了點頭,道︰“除非,如果等我回來的時候,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好好的站在我眼前,興許我就會消氣了。”
    我抽了抽鼻子,忍住讓自己不要再哭哭啼啼,“嗯嗯,我會盡量少吃點,不要讓自己變得太圓潤。”
    他︰“……”
    大軍出發之時,我站在城樓上極目遠眺,靜靜的看著千軍萬馬中的一人,他回仰過頭來,笑了一笑,眼中璨若星辰。
    晨曦升起,馬蹄聲漸行漸遠,高高飄揚的旗幟越來越模糊,直到天地間再度恢復寧靜。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完整)
    隨著聶光的謀反,整個大慶都開始陷入某種恐慌中,京城表面上看去雖仍是有條不紊,實則已是暗潮涌動,諸方勢力都在靜待局勢,隨時為下一步而作打算。
    短短三個月時間,叛軍就乘銳拿下益州、利州與衡州三地,與此同時,陝西靖西王二藩與河南汝寧王亦先後揭起叛旗,紛紛響應,一時間,形勢對聶光極為有利。
    當然,朝廷所派出的雄獅亦是兵強勇猛,當雙方戰于潼關時,朝中三軍以正死守,腹面主攻,前後夾擊以致叛軍大敗,其二路主將戰死,總算是奪回了這三面臨河,易守難攻的兵家重地。
    那一役決勝之關鍵在于交戰時的奇謀戰術,大將軍霍川奏稱此戰宋將軍足智多謀,功不可沒雲雲,父皇收此捷報後,連日來的肅容也稍有緩意。
    宋郎生的將才令滿朝上下都極為震驚,任誰能想到平日里那溫文爾雅的大理寺卿去到戰場上能如此英勇?雖說我對此也頗為詫異,不過駙馬曾說,君錦之在宋郎生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逼他讀各家兵書,閑來無事都會在家里鋪張地圖布個沙陣授他上陣奇術,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對此也是頗有所得。
    前朝瑞王乃是百年難遇的神將,想來他當年教宋郎生那些是盼著有朝一日他能替自己光復河山,又豈能想得到多年後宋郎生將此用在對抗前朝舊部之上呢?
    有時候我也覺得有些奇怪,當年宋郎生答應父皇假意投誠聶光已是極為勉強了,這一次興兵出師,他又為何會輕易妥協?不管怎麼說,若換成我是他,我定然是不願意的。
    彷徨不解只能繼續彷徨,也許從根本上來說,在宋郎生眼里國泰民安這種大我還是比其他小我來得更重要些。不過,因戰爭而大放異彩的還有一個人,就是陸陵君了。
    原本陸陵君被發配于西境,後因戰事突起,邊城即要被攻陷,他們那路人馬就被臨時調往戰場,去充當人肉擋箭牌先行壓陣。出乎意料的是,那路人數不過五千的充軍兵馬竟就此殺出一條血路來,不僅沒有被敵軍擊潰,反而扭轉了局勢,守住了邊城,更讓人想不到的是,接連幾場攻城之戰,他們的勇猛都起了極大的作用。
    這種情況引起了朝中的重視,細究之下才知那路軍馬以陸陵君馬首是瞻,平日里都是陸陵君授以他們武藝及兵器使用之法,到了戰場上陸陵君沖鋒在前,看準時機擒獲敵軍之首領,從而鼓舞士氣,讓戰情轉危為安。
    在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和景宴整好在書房議事,他長長感慨了一句︰“皇姐,你的這兩個男人真是深藏不露啊深藏不露……”
    我被噎了一下,“什麼叫我的男人,陸兄是我的好兄弟……”
    景宴攤手而笑,“你不用說,我懂,我懂……”
    我瞪了他一眼︰“陸陵君立下如此戰功,怎麼著都能免他的罪了吧?”
    “那是自然,”景宴微一點頭,“我已命人下去先安排個千戶給他當當,他若再立戰功,今後,便是前途不可限量……”
    我道︰“我對陸兄,還是極有信心的。”
    景宴不置可否的轉了一下毛筆,復又頓住,“對了,皇姐,你後來可有尋回你們府上的那名神醫?父皇的病情連太醫都束手無策……或許……”
    父皇近日來病情每況愈下,驟醒時的精神氣早已蕩然無存,雖未就此昏厥不起,然而氣色與脈息卻比昏迷時來得更虛弱,太醫院卯足了力去治療,皆是收效甚微,只道沉痾痼疾,時日無多。
    我輕輕搖了搖頭,心中再度蒙上一抹愁雲,“周文瑜是聶然派在我身邊的人,真相大白之前他就已逃之夭夭了,哪還尋得到蹤影?再說,他這樣的人敵友難辨,就算是找回他,我也不敢讓他給父皇診治……”
    不過,提到周文瑜,我倒又想起另一個人。
    周文瑜的師弟,藥王谷的關門弟子,同安堂的掌櫃康臨。
    因著忘魂散的事,我去找過他兩次。他曾告訴我,從他手中賣出去的忘魂散有兩顆,一顆致命,一顆不致命。當日他的話也誤導了我,讓我以為只有兩顆毒藥,可事實上流于世面上的忘魂散遠不止這個數目。
    康臨對周文瑜與聶然之間的事一無所知,他確確實實只研制了兩顆忘魂散,再無其他。
    我總算還是相信他的話,出了那麼大的亂子,他一直照做他的生意,壓根沒有離開過京城,若是同黨,早就聞風而逃了。
    “除了你以外,還有什麼人能制出忘魂散呢?會是周文瑜麼?”
    康臨怔了一怔,“有這個可能性……只不過,如果他是制毒之人,當日又何必領公主來到草民這兒探尋真相?”
    這麼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我略略思付,問︰“本宮當時問過你們有否令人一夕之間忘卻部分記憶之藥,你們都堅持說沒有這個可能性,可康老板,你怎麼不如實告訴本宮,若是服用了解藥,極有可能在一夜之間忘卻失憶期間的所有事呢?”
    康臨駭然跪下身,道︰“那日師弟來找我時便同我說起公主是中了忘魂散之毒,且極有可能會是致命之毒,若讓公主得知此毒有解藥,必會讓草民配置……”
    “所以呢?”
    他誠惶誠恐道︰“解藥,便是在配置毒藥時以同等份量相反順序所煉制而成,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當日的買主要草民煉出獨一無二的忘魂散,絕不能讓他人破解出解毒之法……遂草民便把配藥的藥方銷毀,煉出獨一無二的解藥一齊賣出……草民唯恐讓公主知悉,而草民配不出解藥從而惹來殺身之禍,故才……求公主饒恕草民死罪……”
    如此看來,康臨所制的兩顆,多抵是讓父皇與太子弟弟分別買去,至于聶光給宋郎生與風離的忘魂散,並非來自于康臨。
    雖然,我至今沒能猜出風離又是從哪得來一顆不致命的忘魂散給我服下,正如我至今都搞不明白風離為何要放我性命一般。
    事既已過,不想也罷。
    念及父皇的病況,我命康臨進宮替父皇診治,他的醫術與周文瑜不分伯仲,沒準還能有所轉機。
    可康臨的看法與太醫院並無分別,我問他︰“藥王谷不是遠近馳名麼?難道真的回天乏術了?”
    他搖頭嘆道︰“藥王谷以奇藥偏方聞名,皇上所患並非急病亦非奇毒,乃是陳年舊疾積久所致,病根早已根深蒂固,藥石無靈。”
    縱然早有準備,可听他這番說來,仍是忍不住黯然淚下。
    父皇對此或是早有預感,從他甦醒那天起就在為景宴繼位所籌謀,替景宴鞏固權利,收攬人心。到了今日他終于沒有下床的力氣了,反而長舒口氣的和我們說︰“大慶將來就靠你們了。”
    景宴就像是一夜之間成長成一位真正的儲君,處理政務再也不似昔日般優柔寡斷,朝中上下無不信服于他。我一直覺得我監國的意義就是為了等到景宴能有獨當一面的這一天,事到如今,我只想陪同父皇走完最後一程路,在家中靜待駙馬回來,待到那時,再不過問那些紛紛擾擾的機謀爭斗之事。
    然而,這世上有許多時候,本不是你想謝幕的時候就能順利謝幕,入世易,出世卻難。
    其實那日,我原本只是帶著從康臨那兒配制好的藥草燻香,欲要擺在父皇的寢宮中,讓他安神寧心得到更好的休息。所以在我看到寢門外的宮女們都退到了十步開外,她們說皇後娘娘正與皇上說話故而屏退眾人時,我也並未顧慮太多,只想著敲個門放下燻爐離開就是。
    可是當我步至門前,騰出一只手剛要敲門時,听到了里屋傳來母後焦急地聲音︰“陛下寵愛棠兒,不願讓她受委屈,這一點,臣妾豈會不明白?可她終究不是陛下的親生女兒啊,豈能將此重任托付于她?”
    我以為我幻听了。
    轟隆隆的,母後的聲音字字清晰,雖然入了耳,卻傳不到里頭。我思緒空了半晌,又听她說︰“陛下可還記得當年趕走景嵐時所說過的話?陛下說,‘非我蕭家血脈,其心必異’,故才忍心放逐他遠去……陛下待嵐兒尚且如此,何以對棠兒……”
    我听到父皇一聲嘆息,他緩緩道︰“男子終歸與女子不同,景嵐有名望有野心,有他在皇家一日,景宴都難登大統……棠兒卻是不同,她處處為景宴著想,身為一介女流卻能讓朝中諸臣都敬她三分,絕不僅僅是因朕賦予她的權柄,有她輔佐宴兒,朕亦能放心許多……”
    “陛下……”
    母後尚要說話,我已推門而入。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心中明白不論听到何種震驚之事此刻都不該擅自闖入,要探尋真相有千百種循序漸進之法,可理智這樣告誡自己的時候,手已情不自禁的往前一伸——寢門應聲而開,映入眼簾的是父皇與母後滿面錯愕。
    我昏昏然的站在他們跟前,將懷中燻爐擺在桌幾上,跪下身,顫道︰“兒臣……原只是想來給父皇送個燻爐,無意間……听到了父皇與母後的談話……”我努力讓自己的身子不要搖晃的太厲害,“听到母後說,棠兒與大皇兄……皆非父皇親生,父皇莫要告訴棠兒,是棠兒……听錯了吧?”
    我多麼希望父皇與母後能笑吟吟的和我說句“是你听錯了”。
    那麼,我是不是就可以當作從來沒有听過,裝作渾然未覺的繼續當這個公主。
    然而父皇與母後的神情卻給了我答案,哪怕真相荒天下之大謬,那終究是真相。
    不容忽視,不容置疑。
    父皇說,起因要追溯到大慶江山初立之時。
    那時他登基不久,兵權未統,諸方勢力皆是虎視眈眈,此等時節極需誕出一個皇子以固政權。可當時雖說後宮佳麗成群,卻是連一個肚子都沒動靜,母後便是在那時忽然懷有身孕的。
    父皇喜出望外,自將母後視若珍寶,然而,他卻不知這背後的文章。
    母後自幼身體極弱,因家族頑疾所故,本不適合生子,即使受孕,也難以產下健康的嬰孩。她當時僅不過是個小小的嬪妃,蒙獲聖寵,懷有龍脈,又豈會忍心割舍?
    她瞞下自己的病情,一日日堅持下去,終于,在父皇的守候與群臣期待中,誕下了龍子。
    而她沒有料想的是,那嬰孩一出世便枯黃消瘦,連啼哭的聲音也極為微弱,接生的太醫們皆惶恐地說此嬰孩活不過三日。
    父皇大為震驚。
    萬眾矚目的龍子倘若很快一命嗚呼,豈非是要落歹人口舌,道這江山之主非真龍天子?
    父皇心焦如焚,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胞妹永安公主不日將要臨產,他心中起了這個念頭,就連夜把永安公主招入皇宮,暗中令妹妹服下催生之藥,第二日夜里,永安公主在嘶聲裂肺的哭喊聲中,生下一個男嬰。
    “那個男嬰……就是大皇兄?”
    父皇慢慢的點了點頭,他的臉上流露出愧悔的神情,“那是個健康的嬰孩,然則朕的皇妹因服下藥物,失血不止,便在那一夜……離開了人世……”
    那年,永安公主的駙馬正在遙遠的北境抗戰殺敵,得聞心愛的妻子在產子離世的噩耗,悲痛欲絕,沒過多久,北境就傳來駙馬戰死沙場的消息。
    自此,天下人只知公主難產而逝,卻不知這背地里藏著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父皇說,他對永安公主之死極之愧疚,告訴自己一定要善待那個孩子,是以大皇兄自幼都是在眾星捧月之中成長,乃所有人眼中既定的太子之選。
    然而不是親生的終究不是親生的,隨著後來其他皇子的出世,父皇對大皇兄的愛逐漸減少,不論大皇兄有多麼的出類拔萃,那一段過往終究成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他試圖去尋找什麼理由廢黜太子之位,可大皇兄忠君孝順,才智雙全,更以德行服眾,根本就尋不到任何理由。
    直到大皇兄愛上了一位民間女子,他故意百般阻撓,出言相激,才順理成章的將這根刺拔出心頭。
    話說到這里時,屋內的炭火爐啪嗒一聲,燒的屑子星星點點。
    滿屋暖意,驅不走一身寒冷交迫。
    我跪在地上,只覺得所聞太過荒唐,想要笑又笑不出來,“……那麼我呢?我又是從哪兒來的?”
    父皇望向母後,長長嘆了口氣︰“……棠兒……直到七年前,朕……還一直以為你是朕的親生女兒……”
    這話的意思,便是說,母後瞞了父皇十三年。
    那自然是發生在永安公主逝世之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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