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節

    他身上中了箭。
    齊潤飛奔跟在抱著兄長的護衛身邊,小臉上全是淚水,但一聲也沒吱。
    “抱去大夫那……”在護衛向她跑來的時候,謝慧齊指著左前方那一塊呆著沈從這些人的地方嘶吼,她看到了兒子身前的箭。
    護衛改道飛向了那方,謝慧齊心口劇烈地跳動著,她緊緊抓著女兒的手往那邊凶狠地跑去,在同一時間跑到了他們面前。
    “夫人,箭上有毒。”府中這次跟來的藥堂二掌櫃錢三一看傷勢就抬頭道。
    謝慧齊咬著牙把手上帶著的清毒丸拿了出來,塞到了女兒懷里,“奚兒,趕緊。”
    她的聲音都是啞的。
    她的手滿是血,抖得不成形,齊奚也沒好到哪里去,她抓到瓷瓶就倒在了地上,顫顫抖抖地把瓶塞拔開,還好沈從已經蹲下接手,把藥塞進了齊望的嘴里。
    齊潤在一旁不斷地流著眼淚。
    齊國公過來的時候,他的三子被他的夫人抱在懷里,半個肩膀露了出來,帶著黑血的箭頭被拔在了一邊,剛從酒精里抽出的刀子割上了他的肉。
    “嗚……”齊望醒了過來,閉著眼楮無聲地嗚咽著,他身後的母親抱著他已把牙咬痛,嘴里一片的血腥味。
    齊君昀放下了手中的劍,在他們身後連妻帶兒抱在了懷里。
    齊潤臉上的眼淚依舊流個不停,他張著嘴喊著“三哥”,但一個字也沒發出聲來。
    他三哥是為他擋的箭。
    齊望當夜發起了高燒,冬天的夜冷,他身上卻燙得離奇,謝慧齊抱了他一晚沒撒手,一滴淚都沒流,等到第二天懷時的兒子輕聲叫她娘的時候,她還給了他一個笑容。
    齊望用了藥再次睡了過去後,謝慧齊才把孩子放在了被中。
    國公府這次的損傷也清點了出來,他們死了一百三十五個,而對方來了七百人,石頭上埋伏的弓箭手就有兩百個多個,他們沒有死絕,只是因弓箭手不強,沒有幾個真正的高手,只能亂箭射人。
    弓箭上如人所料有十成新,沒有鑄碼,被活捉的人一夜被審訊出來,居然只是拿錢辦事的土匪和鏢師,但就是這些武力不強的人,以圍攻的陣仗和人數逼進,讓齊國公死亡了花了無數心血培養起來的精衛。
    還好的是沈從等人沒有死傷。
    在當地休整了一日,就一日,在三子的燒退後,齊君昀下令,帶著人馬全力奔赴梧州,同時,齊國公府的信使往京城飛去。
    寶豐四年十二月,謝晉慶帶著五千鐵兵日夜兼程,奔赴江南。
    同月,齊君昀帶領齊國公府一行人又經過了兩次埋伏進入梧州城,住進了昔日先皇所住的行宮,如今被改成廟宇的天清觀。
    齊望在此途中瘦得皮包骨,齊潤也在一路中不再喜愛嬉笑玩鬧,那些往日藏于他眉宇之間的跳脫在前往梧州的路中消失了。
    齊奚也不再問母親為什麼,她不再有許多的問題可問,人卻變得更忙碌了起來,她安排家中的人手,親手替三弟煎藥,找總是一個人呆著的小弟說話,也會親手做一碗甜湯送去與父母喝。
    人忙起來就沒那麼多可想的,許多事你只有去做了才會有答案可見,這是母親曾與她說過的話,齊奚真的做到了,才發現原來磨難能讓人這麼快快長大,把她想了幾年都沒想透的明白,用事實在短短的時日就教會了她,從此刻骨銘心,再也不能忘卻。
    齊國公一入梧州,梧州知州謝元景當天就帶了人在城門口迎了他們,齊國公要進天清觀,謝元景見不能勸說他去已經準備好的府邸,便也只能送了齊國公入了天清觀。
    沒幾天,齊國公府把所有天清觀的奴僕都送回了州衙,謝元景當天又去了天清觀罪,得知齊國公府有自己的奴僕即好,不是他對齊國公不誠,告罪了幾番便出來了。
    謝慧齊把天清觀里他們所住的地方的人都挪了出去,但已經入住天清觀的道士就沒那麼好打發了。
    在天清觀住下後,齊望的臉色也好了些,自入梧州就沒出天清觀的齊國公也開始出門。
    梧州的冬天格外的冷,齊君昀往往回來臉都是冰涼一片。
    梧州上下的官員他帶著沈從他們見了眾多,上下一片悲憤,個個都念著張大人的好,說張大人一定是被人栽災陷害才污蔑齊國公的,他們一定會幫著齊國公洗清張異身上的污名。
    但齊君昀未提他們一路被刺殺之事,他沒有刺問,這些人也沒有一個提起,所有人都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裝著無知,都不去捅那一塊人人心知肚明,一捅天就會破的皮。
    “爺,里面的人自成了一張無衣無縫的網……”這日從府衙的會堂出來,沈從走到了還未上轎,背著手看著空無一人的坪堂的齊國公身邊,“自己人已經不再是自己人了,即便是我師兄,他們一個都不可信了。”
    謝元景是他的師兄,他們乃同一個授業恩師,同窗十余年載,後來學業有成,他們也同投國公府門下,在先帝在位期間,他師兄受國公爺之令前來江南投入張大人其下為官,而他留在了京城入了順天府當了個主薄,同為國公府門客,他一直以為等他師兄回京,兩人還能入金鑾殿同朝拜見聖上,他們師兄弟二人能成為他們授人恩師一輩子的驕傲。
    但現今看來,這個願望怕要成空了。
    “嗯。”齊君昀轉了轉手中夫人塞給他的山核桃,淡應了一聲。
    “國公爺,您還沒走?”謝元景一出來連忙舉揖,“您恕罪,下官已跟諸位大人告了個假,公事下午再談,先出來送您一趟。”
    齊君昀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
    “牧之……”齊君昀又回過了頭去,叫了他的字。
    “學生在,國公爺。”謝元景快走到了他的身邊。
    江南的冬天陰雨不斷,齊君昀來了七天,下了五天的雨,這天色陰氣沉沉也死氣沉沉,今天難得的沒有雨,天色也還是一點都不見亮,“你長子今年多大了?”
    謝元景頓了頓,隨即沉聲道,“回國公府,今年虛齡二十有一了。”
    “大了,”齊君昀又看了看天色,半晌後方低下頭看向他,淡道,“成親了?”
    “成親了。”
    “有孫兒了罷?”
    “有兩個。”謝元景回答得甚是簡潔。
    “我記得你乃宜安人士,你們謝家在當地也算是望族罷?”
    “回國公爺,算是。”謝元景虛虛應著,低下了腦袋。
    “族中有多少人來著?”齊君昀淡然。
    “這個,學生不知,許是四五百人罷。”謝元景面無表情,他低著頭垂著眼,山羊胡在空中飄著,聲音也顯得有點虛空了起來。
    “主子,這個屬下知道,謝大人的宜安謝家人丁旺盛,族譜上還在世的人一共九百八十余人,這還只是五服以內的。”齊恫在旁開了口,彎腰拱手稟道。
    就是不連坐誅連九族,光謝家本家的人也夠殺的。
    “你看,齊恫說的可對?”齊君昀又回過頭,看向低著頭的謝元景,溫和地道,“天冷又下雨,這幾日你就在家里好好呆著,等天氣好了,就到天清觀來坐坐。”
    他說罷,上了轎,帶著護衛離去。
    沈從等人離開前,潦草地朝他拱了拱手,謝元景也面無表情地朝他們拱了拱手,等一干人等上了轎陸續離去,隨從過來扶他,他這才知背後一片冰涼。
    就在剛才,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250章
    江南上下連成了一氣,幕僚門生們個個臉色都難看,國公爺雖說沒震怒,但臉色也沒好到哪里去。
    國公夫人對此難免調侃,夜里摟著國公爺的頭笑道,“你做人好失敗的。”
    江南官員大半都是他定的,在這知遇之恩恩重如山的年頭這麼多人連成一氣欺瞞他,換個心髒不好點能氣出個好歹來。
    說歸這般說,國公夫人按摩著他的腦袋的手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國公爺的頭沒那麼疼了,呼吸打在了國公夫人頸項赤裸的皮膚處,國公夫人手下動作不變,嘴里又是笑嘆道,“國公爺,我等著您大殺八方,威震四方。”
    他倒是想唯才是用不想殺人,可這世道逼著他殺,百年之後想來這名聲也好不到哪兒去。
    還好他向來不在乎這些身外之名,說來國公府的早年落魄也是件好事。
    她說個不停,齊君昀也任由她說著,等她說到讓他這個國公爺給她這個國公夫人笑一個的時候,他剛才疼痛不堪的頭也好受了些,抬起頭重把她抱回了懷里,拿下巴蹭了蹭她的頭發,在她額間落了一吻,懶懶道,“國公夫人,你當年初嫁我的謹小慎微,百依百順不要忘得那般快,偶爾拿出來用用。”
    謝慧齊忍不住笑了起來,在他懷里把頭抬頭,黑眼在燈火中明亮似星辰,“咱們這般熟,那些東西就忘了罷。”
    齊君昀輕哼了一聲,抱緊了她。
    謝慧齊在他嘴邊還是又听到了無聲的嘆息。
    她都逗了他一個晚上了。
    “你就別嘆氣了,”國公夫人正了正臉色,道,“按我說,只在皇上那說得過去,這些人還不是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的事?”
    查不出證據,把罪名還是安在他們身上就是。
    連成一氣又如何?
    上官震怒才是怒。
    他還是太可惜他們了,也太把他們當成自己人了,于是這些官員上下連成一氣,連怕都忘了,也許他們的錯處確實會讓朝廷不少人彈劾他,他要擔起他們犯錯的責,但這又如何?
    他都不上朝了。
    謝慧齊也只慶幸還好現在在位置上的是嘟嘟,是那個還看重他們夫妻的嘟嘟,要是換一個君主,別說那位死去多年的定始皇了,就是沉弦可能都不會全把心偏在齊國公府身上。
    “哥哥,但凡上頭不是嘟嘟在位,你就被你這些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坑了……”謝慧齊淡淡道,眼卻冷酷了起來,“你就別想著讓他們心得心甘情願了,哪個世道都沒那麼多非黑即白的道理可講,就是你想講,可他們不跟你講,咱們又能怎麼辦?”
    齊君昀“嗯”了一聲,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
    他知道她的意思。
    “牽涉太大。”他簡言道。
    江南的官員不僅僅是一人為他做事,多數皆是一個家族都為他們國公爺當差。
    “你怕有人給他們說情?”
    “嗯。”
    這倒確實是個問題,不能滅族,還要怕他們出來說情,更不能把說情的人殺了,要不會寒了人的心。
    “那就別讓所有人都張那張口……”難免有不怕死的會張口,那無礙,只要別所有人都出來就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怕死的。
    齊君昀睜開了眼,低頭看她,“那你得把這些牽涉的人清點出來,讓該閉口的都閉口。”
    當事者死不足惜,但總不能真的全殺光了。
    謝慧齊眼楮頓時睜大,“您是在這等著我是罷?”
    齊君昀嘴角微翹了翹,摸向她瞪大的眼,“你不是說,慶幸跟我來了。”
    “來了就得做事?”
    “來了就得做事。”
    謝慧齊閉上眼楮,把頭埋進他懷里痛苦地揉了揉,“我還以為我可以當甩手掌櫃了。”
    她以為的光榮退休敢情還沒來。
    齊君昀拍了拍她的背,權當安慰她。
    謝慧齊沒什麼笑意地呵呵笑了兩聲,又把頭掛上了他的脖子,引來他的兩個輕吻。
    謝慧齊就當這是他付她的酬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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