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洪知禮眉頭微擰,往懷里伸手,“好,給你,只是……”
    阿古抬頭,“只是什……”話未說完,就見他掏出一把寒光匕首,飛快朝自己刺來。她身體一退,下意識抬手去擋,只听見袖子撕裂,刀子從小臂上滑開一個大口子,血頓時染□□子。
    “住手!”
    那背後竹屋突然傳來幾個怒喝男聲,其中夾著洪知禮很耳熟的聲音,往那一看,不由愕然,那屋里竟沖出十幾人,為首的便是于子千和李卿,身後的都是素日往來的士子。
    阿古臉色蒼白,步子踉蹌,旁邊有人輕托,薛晉低聲,“李卿他們會對付洪知禮,你先進屋包扎。”
    阿古搖搖頭,她要親眼看著洪知禮被人揭下偽善的面具。
    他愛惜了一輩子的名譽,她要親眼看是怎麼被毀掉的。
    薛晉擰眉,俯身撕了自己的衣擺,將她流血的小臂纏上,暫時止血。
    于子千怒聲,“洪知禮,你這虛偽小人!枉我一直信你,為你奔走往昔同僚間疏通關系,誰想你竟在利用我們。”
    旁邊幾人也是高聲,怒氣沖沖,“方才我們看了賬本書信,還不信你是這樣的小人。可你做賊心虛,親自拿錢來贖,本是不信,如今卻只能信了,呸!”
    眾人紛紛大罵,洪知禮忽然說道,“你們都錯了。”
    李卿頓住,“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
    洪知禮搖搖頭,將匕首丟下,從懷中拿出一沓紙,全都是書上撕下來的,“你們被人騙了……我洪知禮無愧于天地,近日我得知有人污蔑我,要毀我清白,但我卻不知那人是誰。所以用計將那人引蛇出洞,我並沒有帶銀票來,帶的,只有聖賢書!而今我終于知道那要害我的人是誰,就是這妖女!我們相識三年,難道我洪知禮是什麼人,你們不知?”
    眾人一頓,面面相覷,已有些動搖。人群中突然有女聲說道,“他們當然不知,您若是在戲班,真可謂是老戲骨了。”
    听見這聲音,洪知禮的臉色徹底變了。
    洪錦玉抱著孩子緩步走出,面色全無,冷冷盯著他說道,“賬本是我親手從你那偷來的。”她顫聲道,“當初我被婆家趕出來,你氣我給你丟臉,要將我溺死沉河。可母親求情,你便讓我幫你算賬,算你那些骯髒賬本。你抵賴有何用?可要我說你在豬場買過多少死豬病豬熬成肉粥給災民?可要我說你是如何陷害秦老板的?可要我說你賄|賂過哪位大人?”
    “閉嘴!”洪知禮怒不可遏,要上前封她的嘴,立即有男子出來護住,不許他靠近半分。
    洪錦玉並不停下話,後頭有個婦人沖出,正是洪夫人,她拽著她的手哭道,“不要說了,這是你爹,阿玉,這是你爹啊。”
    “娘……”洪錦玉雙目通紅,盯著這親生母親,卻冷漠如路人,“娘!你幫著他害得我還不夠嗎?你要毀了我一生才高興嗎?”
    洪夫人只是跪著哭求她,一個是自己的丈夫,一個是自己的女兒,她已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洪知禮做的那些事,每件都知道,可她是洪夫人,身為妻子,怎麼能違背丈夫?這于理不合,會遭天譴的啊。
    洪錦玉雙淚垂落,“從今日起,我和你斷絕關系,我洪錦玉,沒有你這種禽|獸不如的父親!”
    有親生女兒的證詞,眾人這才不再有疑,以口誅之。洪知禮听了半日,朗聲大笑,笑得眾人停嘴。他笑得癲狂,漸露猖狂,“想讓我身敗名裂?那就敗吧。那又能如何?你們不就是一群破書生,百無一用是書生,你們能做什麼?我是商人,名聲不要就不要了,至多少賺一些,那有何妨!你們通通滾出我的翠竹林,滾出去!”
    李卿冷笑,“你真以為只是身敗名裂這麼簡單?在場的人哪個不是可以考取功名的讀書人?哪怕如今不想入官場,家中、恩師、同窗里又有多少是已經為官的。洪知禮,你未免將我們想的太簡單。”
    洪知禮面色慘白,“你們要做什麼?”
    “將你的罪證呈上公堂,往日和你有勾結的官員,也等著入獄吧!”
    洪知禮大聲道,“你們這些吃里扒外的東西!我洪某好生待你們,你們卻恩將仇報!”
    可無論他怎麼喊,眼前的人都只有漠然。他自知無力回天,憤然將手中匕首擲出,趁著他們躲避之際,轉身逃出竹林。
    眾人立刻去追,想將他活捉。
    像是人去樓空,空空蕩蕩。
    洪錦玉笑了笑,低頭看著孩子,輕聲,“我們可以走了,離開這里。”
    洪夫人還在哭,顫顫起身,想去追上丈夫。洪錦玉一眼也沒有看她,好像這林子中,只有她和自己的孩子。她哼起了歌,哄著孩子入睡。慢慢往外走,享受這久違的寧靜。
    阿古得償所願,一直支撐著的意志忽然有些崩潰,身子一晃,若非薛晉在旁扶著,只怕要跌倒。
    “藥在哪里,我去找。”
    阿古指了指,薛晉便進屋去找藥,連紗布也找到了。還順手拿了壺酒,出來放在石桌上,邊拿掉酒瓶上的布團。看看她蒼白如紙的臉,說道,“你不可能對洪知禮沒有防範,這一刀你本可以躲的。”
    阿古輕看了他一眼,合眼養神,“躲不過。”
    “男子都是憐香惜玉的,你挨了這一刀,那些本就敬你的士子,會更氣憤,你要的也是他們更氣憤。”
    被人看穿的感覺十分不好,阿古說道,“我一個弱女子,怎麼可能躲得過刀子。”
    薛晉笑了笑,又道,“忍忍。”
    “嗯?”沒听見答復,只見他含了一口酒,張嘴就往她傷口上噴,劇痛頓時從手臂傳開,疼得她哆嗦。阿古想抽手,卻被抓得緊。
    “刀子未必干淨,噴點酒好。”薛晉抖著藥瓶給她灑了藥粉,這才拿紗布纏起。
    動作小心不說,還十分嫻熟。阿古瞳孔微縮,“你學過?”一個大少爺學過醫術,未免有些奇怪。
    “阿古姑娘大概忘了,我是個病秧子,所謂久病成醫。”
    他說的話阿古一個字也不信。
    待他包扎好,阿古說道,“我要回屋歇著了,薛三爺請便吧。”
    “好。我給你打些干淨的水,等金書回來讓他給你煮水清洗一下傷口。”
    阿古頓了頓,面色溫和,“有勞薛三爺了,放廚房去吧,我等會可能已經睡著了,不想被人打攪。”
    “嗯,你好好歇著吧。”
    阿古回了屋,薛晉便提桶打水去了。等他打水回來,放進廚房,去她窗戶外小站,往里看去,床上果然沒人。
    清俊的臉上微有笑意,他就知道,對阿古來說,洪知禮只是身敗名裂,哪里夠……
    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雨,因層層竹葉擋住,竹林內雨開始並不大,不多久傾盆大雨,打濕了滿地竹葉,滲進土里。
    ☆、第21章 連環扣(七)
    第二十一章連環扣(七)
    “洪知禮從竹林里逃出來,就拐彎躲到了暗處。李卿他們沒看見,還在外面搜尋。洪知禮折回竹屋,把錢都拿走了,又轉而去各大錢莊把錢都取了出來。買了一些干糧,還有簑衣,然後就往城外走。”金書撓撓頭,懊惱道,“他實在太狡猾了,一轉眼我就跟丟了。”
    阿古想了想,問道,“就只買了簑衣,沒有買草鞋?也沒買其他什麼鞋?”
    “沒有。”
    阿古輕輕一笑,“是去昌岸渡口了。”
    金書詫異道,“阿古姐姐怎麼知道?”
    “現在正下著雨,地上泥濘,洪知禮要遠途逃命,可他卻並不急著逃命,還有閑情去買簑衣避雨,他既然那樣悠閑愛干淨,為何不連鞋也買了?那就是說,根本用不上。不走陸路,唯有水路,坐船走肯定是用不上兩條腿的。離這里最近的就是昌岸渡口,那里一日只開五次船,申時是最後一次,洪知禮從竹林逃出時,還是未時,離開船還有很長時間,所以他那麼悠閑。”
    金書恍然,嘆服道,“阿古姐姐你不去做捕快太可惜啦。”
    阿古默了默,金書無意一說,卻觸動了心事。當年她還是個小姑娘時,就立志做捕快,連三姑姑都說她是個好苗子,可惜……她沒做成捕快,反而做了個讓三姑姑痛恨的凶手。姑姑是她最敬仰的人,自小她就想成為像她那樣的好捕快,可是事與願違。
    “阿古姐姐?”
    金書喚聲,阿古從沉思中回神,“去渡口附近,肯定能找到洪知禮。”
    她壓了壓斗笠,這才起身,付了茶水錢,就往渡口過去。
    翠竹林的雨也沒有消停,下了一個多時辰,薛升從外面進來,鞋面已沾上了泥土,心情十分不痛快。等看見薛晉站在阿古的屋前,心底更是不舒服。
    薛晉看見他,沒有多少血色的臉上微露笑意,“六弟。”
    “三哥。”薛升撐傘過來,抖落雨珠,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阿古姑娘身體不適,怕人驚擾,反正我也是閑著,就在這幫她把風好了。”
    薛升輕笑,“三哥倒是很閑。”
    薛晉微微一笑,“父親不在京師,母親念我身體不適,把家里大小的事都交給你打理,說起來你才是大忙人,我不過是個閑人,自然有空在這給個姑娘看房子。阿古姑娘可不是普通人,還請六弟明白為兄的苦心。”
    薛升見他還想讓阿古代替他做釀酒師,心覺可笑,他再怎麼爭,也是爭不過自己的。他根本沒任何實力,所以只能這樣卑微地去討好一個姑娘。這樣的人,哪里值得做自己的對手,虧母親還說要多提防他。在他看來,完全不必。
    石桌那本來有血,但因雨水沖刷,都洗沒了。翠竹林往日也該有很多人,但薛升以為下著大雨,無人出行,沒有多疑,“三哥慢慢等吧,六弟先走了。”
    薛晉點頭,“也好,阿古姑娘若是醒來看見我們兩個大男人在這,怕會嚇到。我一人在這便可,睡了那麼久,約莫也要醒了。”
    薛升提起的步子又頓住,如果自己走了,身子不適的阿古看見的就是薛晉,照顧她的也是薛晉,這只怕那姑娘的芳心更要偏倚三分。他怎麼能讓薛晉如願?他打開傘,想了想又合上,恍然,“三哥,母親尋你來著,我倒忘了。”
    薛晉忙問道,“母親找我?六弟怎麼不早說。”
    “不是忘了麼?”
    薛晉擰眉,又看看竹門,“那我先回去了。”
    薛升肅色,“快些回去吧。”又好心將傘遞給他,“三哥用吧。”
    薛晉也不推辭,面上已是動容之色,“六弟有心了。”他撐起傘,疾步沒入竹林顯得墨綠的景致中。等走遠了,原本著急的腳步陡然放慢,撐著水墨煙雲傘,緩步往外面走。
    雨珠拍打在傘面上,敲出滴答滴答的絕妙音符。他微微抬傘,雨珠從傘面滾落,在眼前形成一道雨簾。白俊的臉上輕輕一笑,從容沉穩,還帶著滿滿戲謔。
    昌岸渡口已經站了很多在等船的人,煙雨朦朧,雨越下越大,連江面都結成了水霧般,辨別不清。
    洪知禮蹲在渡口遠處的小樹林里,時而往那張望,就等著申時一到,逃離這鬼地方。
    他還在想那叫阿古的姑娘,到底是誰。她有一句話他很在意,“別以為你這做買賣的本錢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誆騙別人得到的”……說做買賣的錢就好,為何偏是特地提了“本錢”二字?
    越想越覺蹊蹺,那阿古的來頭,定不簡單。
    他沉思細想,沒有察覺到旁邊有人,等反應過來,拽在手里的錢袋突然就被人猛地抽走,他忙往那看去,就見一個小童飛快地往樹林里跑,他大喝一聲,不見小賊停下。屢屢被人欺負,難道還要被個小賊欺負不成?洪知禮怒不可遏,往那跑去,非要抓住他剝了他的皮!
    在京城住了三年,這小樹林他也來過。但從不曾在陰雨天來。跑的急,差點被凸起的樹根絆倒。幾次要追上小賊,可又追不上。反復幾次,他頓足不前,喘著粗氣看向這陰暗樹林,在夏日里雨水也不見得涼快,十分冷清。
    他皺眉看了看,決定不要那錢了,反正不多。再追,船就開了。他轉身想往回走,卻見後面多了個人,一個戴著斗笠,穿著綠羅裙的姑娘。只是看見那衣裳,他就退了一步。
    阿古喜綠,衣裳都是綠色的。哪怕是被他劃破了一件,換上新的,也依舊是洪知禮看過幾次的衣服。他記憶向來不差,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是進了一個圈套,這個圈套來勢洶洶,十分危險。
    “叔叔。”
    聲音在雨聲里顯得蒼白無力,那張俏臉更是蒼白,看得洪知禮毛骨悚然,只覺她像來奪命的鬼魅。到底是縱橫商場多年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洪知禮很快便鎮定下來,怒聲質問,“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害我身敗名裂!我洪某跟你有什麼仇?”
    阿古驀地笑了笑,譏笑道,“洪某?叔叔,你就不怕祖宗從墳墓里起來指責你背棄姓氏麼?”
    洪知禮猛然一頓,嗓子里像被東西堵住了,愕然許久,才艱難地問出話,“你說什麼……”
    阿古目光輕和,看著他說道,“叔叔,你還認不出我嗎?我小時候,你可是很喜歡推我蕩秋千的,還說我比阿玉姐姐懂事,如果我是你的女兒就好了。”
    洪知禮驚愕得瞪大雙眼,“你、你……你是錦雲?你沒死?”
    “對啊,沒死。”阿古臉上的笑剎那消失,“三年前,我在濱州暴斃。爹爹前去領我尸身,你花言巧語說替爹爹暫管家業,讓爹爹安心去濱州。爹爹便將家業托付給你,可你卻趁機將爹爹的房契地契偷走,將它們賣了換錢。爹爹本就身體不適,回到家中,被你氣得吐血。你卻反而辱罵我爹爹,帶著錢財和嬸嬸,堂哥堂姐遠離青州,到了這京城,還將姓改了。你愧對列祖列宗,辜負我爹于你的信任!”
    洪知禮已然明白她為何要這麼對自己,大聲道,“錦雲!你錯了!你爹從來都瞧不起我,所以他不讓我打點店里的生意。我們一家寄人籬下,還要看你爹的臉色,我要做買賣,他卻不給我銀子,覺得我無能,卻又要我幫他跑腿。我如何甘心!他是要我窩囊一輩子!憑什麼他能風風光光做宋老爺,我卻被人叫做狗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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