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第四十二章 傷風
    傅月明想起那壺冰梅湯,不禁燥了起來,嘴里就說道︰“人家不領情,我不過白效力罷了。也是我不好,人家又沒個準話,我自己巴巴的做了東西送過去,怨不得人看不起,不稀罕吃呢。”說著,鼻子一酸,竟落下幾點淚來。
    小玉見她哭了,饒是素日里是個聰明伶俐之人,奈何年歲太小,沒經過幾場事,登時手忙腳亂起來。還是桃紅上來,連聲勸住了。又看洗浴已畢,雖是天氣甚熱,還是恐她著涼,將她扶出浴盆,用手巾擦抹了身子,伺候穿了衣裳。
    傅月明自怨自艾了一陣,也甚覺沒趣,仍到套間的炕上歪了,悶著頭不言語。想到自重生以來,二人相見不過寥寥數面,季秋陽也並未有一字之諾,自己倒憑什麼認準了人家對自己有意呢?即便同是重生回來的,這男子的心性是最難拿的,難保他不是變了心,又或是見自己年歲太小,等不及又瞧上了別家的姑娘。然而若是如此,他倒為什麼要把那玉佩托人轉交自己,又私下說那些見不得人的風言風語?
    這般胡思亂想了一陣,實在想不出個緣由,她心中只覺無味,便隨手拿了那圖冊來翻看。見那上頭的花樣繡圖十分精妙,便在心里細細的忖度行針指法,將那事暫且壓了。
    到了晚間,陳杏娘打發人來喊她去吃飯,她推說頭疼不去。上房就打發冬梅送了碗粥過來,她也不想吃,叫放在外頭了。至掌燈時分,桃紅與小玉都在外間堂上做些針線。桃紅因看小玉不住的淘弄前幾日晾曬的花草,便問道︰“我听姑娘說,你弄這些東西來是調配香料的。我倒不信了,那些燻香竟就是拿這些樹皮草根做的麼?”
    小玉含笑答道︰“散香就是如此了,若是合香,還要用蜜蠟之類的搓揉成丸。如今咱們這兒沒那些玩意兒,只好將就下了。近來我瞧姑娘總是心事重重,夜間也睡不好,就打算調上一味安神香給姑娘試試。”桃紅因說道︰“姑娘素來是最不喜歡這些東西的,不止外頭的脂粉用了起疹子,就是這些燻香也不成。”
    小玉說道︰“這你就不知了,外頭坊間賣的香料,為圖錢,放了許多雜花草木來混充分量。若是尋常人就罷了,但如咱們姑娘這樣身子敏感的,就要起疹子的。故而京里那些略有些身份的人家,都不用這等粗貨。論起來徽州城也算個富庶之地,卻沒幾家成樣的脂粉香料鋪子。也就姑娘如今用著的幾盒脂粉,我試了試,倒是頂頂上等的貨色。但其內用料十分明貴,工序又極其繁瑣,姑娘那幾盒算是很難得了。”
    桃紅听這番議論甚奇,不由問道︰“你怎麼懂得這些?”小玉淺淺一笑,輕聲道︰“我家以前是賣香料的,我故而知道一些。”桃紅不疑有他,只笑道︰“你偷抹姑娘的胭脂,明兒我告與姑娘,看她打不打你。”小玉也知她是玩笑之語,並不當真,便嘴里喊著姐姐,假意央告了一陣。
    兩人說笑了半日,桃紅看已將起更時候,就進里屋去看視。進屋卻見傅月明已然歪在床上睡著了,一把青絲拖在枕上,還濕著。她走去推了半日,傅月明只不肯醒來,無法之下只得拿了一條手巾替她墊在頭下,拉過一床紗被蓋在身上,放下帳子就出去了。她自家便同小玉,一道在外間炕上睡下不提。
    翌日清晨,傅月明才醒來,便覺得頭沉身重,下不得床。桃紅見狀,知道是昨夜洗了澡沒擦干頭發就睡下的緣故,不敢怠慢,連忙走去報與了太太。
    其時,傅沐槐已到鋪子里去了,陳杏娘才起來,正坐著梳頭。因前番傅月明大病一場,險些喪命,如今一听女兒病倒,她一顆心登時提了起來,連頭也顧不上梳,披了衣裳慌忙連忙走去看視。
    進到房內,只見床上帳幕半垂,傅月明躺在被里,氣色昏沉,面容憔悴,兩頰倒是紅暈一片。陳杏娘伸手一試,果然額上滾燙,頓時慌了,一疊聲的喊小廝出門請大夫,一面就在床畔坐了,問傅月明道︰“女兒,覺得如何?”傅月明星眸半掩,含糊說道︰“母親,我如今頭昏得很,身上又沒有力氣,喉嚨也干得緊。”陳杏娘听說,趕忙叫桃紅倒了熱水上來,親自扶她起來,喂她吃了。因說道︰“這瞧著像是著了涼,然而這大熱的天,昨夜又沒下雨,怎麼會著涼呢?”話畢,便兩眼瞪著桃紅並小玉,厲聲呵斥道︰“怎麼伺候姑娘的,竟能讓姑娘著了涼!”
    那小玉還想辯解什麼,桃紅卻拽了她一把,兩人一道在床畔跪了。陳杏娘余怒不消,正待再罵,還是傅月明開口輕聲說道︰“母親,不要怪她們。是我自己個兒不好,頭發濕著就睡著了,這才著了涼。並非她們的過錯。”陳杏娘說道︰“話所如此,也是她們不仔細服侍的緣故。不然,怎會讓姑娘濕著頭發睡下?”言畢,將兩人盡力數落了一頓。桃紅與小玉自然沒話可說,自是听著罷了。陳杏娘又說道︰“今兒看在姑娘與你們求情的份上,就罷了。以後再不小心伺候,定要打你們板子!”話罷,才令她二人起來。
    桃紅與小玉向陳杏娘磕了頭,方才起身各自干差去了。
    少頃,外頭小廝來報,稱已將顧大夫請到了。陳杏娘趕忙將帳子放下,叫丫頭上來服侍,她自家走到外堂上見那大夫。
    這來人正是前番與傅月明醫病的顧華年,還是之前那副樣子,發須皆白,穿著一襲青衣長衫,跟著個才總角的小廝。正在堂上四處打量,忽見主家太太出來,連忙躬身作揖見過。陳杏娘關心情切,也沒別的話,只是說道︰“今早起來,小女忽然發起熱來。我心里焦急,這才不分時候打發人請了太醫過來,顧大夫可勿要怪罪。”顧華年連忙說道︰“哪里,小姐千金之體,自然不可疏忽大意。”說著話,桃紅出來言說里頭已然備好了,陳杏娘便請顧大夫進去診治。
    顧華年隨丫頭走了進去,只見此處是間精致的閨房,四壁雪白如鏡,桌上紙筆陳列,各處懸掛著字畫,盆花玩器,十分齊整,卻聞不見一絲香氣。緊挨著西牆下放著一張花鳥螺鈿拔步床,床上帳幔遮掩得甚是嚴實。一大一小兩個丫鬟在床邊立著,也是綾羅裝裹,花容月貌。
    陳杏娘便請他上前醫治,桃紅在床畔安了一張凳子。顧華年就走去坐了,但見帳子里伸出一只柔荑,十指縴縴,如春筍玉蔥,指甲卻並沒涂抹蔻丹,倒顯得十分干淨,腕子上戴著一串黃瑪瑙手釧,越發映襯的其下皓腕如玉。他看了兩眼,便別開了眼楮,伸出四指,搭在脈搏之上,閉目思忖了片刻,便收了手,起身向陳杏娘說道︰“太太莫急,小姐這是熱傷風了。病雖發得急,卻順,還不妨礙。待會兒小醫留些丸藥,再開上一張藥方,小姐吃上幾副就該好了。”陳杏娘听說,忙請他到外間奉茶,書寫藥方。
    須臾,藥方寫罷,顧華年又留了一瓶子丸藥。陳杏娘接過去,見瓶上貼著箋子,寫著“清瘟解毒丸”幾個大字,便袖了,又催逼著小廝上街抓藥,一面吩咐廚房造辦酒飯,款待顧華年。
    一時藥已抓來,桃紅接著,在廊下的爐子上熬了,端到屋里去服侍傅月明吃下。那顧華年不愧是御前服侍過的人,很有幾分手段,這藥甚有效驗,傅月明才吃下去,沒多久便退了熱。桃紅走到外間報與太太,陳杏娘這顆心方才放進肚里,便使夏荷自上房拿了二兩銀子封了,親手交予顧華年。
    顧華年含笑接了,又將那丸藥服用之法及病中各樣禁忌事宜交代了一番,又在前廳上用過酒飯,吃得醉醺醺的,才帶了小廝去了。
    陳杏娘打發了顧華年離去,走回房里看視,見傅月明吃了藥又睡下了,便將桃紅與小玉囑咐了一番,方才回房。終是放心不下,打發了夏荷過去伺候,另叫了兩個家人媳婦到上房暫代差事。
    過了午後,傅沐槐自鋪里回來,見房里是兩個媳婦答應,便問道︰“怎麼叫她們上來了,夏荷哪里去了?”陳杏娘替他脫了外袍,嘴里就說道︰“月兒一早起來發了熱,忙活了半日了,她屋里小玉太小,頂不得事,桃紅又是個粗心的,我不放心,叫夏荷過去了。”
    傅沐槐听說,連忙問道︰“月兒病了,可要緊麼?”嘴里說著,就要往後頭去。陳杏娘連忙攔了,說道︰“不妨事,吃了顧大夫的藥,燒已經退了。只是她正躺在床上養病,你若去時,少不得要穿了衣服起來,又要折騰,于她也沒什麼益處。她一個女孩家,病里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你就是她老子,也要不好意思的。”傅沐槐听得此言在理,又聞說傅月明的病沒甚大礙,就罷了。只是說道︰“這般也罷了,家里去了三個丫頭,一時竟少了人手,咱們房里只夏荷一個也不夠使,趕明兒還是得再買幾個進來才好。若是劉婆子那里沒有,就叫城東的黎嫂過來問問。”
    陳杏娘點頭應下,看看天色將晚,就叫那兩個媳婦在屋里放了桌子,往灶上拿飯來與傅沐槐吃,又打發人將一早吩咐下熬的百合蓮子羹給傅月明送去。
    ☆、第四十三章 還君玉佩
    自打傅月明得了這場病,親眷好友聞知消息都來探視,那唐姑媽腳步走得尤其快。傅月明本就厭她,又在病中,更沒力氣應付,便使了人與陳杏娘捎話,不叫她到後頭來。陳杏娘與女兒是一條心的,自然明白,便拿話將唐姑媽攔在了上房。
    唐姑媽不過是借著事由往來走動,並非定要見著傅月明,見陳杏娘這般說來,樂得省趟腳力,只在上房坐著閑話,倒叫陳杏娘煩惱不已,臉色也不大好看了,唐姑媽也只作不見。
    旁人暫且不提,季秋陽連著幾日不見傅月明出來走動,心里就有些奇怪,又想到日前她那神態頗有嗔怪之意,更是七上八下,心神不寧。
    這日,陳昭仁下了學,他在書房閑坐,便問道︰“為何近來不見月姑娘?雖說天熱,卻也好些日子不出來了。”陳昭仁一面收拾紙筆,一面就說道︰“先生有所不知,我那表姐患了熱傷風,近來只在屋里養病,故而沒有出來。我母親本也說要來探望的,只是我祖父近來也得了熱病,侍奉湯藥的走不開。”季秋陽听聞傅月明病了,心中十分急切,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慢慢套問她生病的緣由並病情等事。奈何陳昭仁是一男子,進不得姑娘的閨房,里頭的事兒也都是听丫頭小廝們說的,知曉的不甚詳細。季秋陽無奈之下,只得打發他先去了,又喊來抱書,叫他去打听消息。
    抱書已然知道先生的這段心思,雖明知此事若然讓老爺太太查知,必定了不得。然而姑娘那邊卻也是一樣的意思,他兩頭跑著,頗能得些好處,又未必就被上頭知道。這樣便宜的好事,為什麼不去做呢?當下,他點頭應了,出去走了一遭。
    才走至愛月樓前,抱書便見陳杏娘帶了田姨娘、傅薇仙並幾個僕婦遠遠地過來,慌忙躲到一株老楊樹後頭。這起婦人進去,約莫過了盞茶功夫就出來了,丫頭小玉送到廊上,陳杏娘交代了些話,又帶著那些婦人去了。抱書這才出來,見小玉要進去,連忙低聲喊道︰“小玉姑娘!”
    小玉听人喊,回身望去,見是他,便問道︰“你有什麼事,這樣鬼鬼祟祟的!”抱書笑道︰“請姑娘借一步說話。”小玉見他如此,因知他是季秋陽的書童,便走下階來,同他行至一處山石後頭,問道︰“什麼事?”抱書便將季秋陽相托打探一事說了,又問道︰“姑娘身子如今怎樣了?先生惦記得很呢。”小玉听了這話,不由冷笑道︰“姑娘就是為他生的這場病,他還只顧來問什麼!把人弄成這樣,他心里很得意罷?你回去同他說,姑娘為什麼病,他自己心里清楚,何必再來明知故問!”言畢,她便使性子往回走,扔下抱書一個,兀自怔怔的出神。
    原來,傅月明雖吃了幾劑湯藥,病已有了起色,然因心里掛著事,每日茶飯庸餐,水米不進,身子沒了元氣,那病就好得慢了。原本一個好好的佳人,竟給磨得面黃肌瘦,病容殘損。小玉看在眼里,心中焦急萬分,然而這事是不能張口出去說的,每每夫人問起來,也只好拿話搪塞,倒受了幾日的斥罵。那桃紅又是個不通風月情|事的,有話也難同她計較,只好在私下拿話與姑娘開解,勸她撂開手罷了。傅月明是個痴心女子,哪里听得進去,照舊是悶悶的。她只在心里著急,窩了一肚子的閑氣,今日抱書過來,正撞在她的氣頭上,一通火自然全發在他身上了。
    那抱書白吃了一通訓斥,只落了幾句不因不由的話,呆立了半晌,心里忖道︰這些話,我自然是不明白的。但或許先生知道,我還是講與先生听罷。抱著這個主意,轉回書房,說與季秋陽。
    季秋陽听了他的轉述,亦覺這話來得十分沒有道理,思來想去終是不知何處得罪了她。雖是如此,這一日功課已然完結,他一個外男不好在人後宅久留,只得吩咐抱書收拾了書包,一道離去。
    才走書房外頭,小玉卻忽然走來,朗聲道︰“先生慢走。”季秋陽見她招呼,便立住了腳步。小玉走上前來,將一只小包遞上,向他笑道︰“我家姑娘叫我還與先生的。”季秋陽滿腹狐疑,又認出這丫頭就是日前與自己送梅湯的,只當她又有什麼不良之念。因在大道之上,不好發作,便將那包裹接了過來,當面拆開,卻見里頭放著一枚蝴蝶玉佩,正是先前自己托抱書捎與傅月明的。
    眼看此物,季秋陽不覺一怔,連忙問道︰“你當真是月姑娘的丫頭?”小玉冷笑道︰“之前我就說過了,先生還問什麼!我家姑娘還叫我帶句話與先生,前日說還先生玉佩,原是弄錯了,先生手里那枚是姑娘的。先生還是還與姑娘罷。”季秋陽耳聞此言,便知傅月明這是要甩手的意思,不由面色一沉,說道︰“回去對你姑娘說,她既給了我的,那就沒有要回去的道理。她願也好,不願也罷,我是不還的。”
    小玉听說,又氣又笑,說道︰“先生這話才是沒有道理,一個大男人怎麼好拿著姑娘家的東西不還的?”季秋陽不願與她糾纏,只說道︰“我沒功夫同你廝纏,你回去罷。告訴你家姑娘,若她當真想要,那就自己來找我。”說畢,抬步欲去。
    才走出兩步,他卻又立住,轉身回來,對那小玉說道︰“想法子對你們家太太說,弄些菊花腦來炖蛋花湯與你們姑娘吃。她得了這病,必然身子虛弱,受不得重味。這菊花腦有清熱解表的功效,又很是清香怡人,她該喜歡的。”
    小玉為他一番言語所激,正在氣結,忽又見他來說這話,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卻見季秋陽望著那愛月樓,長嘆了口氣,方才轉身離去。
    小玉在原地站了半日,直到雙腿酸軟,才慢慢挪步往回走去,一路暗自琢磨,不知這季秋陽到底是個什麼心性。
    回至樓內,傅月明正靠在床上翻閱那圖冊,見她回來,便問道︰“東西還給他了?”小玉點了點頭,走到床畔,低聲說道︰“還給他了,話也告訴他了。只是……只是……”傅月明見她話語吞吐,便問道︰“只是怎樣?”小玉說道︰“只是他不肯將姑娘的那塊還來,還說什麼姑娘既然給他了,那就休想再要回去。若是姑娘定然要,就得自己去找他才行。”
    傅月明听了這話,心內思道︰你既生斷情之念,又何必拉著我不放。拿著我的東西不還我,那是我素日里戴在身上的,一時被有心之人瞧見可怎麼好?
    小玉看著她面上神色,又說道︰“姑娘,我瞧著那季先生倒並非十分絕情,叫我對太太說,弄什麼菊花腦來炖湯給姑娘吃,說對姑娘的病好。還說什麼姑娘喜歡的,我倒稀奇了,他才與姑娘相識幾日,姑娘的好惡,他就知道的恁般貼切?”傅月明听說,抱膝垂首,悶悶不語。小玉見了她這神態,也不敢十分煩她,只問道︰“那姑娘有什麼打算?”傅月明這才說道︰“他扣著東西不還我,我能有什麼打算。只好先養好這病,再說別的。我這會兒倒有些餓了,你去把午飯時候留的粥放在路上熱一熱,給我端來。”
    小玉見她總算肯吃東西,心中歡喜,也就不再多言,連忙走到外間去熱飯。打發傅月明吃了飯,她自家走到園里,在地上四處尋覓季秋陽所說的菊花腦。原來此物是一味野菜,坊間並無售賣,園里倒是長了許多。她自幼侍弄花草,故而認得。只一個時辰的功夫,果然采得一大捧,送到灶上,叫上灶的媳婦炖蛋花湯。
    自傅月明病了,因陳杏娘有話,姑娘想吃什麼,灶上只管做,開銷的賬目都算到上房去。故而那媳婦子見小玉來說,更不問別的,就把東西接了過去,收拾造辦。
    到了晚間,那湯水得了,小玉便送至傅月明跟前。傅月明見這湯水清澈見底,菜葉湛清碧綠,蛋花瑩白嫩滑,吃了兩口但覺余香滿口,只回味略苦,倒很是清爽,確是素日里愛吃的口味,不覺便將一碗湯吃了個罄盡。小玉看見,忙說道︰“灶上還有,姑娘若嫌不夠,我再取來。”傅月明搖了搖頭,將碗一推。小玉見狀,便同桃紅收拾了碗筷。
    夜間,傅月明吃了藥,兀自不睡,只在床畔靜坐。那一碗蛋花湯倒引她憶起上一世季秋陽教她各樣鮮花肴饌一事,他叫小玉做這湯水與她,便意在傳話與她,他仍然記得上一世的情分。然而他既然仍是舊情未改,卻又為何前番那般冷心絕情?
    她自在房中纏綿固結,情思顛倒,卻不知一牆之外,那季秋陽也正在臥房之內,對著一窗明月,連聲嘆息。
    ☆、第四十四章 綠柳來探
    傅月明病了幾日,日日關門靜養,並不出去,只叫小玉出來打探外頭的消息。
    這日,綠柳自那邊過來,先到前頭拜過了太太。陳杏娘便問道︰“今兒姑太太怎麼沒來,倒打發你來了?”綠柳笑道︰“姑太太有些害腿疼,走不動,叫我過來瞧瞧姑娘。昨兒家里做了幾樣時新小菜,很是下飯。姑太太惦記姑娘病里沒有胃口,叫我送來。”說畢,就將朱漆捧盒在桌上放了。陳杏娘打開瞧了瞧,見是一盤香油拌的芥藍,一碟蒸酥,便說道︰“大姑娘病著懶怠出門,如今還在後頭養著,你自管去就是。”綠柳應聲,便捧了盒子,抬步向外走去。
    因她是這家里出去的丫頭,路途自然是熟極了的,無需人引領,逕往傅月明所居的愛月樓行去。走到後園,卻見東牆角下挖著許多土坑,不知是作何用處。
    走到樓前,只見桃紅在廊下生爐子,爐上炖著一只砂鍋,正自冒著裊裊白汽。桃紅見她過來,立起身笑道︰“你怎麼今兒怎麼有空過來?前兒姑娘打發小廝去喊你過來打個絡子,姑太太那邊卻說你不得閑。若有活計,只管交代過去,做得了再送來。我還說你如今倒成了姑太太身邊的紅人了,一時沒了你也不成的。”
    綠柳便張口埋怨道︰“快不要提起,姑太太那邊缺人手,荷花又太小,頂不得事,凡事都指望著我跟夏荷。可把我們兩個累得成不得,又要做活,又要隨姑太太出門。偏姑太太又喜歡出去逛,這一日下來,兩條腿也要跑斷了!”說畢,因問道︰“鍋里熬的什麼?”桃紅說道︰“是百合銀耳粥,姑娘午飯沒大好生吃,怕她待會兒餓了,特特的熬下備著。”綠柳往屋里看了一眼,只見屋內珠簾花影底下,人聲全無,又問道︰“姑娘睡著呢?”桃紅說道︰“我才進去看過,在床上歪著,倒並沒睡。”
    綠柳聞說,點了點頭,便邁步進門。入內只瞧小玉倒在明間內炕上,睡得倒熟,手里兀自還捏著一根針。因恐她夢里不老實,扎了手,遂輕輕替她拿了下來。里頭傅月明听見動靜,出聲問道︰“誰在外頭?”綠柳趕忙低低的回了句︰“姑娘,是我。”就走了進去。
    走到內室,卻見傅月明散著頭發,身上披著一件雨過天晴的綢褂子,靠著引枕歪在床上,手里正握著一卷書,一邊還擺著一只針線筐,里頭放著各色針線零碎尺頭。當即走上前去,向傅月明笑道︰“姑娘病還沒好,又擺弄上這些了。身子才好些,若因勞神病又重起來,可怎麼好?”傅月明笑了笑,說道︰“病了幾日,天天窩在房里,怪煩膩的,隨意弄弄權作解悶罷了。你今兒怎麼過來了?”綠柳便將唐姑媽交代的話說了一遍,又把那盒子打開與傅月明看。
    傅月明哪里稀罕唐姑媽送來的東西,不過掃了一眼,就叫她擺在一邊了,只叫她在床邊坐了。又先不說話,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方才笑道︰“怎麼比先時候瘦了些,眼窩子也陷進去了,那邊的日子不好過麼?”綠柳听問,不覺長嘆了一聲,說道︰“姑娘不問,我也不敢說。我真是滿肚子的委屈,姑太太是個尖刻鏗吝的人,手里又沒錢,更比世人小氣了十倍。日常用度,連個芥菜子兒芝麻粒兒都要算計起來,差不多的事都要我們自己動手。又叫我們這三個丫頭打點了許多針線,夜里趕工做出來,好叫表少爺拿去換錢。偏姑太太又極好面子,白日里常叫我們跟她出門去逛,我們夜里熬油費火的做活做到後半夜,睡不了多大會兒就要起來,委實吃不消了。”
    傅月明笑道︰“怪道我前兒打發人叫你過來,姑媽不放你來呢。那如今,你心里可怎樣想呢?是想回來,還是跟著姑媽?”綠柳連忙說道︰“姑娘能叫我回來,那是天大的恩德了。”傅月明含笑說道︰“其實就跟著姑媽也沒什麼不好,這一年兩年的,你入了睿兄弟的眼,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封你做姨娘了。你再給他生上個一男半女,腳跟兒就更牢靠了,便是他日後娶了正房太太,也少不得讓著你些。豈不比跟在我身邊做丫頭,日後配小廝強得多?”她此言倒並非憑空而來,上一世這綠柳確是同那唐睿勾搭上了,也算是個輕浮不定之人。今世目下瞧來雖是安分,然而究竟不算放心,便拿言語試探。
    綠柳听了這話,頓時臉上微紅,低聲說道︰“姑娘好端端的,怎麼取笑起我來?這樣的風話,是沒出閣的姑娘該說的麼?”傅月明佯笑道︰“你我雖是主僕名分,也是打小一道長起來的,倒更像姐妹些。這里橫豎又沒有外人,就說了又有什麼打緊?你也不要害臊,心里打什麼主意說給我听,我也好早為你做打算。”綠柳低了頭不言語,半日方才說道︰“說出來,不怕姑娘笑話。我雖是個丫頭,心里卻是看不上表少爺的。”傅月明不覺一怔,這話倒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心內忖道︰她既是瞧不上唐睿,上一世卻又為何跟他勾搭呢?當即問道︰“睿兄弟也算一表人才,如今姑媽家里雖是貧寒些,但總也是一戶清白人家,你卻為何看不上他?”
    綠柳說道︰“這話原不該說與姑娘听的,但姑娘今既問起,少不得要說了。表少爺的為人,面上瞧著很好,其實底下輕浮得很,時常同我們無禮調笑,說些風言風語,不過是礙著姑太太的面上,還不敢做些什麼。他知道我是跟姑娘的,常向我打探姑娘愛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首飾,連鞋腳花樣也要問。說的許多話,難入耳的很,也不敢學給姑娘听。這樣子的人,叫人哪只眼楮看的上呢?”
    傅月明听至此處,又羞又怒,卻又納罕不已,上一世唐睿不堪到那種地步,她尚且情願跟隨,怎麼今生倒轉了性子?只听綠柳又道︰“還有一件事,我告與姑娘,姑娘可得放在心上。前兒一天夜里,我出去倒水,回來听春嬌姑娘在姑太太屋里說話。因听姑太太說起,咱們老爺年近四旬,膝下無子,恐以後香火無繼。又說老爺性情敦厚,待人再好不過,唐家現下又遭了難,姑娘日後出閣,也難尋到好人家,還不如另作打算,就問春嬌姑娘的意思。”傅月明听著,面若寒霜,沉聲問道︰“那唐春嬌怎麼說?”綠柳答道︰“春嬌姑娘的性子,就是泥塑水揉的,最是膽小庸懦,在姑太太面前,就是比那提線的偶人多口氣罷了。她敢說個不字?只是支支吾吾,待應不應的。”
    傅月明听著,兀自默默不語,只在心內計較了一番。只听綠柳又道︰“還有一樁事,雖然面上瞧來平常,我看著倒有些古怪。”傅月明听這話出有因,便問道︰“什麼事?”綠柳說道︰“表少爺跟著老爺在鋪里幫襯買賣,每日里起早睡遲的,很是辛苦。然而每隔兩日,必要出門一次,都是傍晚時候出去,趕在宵禁之前回來,有幾次還吃得臉上紅紅的。我起先只道是鋪里的掌櫃伙計請他吃酒。然而咱們鋪子里姑娘是知道的,日常生意繁忙,哪有這樣隔三差五就吃酒的道理?若說是別人,我倒疑惑了,他才來徽州罷了,哪里就相交上了朋友請他吃酒?”
    傅月明听了這事,也自覺奇怪,便問道︰“姑媽就不說麼?”綠柳說道︰“姑太太打牙黏住了似的,不理論。每日里只迫著我們多做些針線活,拿去換錢使,不管這些小事。”傅月明想了一陣,不得個頭緒,便同她說道︰“這事兒你先打探著,千萬不要驚動了他們。再者,我這病好了七八了。到了後日,你攛掇姑媽帶著那兩個姑娘來咱們家一趟,我自有處。”
    綠柳一一應下,傅月明又問道︰“夏荷並荷花如今怎樣了?”綠柳說道︰“她們沒什麼,只是累得很。夏荷同愛玉姑娘倒是投緣,很能說在一起。愛玉姑娘也是個不言不語的,有些話姑太太跟前不說,倒同她商量。姑娘不知,因我們是這邊過去的,姑太太防著我們,時常有話不在我們跟前說的。倒是荷花,年紀小,哪里都去的,听話也比我們听得囫圇些。有些事,還得尋她才打探的出來。”
    兩人坐著說了些話,吃了一盞茶,看看時候不早,傅月明恐綠柳在此處待得久了,唐姑媽要生疑,便打發綠柳起身去了。
    待綠柳離去,桃紅端了盞熱粥進來,說道︰“姑娘,午飯時候沒吃什麼,喝碗粥罷,待會兒好吃藥的。”傅月明點了點頭,卻叫她將碗在床邊的小桌上擱了,她自家靠在床上,不住的思量。桃紅就笑道︰“才我見著綠柳,她倒是發了好大一通牢騷。這姑太太是掉進錢眼兒里了也怎的?老爺每月給他們也送去不少銀米,夠他們一家開銷了,還催逼著丫頭做針線補貼,油鍋里撈錢使呢。”
    傅月明笑道︰“你不知,姑媽同咱們雖是親戚,老爺待他們情分又好,但究竟投親靠友的,許多事情不方便。她家里見養著一個哥兒兩個姑娘,日後男婚女嫁的,嫁妝彩禮都是難事。那唐春嬌就罷了,愛玉妹妹卻得一份豐厚的陪嫁,到了婆家才不至落人恥笑。姑媽手里沒有錢,心里慌得很呢。”
    桃紅歪著頭想了想,笑道︰“姑娘說的是,就是表少爺,想娶一房好娘子,沒有錢怎麼行呢。”傅月明听了不語,半日才冷笑了一聲,說道︰“他打著不花錢就討媳婦的主意呢。”桃紅不解這話,卻也不問,只上來將粥吹涼了,喂與她吃。
    這唐姑媽是無事也要到傅家來走兩遭的,不是哭告生計艱難,就是與陳杏娘強扯親戚,來了便坐著不走,硬挨過兩頓飯去,好省家里的嚼用。故而,到了後日,綠柳也沒費什麼力氣,只輕輕點了一句,唐姑媽便帶了唐愛玉、唐春嬌並三人的丫頭過到傅家這邊來。陳杏娘雖是好不耐煩,但好在時常走動,也就慣了。今見她又來,便先打發人吩咐廚房造辦飯菜。
    姑嫂兩個坐著,說了家長里短的散碎閑言。唐愛玉與唐春嬌兩個年輕姑娘,只呆坐一旁,一個低頭噤聲,一個默默出神,直如木頭也似。陳杏娘看不下去,就說道︰“你們到後頭尋她們姊妹兩個玩去罷,只顧杵在這兒,也沒事做。”這二女見主母發話,看了唐姑媽一眼,方才各自起身,道了告退,往後頭去了。
    才走到後園,丫頭小玉便迎上來,拉著唐愛玉笑道︰“我听綠柳姐姐說,愛玉姑娘打的一手好絡子。我正愁到哪兒拜師學這手藝去,姑娘教教我可好?”說畢,竟不待她答應,就要扯她走。唐愛玉是個沒主心骨的人,又在人家宅子里,不好不依的,便被小玉拉著腳不沾地的去了。
    獨撇下唐春嬌一個,立在原地,惶惶然不知何去何從。正在此際,桃紅打一山石後頭過來,向她笑道︰“姑娘,我們姑娘請你過去坐坐。”說著,就在前領路。唐春嬌與那唐愛玉性情相差無幾,便也低頭隨她過去。
    待繞過假山,傅月明正在滴翠亭上坐著,一見她到來,便即起身。二人相互見過,唐春嬌正欲問候她病情如何,傅月明卻劈面就問道︰“春姑姑是打算與我父親做妾麼?”
    作者有話要說︰唐姑媽的算盤打得很好……
    ☆、第四十五章 摔跤
    唐春嬌不防她有此一問,身上打了個顫,臉上不禁就紅了,低了頭,兩手絞著手帕子,半日不說話。傅月明含笑問道︰“雖是我喊你一聲春姑姑,咱們其實是一般的年紀,算起來你也不過只比我大兩歲罷了,咱們之間倒有什麼話不好說呢?自打我姑父過世,春姑姑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的。雖說有我姑母在,然而這寡嫂小姑子,總有些不能告人的難處。今番既然你千里迢迢投奔到我家來,我雖年小,究竟也算半個主人。倘或春姑姑有些什麼難處,或是什麼委屈,只管告與我。我自然幫春姑姑計較打算。”
    這一席話戳中了唐春嬌的心事,自打她兄長過世,嫂子雖還肯給她口飯吃,待她卻是大不如從前了。家中但凡得著些什麼,都是先供著她與佷女,落後還有剩才是自己的。待如今投至此地,因是嫂子的哥哥家,嫂子一家還是寄人籬下,何況自己?自然更沒說話的余地了,每日里吃穿用度全靠著嫂子,還哪敢違她的吩咐?萬般皆听她撥弄,願不願意的,不敢說一個不字。如今忽听傅月明說出這番話來,倒是一語中的,感動了心腸,不覺雙眼泛紅,垂首無言。好半日,才低低說道︰“大姑娘怎麼知道這事的?”那話音輕的,幾如蚊蠅。
    傅月明看她總算肯吐口了,便知這事有望,遂笑道︰“你不用管我打哪里听來,人的名樹的影兒,橫豎牆壁都有耳朵。姑媽既行的出來,我自然打听的到。我只問春姑姑一句,你是怎麼打算的?”唐春嬌見問,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又是個羞赧的性子,怎好直言,便不肯答。
    傅月明見狀,又笑道︰“不錯,我家的確沒有個兒子能承繼香火,這是我全家上下多年來一塊心病。然而我父親同母親夫妻恩愛,這麼多年了,屋里也只多了一個田姨娘,未必就肯再納妾的。這事兒倘或鬧了出來,若是成了倒罷。如若不成,你白討了一場羞恥不說,咱們親戚之間也難于相見。這事兒再要張揚出去,你的名聲也壞了,日後可要怎麼出閣說親?再退一步講,即便我父親肯納妾,也收了你。你只當做妾的日子很舒坦麼?你不瞧瞧那田姨娘,成日家灰頭土臉的,人前人後總叫人看不起。那里頭的滋味,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罷。好吃的果子,你吃一個試試?你一個清白好人家的姑娘,倒為什麼一定要做妾呢?”
    傅月明說到此處,略覺口干,便歇了歇。桃紅遞了碗茶上來,她便讓唐春嬌,笑道︰“天熱,姑姑且吃盞茶,橫豎左右無事,咱們慢慢兒的說話。”唐春嬌接過茶碗,抿了一口,細聲細氣的問道︰“這是洞庭來的碧螺春?”傅月明見她開口,笑道︰“不錯,是我父親上半年去那邊做些生意,順道帶回來的。”
    因就說道︰“我父親是個買賣人,常年走五湖下四海的。差不多一年里敢有五六個月都在外頭跑著,今年不過是因著家里事多,才沒有出去。待過了年,定然還是要出去的。春姑姑正在青春年少的時候,如何受得了獨守空房的苦呢?再者說了,你即便能挨得住,卻未必有那個好命生下兒子。即便生了兒子,世間的道理,妾生下的兒女自來是歸主母撫養的。春姑姑上不上下不下的,待到了我父親百年之後,那就只有等死罷了,這樣日子可有何趣味?我姑媽只不過是滿心為了自己打算,春姑姑可不要一時糊涂,為著旁人把自己的終身給葬送了。”
    一番話說得唐春嬌羞慚滿面,垂首無言,隔了好一晌方才低聲說道︰“大姑娘說的,我心里也都明白。只是我家向來是嫂子當家,我哥哥在時,就萬般由她。何況如今我哥哥不在了?我是個沒腳的,就是不願意,又能怎麼樣呢?”傅月明听說,便握了她的手,向她溫聲笑道︰“春姑姑過的日子,我都看在眼里。然而春姑姑也不必過于煩惱,只要我那姑媽拿捏不得姑姑,姑姑自然就好過了。”唐春嬌嘆了口氣,說道︰“談何容易?”
    傅月明笑道︰“只要姑姑嫁了個好人家,自然就離了她的手了。到那時,姑姑萬事都有婆家主張,她這麼個寡嫂,還能管著出嫁的小姑子什麼事呢?”唐春嬌聞得此語,不覺羞紅了臉。傅月明見她又不言語了,便追問道︰“姑姑怎樣想呢?”
    唐春嬌這才低聲道︰“憑姑娘吩咐罷,只是我沒親沒靠,父兄走前也沒留下份嫁妝,這親事怕是難說。”傅月明微微一笑,說道︰“這個就不必姑姑煩惱,我自有法子。”
    兩人說了些話,傅月明有心拉攏,不住口的問些寒暖饑飽話語,又叫桃紅到屋里拿了一盒新扎的絹花出來,遞與她,嘴里就笑道︰“這是我親手做的,雖不算好,但難得這個顏色合適姑姑戴。姑姑若不嫌棄,就拿去罷。”唐春嬌接過盒子,打開一瞧,只見里頭放著六朵玉色絲綢扎的絹花,樣式甚是新鮮好看。且顏色素淡,倒正好自己孝里戴。
    須知,自打她兄長過世,唐姑媽便借口孝里不能穿艷打扮,將她一應的首飾、顏色衣裳都卷了去。到得這里,更是每日家將生計艱難掛在嘴邊,諸般用度甚為苛刻,她如今出門連件像樣的衣裳首飾都沒有。唐姑媽有時出門也叫她,她皆為這個緣故不肯去。今見了這樣的花朵,一個正在春閨里的姑娘,哪有不喜歡的道理。又是這樣一個顏色,料想嫂子也挑不出什麼來。當下,便向傅月明道了謝。
    傅月明見她笑逐顏開,便慢慢的套問她口里話語,問及唐睿近來做些什麼事,見些什麼人。然而唐睿是個男子,日常不在家中,就有事也不同她說,她也不比綠柳多知道些什麼。傅月明听罷,滿心失望,面上倒不曾帶出來。唐春嬌抱著那盒子,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倒是有一樁怪事兒,前兒嫂子出了門,睿哥兒也到鋪子里去了,獨剩我與佷女在家。我正在後堂上看丫頭掃地,門上小廝忽然進來,說一個胖大姑子來尋睿哥兒說話。我倒滿心疑惑,睿哥兒一個男子,倒怎麼和一個姑子扯上干系?又因家里沒人在,只我們兩個姑娘家,哪里好招惹是非,就叫小廝打發出去了。”
    傅月明听了,倒也奇怪,便問道︰“她不是來尋姑媽的,倒是要找表哥?”唐春嬌點頭說道︰“正是呢,我故此奇怪。待睿哥回來,我將此事告與他,他卻只說知道了。”傅月明又問道︰“你也沒再細問?”唐春嬌淺淺一笑,說道︰“我在那家里,姑娘是知道的,凡事都說不上話。睿哥既不說,我哪還敢問呢?”傅月明想了一回,又隨口說道︰“不知那姑子姓什麼?”唐春嬌凝眉細思,半日才說道︰“听小廝講,好似姓王,一個大胖身子,倒是慈眉善目的。”傅月明听了,記在心里,口里也不再提,只同她說些閑話。
    便在此時,小玉忽然跑來,滿面驚惶道︰“了不得了不得,愛玉姑娘滾到土坑里去了!兩位快去瞧瞧罷!”


新書推薦: 死了九十九次後老祖他卷不動了 亂世王爺不好當 克系調查員,但魅惑滿點 榴蓮味Alpha也能被愛 暗戀師姐那些年 惡役美人修羅場指南[快穿] 烈日 全宗門都知道她對我不一樣 關于我的美艷青梅是食人魔這件事 濃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