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二年,弘治十五年,正是閆舉人兩次進京參加春闈的時間。當他落第茫然時,王守仁已經靠著狀元父親成了二甲進士。
閆舉人望向王守仁的轎子,雙目赤紅,竟是一時連沈家也丟到腦後,只想要讓眼前這春風得意的欽差大人跌個大跟頭,再也爬不起來才好。
張永隨著王家管事、小廝跟在隊伍後頭,將前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眼見閆舉人面色陰郁,張永問五硯道︰“那個閆舉人眼神不對,可是與你家大人有舊怨?”
五硯抓抓頭道︰“我家老爺這幾年不是在京城,就是放外差,沒有往松江府來,看著年歲倒是與我家老爺年紀相仿,難道是老爺昔日同窗?”
張永看著閆舉人的舉人服飾,反應過來,嗤笑道︰“瞧著那小子做派,舉止帶了幾分做作小家子氣,不是京城學堂里出來的,多半是與你們老爺同年春闈的落第舉子,羨慕嫉妒你們老爺的分光體面。”
五硯不過十二、三歲,天真爛漫,捂著嘴笑道︰“要是見一個進士老爺就羨慕嫉妒一回,那一科三百多位,三年就是一科,一下子看到二十、三十的,還不得跟蛤蟆似的氣死了。”
張永與五硯說笑,心里卻是提起來。他可沒有忘記沈瑞與沈理之前的調查結果,這個閆舉人可是寧王府派來的人。要是對方想要攪合的松江繼續混亂,接下來會如何行事?張永眯了眯眼,叫來一個沒有改裝、依舊是家僕裝扮的錦衣衛,低聲吩咐了兩句。
那錦衣衛趁著大家不注意,離開隊伍,繞過巷子,匆匆而去。
饒是如此張永依舊不放心,找機會與領頭的錦衣衛楊百戶說了,要多防備,注意保護王守仁的安全。要是閆舉人使壞殺了王守仁,嫁禍給沈家人或趙顯忠,那松江接下來就是一場大亂。楊百戶見張永這般慎重,也越發小心,悄悄將指令傳了下去。
沈家坊,宗房。
鴻運客棧外的大動靜,已經傳回宗房。沈海心里頭沒底,壓根就坐不住,守在客房這里,將家中人手派出大半,就是盯著知府與欽差的消息。
即便知曉下來的欽差是沈瑞的老師,沈理的舊相識,可沈海關心則亂,還是擔心這個時候節外生枝,畢竟還有內官與錦衣衛下來,自打大明開國以來,文臣與內官就斗個不停。錦衣衛向來依附皇權,與文官也是文武殊途。王守仁是欽差,可有內官與錦衣衛在,未必能全權做主。
沈理倒是將心放下了大半,因為在翰林院以前經常入宮侍講,也曾為東宮講學,他對于張永這位曾經的東宮大伴印象頗深。
同囂張猖狂的劉瑾不一樣,張永文化素養更高,對讀書人也頗敬重,對于皇帝也是真心督促愛護,算是皇帝身邊操守比較好的內官。有皇帝與沈瑞這層關系在,還有沈家這些讀書子弟,張永自然會偏著沈家幾分。
至于沈瑞,知曉沈家這次多半有驚無險,就擔心起五房。隨行南下的張大夫已經開口叫預備起來,郭氏似乎也接受了這個結果。可等沈琦出來如何自處?
就在幾人心思各異時,門口腳步匆匆,小廝進來回稟,說是有人拿了牌子請見沈理。等那人將牌子雙手遞上,沈理臉色立時凝重,匆匆往外而來。
那牌子不是別的,正是代表錦衣衛身份的番號牌子。
沈海與沈瑞見沈理這般反應,不由吃驚,也急忙跟了出來。
門房里,那僕人裝扮的錦衣衛小旗,正是之前在鴻運客棧張永門外守門的人之一。沈瑞立時認了出來,對沈理低聲道︰“是隨老師與張公公南下的錦衣衛大人。”
那錦衣衛雖沒有見過沈理,可看來了三人,估摸年齡,問沈理道︰“可是沈學士?”
“這是本官。”沈理道︰“是張公公有事情交代?”
若是王守仁,只會派身邊管事與小廝過來傳話,並不會逾越吩咐錦衣衛;能使喚動錦衣衛的,只有內臣。
那錦衣衛看了沈海、沈瑞一眼,見沈理並無避諱二人之意,道︰“正是張公公吩咐下官傳話給沈大人,說那閆舉人要生事,問沈學士可知對方大概會從何處著手?”
沈理眉頭緊皺,陷入沉思。
這閆舉人既然是為了遮掩寧王劫掠一事來的,自然是借著知府衙門便利,銷毀一切“倭亂”上岸的可疑證據,時間過了兩三個月,該掃尾的應該都掃的差不多,其他還會做什麼?
沈理一時紛亂,沈瑞卻是因惦記五房的事,想到一個可能,失聲道︰“知府衙門大牢,幾位族兄危險!”
第五百零八章 廬山真面(三)
沈瑞這一句話不僅驚到了沈海,連帶著沈理也神色大變。
將沈家子弟弄死在知府大牢,不管是給沈家栽贓的“畏罪自殺”,還是給趙顯忠按個“殺人滅口”,都是最惡心人。到時候官司就要從松江打到御前,從沈家與趙顯忠升級到謝李兩位閣老。幾條人命在里頭,兩位閣老不護著自己的人的話,那威望少不得降低,容易讓門人寒心。
那傳話的錦衣衛亦知時間緊迫,對沈理告辭,匆匆而去。
沈海望向沈理的目光帶了哀求,長孫要是真的身陷逆王巢穴,有死無生。他只有三子,幼子已夭,實不想要再白發人送黑發人。
沈理不待沈海開口,便道︰“大伯稍安勿躁,欽差既下降地方,我亦當出面。我這就更衣,去拜見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