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說罷她就起了身,離開了珠玉堂。
    走的時候,她倒也平靜。
    這些年她確也是挺扶持這些上門來的姐姐妹妹的,只是時間在流逝,這人心啊,也總是在變的。
    夫妻在大難臨頭之時都能各自飛,何況是這些本來與國公府沒什麼感情的庶女們。
    她也不怪她們要的太多,給的太少,只是,主動權在她在,怎麼辦,她說了算。
    大娘子畢竟是國公府出來的庶女,項家也得給國公府這個面子,三娘子在無聲無息離開後,謝慧齊也讓齊昱找人去項家那邊遞了話,和離如若是大娘子提出,那項家就得答應,同時嫁妝也得一並奉還。
    國公府下令,項家只能遵辦。
    三娘子走這一遭,也到底是給大娘子謀了條生路出來了。
    只是在謝慧齊這,三娘子在國公府這里能討得了的便宜也是到頭了。
    齊項氏跟謝慧齊說起這事來,還是對謝慧齊的仁慈有些不滿,“自己找罪受,你管她們?”
    那大娘子那脾氣,救得了她一時,能救她一世?
    謝慧齊被埋怨也不生氣,微微笑著道,“冤家宜解不宜結。”
    “呵……”齊項氏冷笑,“你以為她們會感激你什麼?”
    “不用她們感激,只是少結些仇總歸是好的,多給別人一條生路,自己也多條活路。”謝慧齊說著,見二嬸滿臉的不贊同,她也是笑了,笑容絢爛如陽,“二嬸,我的意思是,找死的早晚會死的,您看,老天何時厚待過蠢人?但若是聰明的,以後狹路相逢,即便不是親者,那也不是仇人,哪怕只是點頭錯身,也終歸比別人視你如仇,恨你入骨好。”
    齊項氏根本就是不是那脾氣,她看不順眼的,恨不得一個個都死了的好,最好是全家死光光,一個不留,听到佷媳這話,冷哼了一聲,但被齊容氏攔住了。
    “慧慧說得對。”齊容氏這時候點了頭。
    齊項氏礙于大嫂子的面子,這話就說不下去了。
    齊容氏說罷又朝謝慧齊道,“你做得對。”
    謝慧齊點頭,此時臉上的笑容也沒了,她從這右側的主位坐到了婆婆坐的左側,挨著她的肩,把手放到婆婆的手里,輕聲道,“娘,您放心,不該心慈手軟的時候我不會猶豫的,這個家我會當起來的。”
    “嗯。”齊容氏拍拍她的手,淡淡地應了一聲。
    時間才久了,才知道她做事皆是心里有數的。
    世道在變,她跟著也在變,她做的任何決定,都是跟著時局和世事在變的,京城的絕大多數大臣勛貴的家里還在歌舞升平,可國公府所有的莊子里的糧食和奴僕都多了起來。
    不好的齊容氏也不想去猜,但她已是知道,她這個媳婦,已經在為保全己身在動了,且動的動作,不比她兒子在朝中的決策小。
    謝慧齊听說國師被皇帝強行請進宮後也不意外,听到皇帝讓他煉丹後,她也只是失笑而已。
    人的欲望真是無窮無盡,越是至尊,越是放不下到手的東西。
    體會過萬人所仰,眾生趴地跪伏稱臣稱子民的高高在上,又有幾人舍得放下這些萬人仰息的權利?
    沒有哪個野心蓬勃的人能放得開這些。
    從皇帝這麼多年對朝廷的掌控也是看得出來,這個人對于他犧牲了所有得來的萬里江山絕不可能放得開,所以想多活個百來年也在情理當中。
    只是等齊君昀回來告知她,說皇帝跟國師說是為了太子所想之後,謝慧齊當真是滿是感慨地嘆了口氣。
    不過,哪怕皇帝可能是以此為借口,她倒也不覺得這是個壞主意了。
    如若國師有這個本事,太子確實需要延命。
    反正于她家國公爺來說,都是必須答應,接下勸說國師這個任務的。
    “那國師怎麼說?”
    半夜的鶴心院主臥能听到他們主屋側面小花園里的蟲鳴聲,齊君昀在听了一陣後,才又開口在她耳邊輕聲道,“太子是可以延長些,皇上的話,也可多拖幾年,只是,有些人有違天命的話,會改天道的。”
    “嗯?”謝慧齊趴在他的懷里挪了挪臉。
    改什麼天道?
    “皇上如若一意孤行,”齊君昀撫摸著她的裸背淡道,“國師說也可以按皇上所說的去做,這事他打算跟皇上親自開口說,我怕的是到時候皇帝生氣,于他有險。”
    “那……”
    “到時候再看罷,得看皇帝的意思。”
    謝慧齊見他無意再多說,也不再問了。
    八月二十三日這天,國師在太和殿里說了他想說的話,他此生絕不虛言,跟皇帝直接道,“燕帝,您乃真龍天子,元壽更是乃天意注定,芸芸之中您命數已定,你若擅改天命的話,改的不是您的命數,而是您溫家的江山和您溫家子孫後代無數代的命數。”
    皇帝听了這話一愣,爾後哈哈大笑,指著國師道,“這話你拿來哄我父皇讓您不進宮,國師,到朕這,這話便罷了吧?您是我朝三朝國師,除了祭天祭祖,也總該為您服侍盡忠的溫家江山做點事罷?”
    國師實話已罷,便點頭道,“如若這是皇帝的旨意,老道遵旨即辦。”
    他等了又等,終于也是等到這天了。
    溫家的氣數,還終是敗在了他貪得無厭的子孫上了。
    燕帝不知,無論是天下江山還是人,福氣都是有限的,他把子孫後代的都搶光了,他的子孫後道也只能因他們這個先祖湮沒在滾滾紅塵中,從此再無尊榮可享。
    國師應了皇帝的話,當天就把他的丹藥獻了出來,皇帝在太監試過藥後的月底吃了藥,精神煥發,也沒藏私,當即就令了人去給前在涼西的太子送去。
    “太子能吃還是不能吃?”在知道宮里派了人去涼西送藥後,謝慧齊終于等到了齊君昀的回來,揮退下人給他更衣的時候緊張地問。
    “嗯,我去了信,讓他試過藥之後,覺得想用的時候就用就是。”齊君昀說到這吐了口氣,拍拍她的臉,“他比皇上更需要。”
    “已經這般不行了?”
    “嗯。”
    謝慧齊嘆了口氣。
    見她不再啟齒,齊君昀在看了她一陣後與她道,“你不問問大郎他們?”
    謝慧齊迅速抬頭。
    “他們被翼雲找到了。”
    “啊?”謝慧齊呆了,“真的?”
    “過兩天,你應該能收到他們的信了。”齊君昀笑了起來。
    他收到的是軍報,自是要比一般的驛丁要快些。
    謝慧齊眼楮瞪大了好一會,然後覺得腿都軟得站不起了,也不管只為他更衣更到一半,往旁邊找椅子坐去了,剩下國公爺只好自己為自己穿衣裳。
    八月底,國公府總算再收到了失蹤的謝晉平兄弟兩人的信,謝大郎在信中沉穩依舊,非常詳細地寫了此次他們出事的原因,原來是兩兄弟誤入了西北偏東的山中迷了路,後被山人收留,但山中人數十代都生活在山中,無一人出過山里,且說話不通,一直徘徊在山中不得出來,還是翼雲表弟帶人進入山中,方才把他們帶出。
    而二郎的信就要寫得玄妙又神乎其神了,把他們中途遇到的奇怪的鳥和一些能在樹上飄飛的山人寫得活靈活現,躍然紙上,齊二嬸在看過後就笑罵道,“這小兔崽子。”
    她們在家里擔心得不行,他卻好像過的是逍遙日子一般。
    但到底,國公府的主母的心還是因這兩封信安定了下來。
    而涼西的戰事依舊猛烈,姬英軍跟不要命似的跟忻軍纏斗不休。
    等皇帝知道姬英國震事不斷,地龍不斷翻躍,把一半個姬英國都毀得差不多後,他心里就知道此戰,姬英國恐怕會打到舉國無人才會罷手。
    戰事越久,仇恨越深,如若這兩年不把姬英國打敗,恐怕忻朝後患無窮。
    而國師在這天跟皇帝黃昏喝茶的時候,他看著精神奕奕的燕帝看了好一會,皇帝嘴邊帶著笑也不言語,興味盎然地看著國師不語。
    對著這個當年也幫著他上位的國師,皇帝對他無比寬容,更何況現在國師也如了他的願,他一天比一天精神了起來,看著國師年輕的臉,他偶爾也會想著,如若有一天他也成為這個樣子會如何?
    他記得他像國師看起來那般大的時候,他剛娶了他小皇後為妻,那時候小皇後還天真無邪,問他能不能休了她,讓她回家去,為此,她總是對他格外的好,以為討好了他,他就能放她出宮。
    那個時候是他對她最陰惻不定的時候,卻也是她對他最好的時光。
    如若她還在,他也能回到過去,那該有多好。
    就是不能,光只想想,那也是好的。
    “燕帝……”國師在皇帝的笑容下把手中的棋放回棋缽,把手隨意放到了膝上,看著皇帝聲如清風,“你有沒有去周邊的國家去探過,他們現在的國情如何……”
    皇帝看向他,嘴邊笑容淡了。
    “我忻朝去年冬季下的雪,也是我六十年來所見過的最大最長的一次,”國師垂眼看著棋盤淡道,“今年的冬季也會比去年還要漫長,到時候就是南方恐怕也沒有今年這般溫暖了。”
    皇帝一想下面朝朝廷遞的那些折子,整個人的腰都繃了起來。
    東北四州去年的冬天比京城更是寒冷萬分,即使是齊國公府在東北的萬畝良田也是受了損,在五月經由先前的春小麥改成了秋小麥的種子下了地。
    春小麥在凍土里發不出正常的芽出來。
    而東北最東的臨國銥埡國已向忻朝的邊州臨東州求救過兩回了,在正月跟三月跟臨東州換了兩回糧食回去了。
    銥埡國是身在深山之國,但萬里雪封,一年十二個月竟是下了六個月的雪,直等到五月快春末夏初的時候氣溫才高了起來,山里才開始融雪。
    皇帝之前只當是去年冬天格外冷,完全沒有從國師現在開口的話那邊的方向想過。
    如果今年冬季再漫長,連南方也要受災,那……
    皇帝頓時整個人從懶洋洋的獅子變成了蓄勢待發的攻擊模樣,他彎下了腰,眼楮微眯看向國師,“你的意思是,幾百年難以遇上一次的災事讓朕踫到了?”
    史書了也有記載,歷史上也有過這樣的時期,冬天大雪紛飛,奇寒無比,夏天則大旱大澇,而那段時期直接瓦解了當時的“古”帝國,從此河流蜿蜒不斷,從不曾斷流的古國被分裂成了五個大國,十幾個小國,還有無數不可再探知的深山居民,自此之後,古不再是古。
    “不止是您不是?”國師黑白分明的眼直視著他,貌如少年的臉依舊是無波無瀾,“趁只是剛開始,皇上還是多做準備的好。”
    “國師何不早說!”皇帝已無心下棋,當下就站起身朝外面吼,“叫諸臣立馬給朕上太和殿,就是用跑的滾的,也給朕立馬滾過去!”
    國師搖搖頭,淡道,“燕帝,老道也不是無所不知,也只是看出來不久罷了。”
    他是早算出了忻朝要動蕩十年,但那也只是個大概,只有到事情發生有了點苗頭,他才能根據已發生的事情去覷知全貌。
    “幾年?”
    國師抬頭看他。
    看著他溫潤如水的臉,皇帝急了,怒吼,“會持續幾年?”
    “多則七年,少則三年。”算算,其實還是好的,至少現在忻朝的國力還是強的,而“古”可是持續了十五年之久,久到國家都崩了。
    問到年數,皇帝已無心跟他說話,瞪了他一眼就快步離去了。
    國師看著他虎虎生威的背影消失在了地平線最後的那抹余暉里,然後轉過頭,把先前沒下的那子棋轉了個方向,放在了皇帝的生棋前面,堵住了皇帝的生機。
    “他應該死,太子應該病逝……”此時的秋意苑已經再無他人,國師對前來為他收拾棋子的老家人淡淡道,“這個天下應該民不聊生,百姓衣不蔽體,終日不可飽腹,直到十年後仁君出世,再立新國。”
    “您是個好心人。”老家人收拾著棋子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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