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罷,她甩下簾子。
“無論你如何辯解,真相如何,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
周六娘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離去,心里越揪越緊。
一是怕嚴家母子。二來……她磨磨蹭蹭不肯回周家的馬車,是因為周夫人等在上面。
在她身後不遠處,周夫人一臉嚴肅,氣質高傲︰“六娘,天色不早,咱們回府。”
周六娘不敢不听,緩緩走了回去。
周夫人垂著眸子,周六娘看不清她的神情,找了個角落坐了。
馬車駛動,車廂中氣氛實在僵硬,周六娘正想說幾句話緩和一下,卻只覺右邊一股勁風襲來,她下意識偏頭,下一瞬,右臉和鼻子一陣疼痛。她“嘶”一聲,正想求饒,就覺鼻頭一熱,大滴殷紅落在了車廂地上。
“母親……”
周夫人怒極,就是一巴掌甩過來︰“蠢貨。要你何用?”
周六娘捂著臉,眼淚像決堤了一般,滴滴落在地上。回來之前,只看那兩個前去接人的婆子,她就知道周夫人不會有多善待她。
那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被辱罵鄙視的準備,但卻從未想過周夫人會動手打她。
“母親,您……”
周夫人眼神里滿是怨毒︰“早知你回來後會闖這麼大的禍,當初我絕不會接你。”
周六娘低下頭,哭著道︰“我也是想把他們嚇回去。哪里知道他們敢報官嘛……我知道錯了,您消消氣……”
“你為周家惹了這麼大的麻煩,就算我消氣,你爹也不會放過你。”周夫人看著眼前這張和當年那賤婦年輕時一樣的容顏,冷笑道︰“你等著受罰吧!”
周六娘︰“……”
原來這兩巴掌還不算是懲罰麼?
她一路提心吊膽,想著的都是如何跟周老爺求情。回來這麼久,她也為自己尋著了一點倚仗。就比如她的這張臉,大概很像年輕時的姨娘,父親每每見到,總會心軟一些。
正想著回去之後如何更像姨娘,臉上的疼痛讓她猛地回神。她如今……臉已經受傷了。
伸手一摸,腫得像發面饅頭似的,這樣的情形下,八分的相似,大概一分也不剩了。
她豁然抬頭︰“母親,你……”
“我如何?”周夫人眼中滿是了然,毫不避諱︰“你想用這張臉跟你爹求情,趕緊去呀。”
周六娘頓覺一股寒意從心底里升起,凍得她牙齒直打顫。
一路忐忑,剛進府門,就看到周老爺站在馬車旁。等到母女倆坐的馬車一停,他滿臉怒容,大踏步過來,一把就將小心翼翼坐在門口的周六娘扯了下來,抬腳就踹。
正值壯年的男子狠命一踹,周六娘當即慘叫出聲。可這還沒完,周老爺並沒有消氣,又踹了幾下。
在這期間,邊上倒是有人求情,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上前去拉。
周六娘翻滾著躲避,看到邊上眾人的眼神,只覺他們都在嘲笑自己。今日過後,這府中還會有人把她這六姑娘當一回事嗎?
回來時,她想著只要能過富貴日子,哪怕被下人鄙視嘲諷也行,臨到門前,還是難以忍受。
周六娘被揍了一頓,到後來都站也站不起來。被下人扶回去的。
*
祖孫三人不知道周家發生的事,回去的路上,嚴實緊緊擁著女兒,眼神里滿是狠意。
“娘,周家哪怕犯了事,也能往下人身上推。有銀子就能為所欲為嗎?”他恨得咬牙切齒︰“從今日起,我會將彩雲帶在身邊寸步不離。他們想讓我們回鄉下,我偏不回!”
柳紜娘深以為然。
周家不想看到他們,她偏要做一根周家的拔不出的肉中刺。
找到了彩雲,不止是母子倆高興,那些幫嚴家干活的短工同樣高興,里面的婦人都過來安慰。
到底是孩子,彩雲回家睡了一覺後。翌日起來,就再也不哭了,還興沖沖跟著嚴實去了山上。
一轉眼,柳紜娘買下的荒山全都下了種子,短工也辭了大半。
這些日子里,一直沒有周家的消息傳來。柳紜娘特意坐了牛車去縣城,一來是采買一些生活所需之物,二來,也是去打听一下周六娘的近況。
對外,周家人都說六娘經此一事,給氣病了,暫時不見外客。
柳紜娘有注意到,這件事情或多或少還是影響了她的親事。上一次來,還在說周家跟哪些人家在議親,這一次,一點消息都沒听見。
逛了一日,買了不少東西。回到家中,柳紜娘發現來客人了。
來的人是趙氏,也就是孫家的那個媳婦,當初跑來說周六娘沖母子倆下毒,暗示柳紜娘以此訛詐兒媳。
柳紜娘不在,嚴實只得出來應付客人,哪怕是親戚,可男女有別,之前也不熟,說是陪客,其實就是僵坐著。看到母親回來,他找了個由頭就溜了。
“表嫂,還是你厲害。”趙氏精明的眼神在屋子里各處掃視︰“之前你還說這個院子簡陋,依我看,都快趕上鎮上的了。反正比我家的要好,以前你總說家底沒了……那都是在我們面前謙虛。都是親戚,你沒必要瞞著,我又不問你借。”
她一臉諂媚︰“表嫂,之前我跟你說的事情如何?”
“不如何,我們已經撕破臉了。”柳紜娘開口就罵︰“那女人狠心,老想把我們趕回鎮上。張口沒一句好話,我要是問她拿銀子,她怕是更恨我們。看著孩子的份上,我懶得與她計較。”
計較是一定要計較的,但沒必要告訴面前的人。
趙氏明顯沒安好心,也不知道周六娘以前哪兒得罪她了。
惹得她這般記恨。
“表嫂,你這想法就錯了。”趙氏一臉不贊同︰“你是寬和,可人家不這麼想。她拋夫棄女,本就該給點補償。還對你們做了那樣的事,要不是你警覺,現在墳頭都長草了。”
距離周六娘離開已經兩個多月,這又是萬物復甦的春日,這麼說確實沒錯。
柳紜娘擺了擺手︰“看到她就煩,我不想自找罪受。”
趙氏︰“……”
“我要是你,就天天去煩她。也一定要她出點血,否則,難消心頭之恨。”
她一臉義憤填膺。
可惜,柳紜娘並沒有感同身受,到了後來,甚至還送了客。
無奈,趙氏只得出門。這兒回鎮上有十多里路,去縣城也是十多里,她站在路上沉思良久,有縣城過來的馬車問她是否要搭車,她本來都準備上了,想了想,又一口回絕。
她又等了一會兒,搭上了去縣城的馬車。
柳紜娘站在門口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這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孫家那麼多的兒媳,為何趙氏一定要找周六娘的不自在?
若只是平時幾句口舌恩怨,如今周六娘都離開了,家里的活那麼忙,最多就是和人提起時多罵上幾句,何必追到縣城來?
鎮上的人有一些一輩子也沒有來過縣城,對著陌生的地方,天然就心生畏懼。對著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就更害怕了。
事實上,這才是正常人。
周家之前以為嚴家母子也是這樣的,所以才有恃無恐。
結果,趙氏對周六娘的怨氣,甚至超過了她對縣城的恐懼……這里面一定有事!
于是,柳紜娘囑咐嚴實看好孩子,去後院拉了馬車,也跟著去了縣城。
從彩雲丟了那件事後,柳紜娘認為,哪怕手頭再緊,也得準備馬車。
她遠遠墜在後頭,趙氏不知道嚴家有馬車,只以為是順路,畢竟不知高山鎮,那條路上有十來個鎮子,都得到縣城采買,她絲毫沒有懷疑。
趙氏下了馬車後,在路旁找人打听了一下,直接租了馬車去內城。
柳紜娘一路跟著,看到她去了周家的偏門處。和門口那個婆子糾纏許久,又不甘心地離開。
她思量了一下自己過去詢問導致真相的可能,還是去找了先前那個精明的婦人。多虧了婦人打听的事,才救回了彩雲。
她出手大方,婦人很樂意跑這一趟。
半個時辰後,柳紜娘就得知了趙氏糾纏偏門處婆子的真相。
“她說想要見六姑娘,可最近六姑娘正在禁足,她還想給好處,可那婆子不敢收。糾纏了許久,才離開的。”
柳紜娘若有所思︰“還有別的嗎?”
婦人想了想︰“她還說六姑娘一定會見她,讓婆子只管通稟。”
其實,人都有自知之明,只是有的人臉皮厚而已。
但趙氏從鎮上追到這里,臉皮是挺厚。但也有足夠的膽子,或者說,得有足夠的底氣。
她憑什麼認為已經是千金小姐的親戚會見自己?
再說了,婦人打听過了,她只是六姑娘夫家的表嬸,壓根也不是什麼正經親戚,哪來的這番底氣?
婦人這麼想,也就這麼說了。
柳紜娘付了酬勞,婦人頓時眉開眼笑︰“夫人,往後還有這種好事,再來找我啊!”
*
柳紜娘當日沒有回家,就住在了城里。
翌日,她看到趙氏又去了偏門處,糾纏無果後,就守在了大門外,還真讓她找著了機會,見到了如今伺候周六娘的婆子,托她帶了口信。
大概是她說的事太大,周六娘扮做丫鬟,從偏門處偷跑出來見她。
兩人不敢走遠,就約在了上一次柳紜娘和周六娘見面的茶樓。柳紜娘就在隔壁,打發了伙計,她拿了杯子,貼在了牆壁上。
這屋子並不隔音,加上她耳朵較靈,勉強听得清楚。
“表嬸,你有話直說。”
相比起周六娘的嚴肅和不耐,趙氏語氣就和緩得多,甚至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別著急嘛。六娘,你離開鎮上都好幾個月了,咱們這還是第一回見,還是先敘敘舊。”
周六娘不耐煩︰“表嬸,千金小姐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好做。我是偷跑出來的,如果讓家人發現,一定會受罰。”
“受罰?”趙氏笑吟吟︰“你剛從鄉下回來,好多規矩不懂。周夫人這也是為了你好,你可要好好學著。”
周六娘︰“……”這話實在不中听。
她語氣不好︰“你若是繼續胡攪蠻纏,那我可走了。”
說著,起身就走。
趙氏閑閑道︰“說起來,我還是未出嫁的時候來過一次縣城。那時候也直走到外城,從來沒有看到過像周家那麼富貴的宅子,來之前,我挺害怕的,在路上的時候都不敢來了。但我左思右想,覺得不能輕易放過你。”
“六娘,你讓我男人做了那麼多事,如今你日子好過了,是不是也該拉拔我們一二?”
柳紜娘心下了然,趙氏這是支使不動她,打算親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